月近中天,月色清凉如水,冷冷的清辉洒在宽阔的江面上,水声滔滔,大江宛若一条银丝带,蜿蜒着伸向天的那一头,水中央,江心洲象一个巨兽般盘踞在那里,将江水一分为二。洲上怪石堆里杂树芦苇密布,迎着江风摇曳,暗影重重里,显得分外安逸。
    丑时末三点整,一阵猛烈的江风吹过,月影一暗即现,江心洲的怪石滩上多了两个人影。一黑一白相距十丈对面而立。一身黑绸衣的方羽仔细打量着面前一身白衣的对手:一身雪白的衣服似乎裹在一根瘦竹竿上,身材削瘦修长,一头短短的白发,惨白的面皮上看不到皱纹,高鼻梁,刀锋般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最引人注意的是宽广饱满的额头和雪白的一字眉下神秘莫测的山羊眼。整个人仿佛生在怪石上,和身边的黑暗融为一体,负手而立,也一瞬不瞬的看着方羽。江风虽大,却不能拂起他的一点衣角。
    黑巫祖师从三个弟子的失败里早就知道了对方了得,没想到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面色温和身长玉立的少年,看红润健康的面色和一头自然披散在肩上乌黑的长发,最多也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青年,但对方仿佛和周围月光江水天地合为一体的身影和气势已然告诉他对方的不凡,还有那双似乎包含天地间勃勃生机和活力、玉样温润自在的眼睛,也让他明白今天一定是双方不死不休的结局。
    相对片刻,黑巫祖师空空蒙蒙宛若来自九幽的声音在江心洲上响起:“老夫黑巫门第三十六代传人巫源,你就是马家的护法人?”
    “在下小镇方羽,一个无门无派天地间的闲人,是马家的朋友。”
    “好一个闲人,你是老夫百多年来见到的唯一配与老夫一战的方家,所以老夫以白衣相见,以示尊敬。今天你我只可有一人离开这里,你还有什么后话要说?”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我没有什么后话,你呢?”
    “老夫要是败了,你会知道的。多说无益,请!”
    请字落地,黑巫祖师双目骤然亮起口中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呼啸,天空忽然乌云滚滚直逼明月,江心洲里阴风四起,他身边怪石堆里杂树芦苇随着他的啸声迅速枯萎倒地,枯槁的圈子飞速的扩大,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死亡之手在开辟战场。江面上不少小鱼跃起跌落在水面,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就在老黑巫啸声刚起的同时,方羽口中也发出龙吟般的长啸,啸声清越平和,直上九霄。所站的这边风轻月明万里无云,芦苇杂树生机勃勃,江面上群鱼戏水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观。两种力场在江心洲中心交会,不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站在怪石上的两人同样负手而立仰天长啸,浑身散出阵阵轻雾。方羽长发飞扬黑巫衣袂飘荡。纠缠在一起的啸声此起彼伏,始终分不出高低。
    就在此时老黑巫口中啸声不停,双手在胸前幻出无数法诀,全身慢慢隐没幻化成一团黑雾裹着的绿影迅速扩大,充斥他占领的整个空间,方羽啸声越发的高亢,身形一矮,站立出八步生风,一道红光电射入黑雾绿影。绿影一涨,黑雾整个笼罩小洲,天空中,乌云遮月,江面上尺长的鱼漂起无数。
    再说孟胜蓝,驱车至十字路口后,不见方羽的人影,觉得大是奇怪,他没有道理走的比车还快啊,正在寻思间,她叫来看护唐丽君母女的人到了,简单一吩咐后,她决定还是去找找方羽,总之这个方羽今晚让她觉得很不放心。
    从方羽住的旅馆出来后,孟胜蓝又打电话到医院,医院里一切正常,方羽也没回去,她心里一急,看看表已经快三点了,这么晚他会上哪儿去呢?根据她以前调查的资料,方羽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太熟的朋友和地方啊。
    她心里一急,就一边开车一边拿出电话:“喂,表姐吗?睡了吗?”
    “是你这丫头啊,你不是睡觉了吗?怎么又半夜跑来扰我的清梦啊?是不是要报复我?”
    听着表姐略带睡意的玩笑,孟胜蓝急了:“你还开玩笑,方羽不见了。”
    “什么?怎么回事啊?你慢慢说。”杜若兰一下精神了,在电话里急急问道。
    “是……然后他就不见了,到现在都找不到他,我怕他有什么意外啊!”
    “哦,是这么回事啊,他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回去睡吧。”听完她讲的经过,她发现表姐意外的松弛了下来。
    江心洲里雾气纵横光电激射,早已没有了人的形影,红光绿芒越纠缠越盛,漫天劲气里杂树芦苇怪石四面抛飞,附近江面上浊浪排空,天地一片混乱。剧烈的声光怪象惊醒了住在附近的居民,渐渐围在江边的人们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异象,没有人敢靠近江边十丈以内,就是如此,站在前面的人也被激荡的江水溅的大湿。远远的高地上,驱车赶来窥探的陶大伟和西服青年站在奔驰车顶上远眺,通过50倍的望远镜看到红光绿芒激光般电射、所过处寸草不存、怪石横飞的现象,身子一晃,陶大伟差点从车上摔下来。“这……他们还是人吗?”他喃喃的问站在边上同样面无人色的西服青年。
    正在路上对表姐含含糊糊让她不要为方羽担心而又不说理由的态度不满意而追问不停的孟胜蓝被车上的紧急呼叫打断了,是江心洲派出所的紧急求援报告,说有居民报案,江心洲发生异变,他们到了现场后发现那里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确实异常,已经有不少迷信比较深的市民在那里传说是江神在发怒了,现在江边人越围越多,情况严重,请求市局援助。她一听大急,匆匆对着电话说了声回头再联系,就挂断了和表姐的电话,在挂断的一刹她仿佛听到表姐轻笑了两声,一丝疑云掠过心头。一面通过呼叫器下达一连串的指令,一面掉转车头拉响警笛,车子箭一般的往江心洲方向飞驰。
    江心洲上,两人击天裂地的互拼此时也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两种不同源流但同样渊源流长的古老秘术在这两个修为深厚的人之间展开了较量,范围早就超出了一般的精气神的范畴,是代表生与死两种不同信仰的真正较量。所以一开始不久,两人的元神就开始了面对面的比拼,看谁对先天秘境探究的更深远些。就在大批的警车呼啸着来到江边的时候,雾影里红光绿芒正面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整个江心洲炸裂,尘石横飞。大地在颤抖,江面上一圈圈水幕高高的冲天而起,江边许多人被震倒在地上,很多警车的玻璃也在巨响中炸裂,整个城市都在巨响里苏醒。本来聚成一团的绿芒在巨响中一爆,发出耀眼的光华,然后宛若烟花般散落不见。一点红影也在混乱中,用肉眼难辩的奇速一闪而逝。高地上远远站在车顶上眺望的陶大伟和西服青年也在巨响发出的时候怪异的高高抛起十几米,身体还在夜空中就裂成碎片,血肉横飞的随风落地。等人们从惊慌失措里爬起时,惊讶的发现一直陪伴了他们祖祖辈辈不知多少年的的江心洲已经在江心中消失,分流的大江合而为一,江水滔滔,缓缓而进,天上明月高悬,江风徐徐,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医院里,就在病房中熟睡的唐丽君母女和在一边打盹的两位便衣被巨响惊醒而面面相窥、以为地震了的时候,走廊里灯影一暗,浑身被汗湿透的方羽幻现在门口,脸色灰白,精疲力尽的模样看起来仿佛老了许多,两眼无神,全身在微微发抖。长长的深吸了几口气,双眼一闭,全身汗影徐收,湿透的黑绸衣也在几呼的时间里干透,面色上出现些微的红润,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睁开依旧残留着疲倦的双眼,刚想伸手推门,忽然鼻子一抽,抬起胳膊闻了一下身上,全是汗味,还隐隐有些焦臭味。摇头苦笑了一下,略略一辨方向,左手往医院花园方向一抓,一股清幽的花香萦绕全身。微微一笑,他推门而入。花园里许多含苞待放的花蕾忽然展颜怒放,清香满园。
    二十天后,重新整理装修完毕,恢复清幽豪华气派的马家豪宅的书房里,基本恢复俏丽原样的唐丽君一身淡白色旗袍,脸上些微的化了淡装,心不在焉的逗着沙发上玩耍的小雨,焦急的等着要来的方羽。在这二十天里,全靠方羽里外不辞辛苦的奔忙,马家的后事,家里的装修,马德良的公司,还有那个庞大的地皮合同一切终于走向正规,以前她从来没有发现方羽有这么多出色的能力。就在一切都恢复起色,而她也开始习惯依靠方羽的存在时,方羽居然提出要离开了。这似乎让她挨了一闷棍,震撼的程度不下于前面家里巨变的打击。她似乎觉得自己刚从无底深渊里爬出来,又被方羽无情的推了下去。家里的哥嫂和一些公司里忠于马家的老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一面纷纷挽留方羽,还一面或明或暗的提议她要不计代价的留住方羽,而公司里马家旁系的亲属和一些心怀叵测的大股东听到刚刚把他们收拾安稳的方羽要走,又在那里蠢蠢欲动。这一切,使她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要在方羽来告别的时候和方羽摊牌。看着手上的腕表,还有一分钟就到了方羽约定的时间,她急急的跳起来,最后一次对镜检查自己的打扮,镜子里那个面色红润、俏脸幽娴中含着艳丽的少妇模样让她小鹿般乱撞的心安稳了不少,她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凄凉。
    听着唐丽君开始断续后来流利起来的表白,方羽含笑的眼睛从怀里被他逗的咯咯直笑的小雨天使般的面容上离开,定定的看着面前勇敢面对他眼神的丽人,笑容转淡。唐丽君的心随着他的面色下沉。忽然,明朗而久违了的笑容在方羽脸上重现,唐丽君惊喜的发现以前那个大孩子般熟悉的方羽又出现在面前。方羽站起身笑着往她走来,她勉力压住心头涌起的巨大的幸福感,微笑着站起,闭上眼,准备迎接拥抱。方羽熟悉清朗的气味就在面前,脸上有被人巡视的灼热感,她知道方羽就在面前盯着她看,她心里敢和任何人打赌,方羽的双唇离她绝对不到三寸,一股红潮涌上双颊,丰润灼热的的红唇微微张开,呼吸错乱,丰满的胸脯激烈的起伏着。她心里在狂喊:“来吧,我的爱人”一双温暖的大手捧住了她滚烫的双颊,她微微的呻吟一声,全身一软,就往心目中的坚强怀抱靠去。
    双手一紧,阻住了她的依靠,她不解的睁开迷蒙的星眸,映入眼帘的是方羽百般怜爱不舍和微带凄然的双眸,她心里一沉,全身的温度迅速降低,两行清泪无声的滚下面颊,她知道她已经永远失去面前这个正强忍住眼泪的男人,一切就在她当初选择的时候被他在心里埋葬了,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挽回。这一次他来,只不过是在还他心里的情债。她绝望的闭上眼,一任泪流满面。方羽冰凉的双唇在她同样冰凉的额头轻轻一吻,两颗泪珠也在离开的时候落在她的泪里。失去支持的她闭着眼强支持着早已僵硬的身体和冰冷的心一直往下沉,门轻轻一合,方羽的脚步声远去,她随着小雨仿佛预知什么般的大哭声缓缓软倒在地,书桌上,留着方羽的信和一叠公司计划和资料。
    黯然神伤中,方羽还有点心里去了块石头的轻松,茫茫然然里,在机场,他被专门来等他的孟胜蓝找到。有点轻愁的叹了口气,孟胜蓝专注的盯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从遇到他开始,他就让她有一直把握不住他是哪类人的感觉存在,沉默,内敛,和貌似的平和,但她女性的直觉和专业的经验不时的提醒她,他不似表面那样平凡。特别是在她不断的逼表姐老实交代后,表姐含糊的说他有些很特别的能力,以及表姐在听完江心洲奇变后,若有所指的让她注意方羽后,这二十天来,她不断的接近和调查方羽,而问到这些时方羽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使她的自信大受打击,另一面,方羽在处理马家内外事情的果断和精明也源源不断的传入她的耳朵,本市的上层都一致认为方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很可能就是在马德良和陶大伟离奇死亡后本市商界最耀眼的青年明星,而就在她和众人都以为方羽当然的成为马家庞大财产的所有者时,却传来方羽要走的消息。在佩服表姐的判断正确的同时,她心里忽然有了再见方羽一面的冲动,在查询了航班后,她驱车直奔机场而来,终于在机场截住了方羽,却发现面对含笑的方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队长,谢谢你来送我,这些天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抛开了情愁后的方羽迅速的精神起来,含笑望着因为马家血案和江心洲离弃消失而清减了不少的警界之花,他知道她承受了不少压力,而通过近来的多次接触,也渐渐体会到她强者背后柔软的一面,因此心里早就把她当成朋友了,现在即将远离,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心里也有些温情的东西在涌动。
    “没什么的,你这就回家吗?”
    “不,我还要去各地游历一番,不这么快回去的。”
    “哦,这样啊……”正说着,孟胜蓝眉头一皱,左手护上心口。
    “哦?胃痛是吗?”
    “是啊,老毛病,已经快三年了,忍忍一会儿就好了。”孟胜蓝揉了揉,苦笑着说。
    方羽往机场的吧台一招手:“小姐,来杯清水。”接过小姐送来的水杯,方羽握在手里摇了摇,递过去:“喝了它,以后自己再注意按时饮食,胃就不会痛了。”
    孟胜蓝有点好笑的接过凉凉的水,看了看杯子里,又看了看方羽,不忍拒绝方羽认真含笑的好意,端起杯子,闭着眼一饮而尽。水一进胃,没有想象中以往被凉水一激就更痛的感觉,反而是一种清凉的感觉刹时游走在五脏六腑,身上一激灵,全身的毛孔里仿佛有凉气逸出,紧接着胃里一热,疼痛立止。她有些惊奇的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方羽已经通过安全门的背影和乌黑的长发。
    外章之传承
    轻轻的暗叹的了一声,方羽把视线投向车窗外。
    此刻,他离开家已经有五个月,离开唐丽君母女,也已经有了三个月之久。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在南方的碧水柔绿前变的仿佛很遥远,而了结了情结的心境更如朗朗青天,空空荡荡不滞一物,完全融合在漫无目的游历所看到山水之间,直到近来。近来,时常有一种淡淡的思念在不经意间掠过自己空灵的心境,当最初看到一如现在这般绿色的欣喜被现在心底里时常的比较所代替时,方羽知道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窗外的公路两边,还是成片成片的绿色,放眼远眺,绿色依然漫山漫野,处处可见。就是间或遇到的河流,不管大小,也绿的让人发腻,一切的一切一点都不若自己熟悉的北方那般裸露和原始,更缺乏一种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雄浑和粗犷。尽管得到天心灯以来,心灵柔和平静到一种难以诉说的境地,但骨子里,自小种下的意识却怎么都无法让他更进一步的融合到这里相对柔弱的绿色里,就连同样赫赫有名的大江,都让他有种过于柔弱的感觉,尽管大江的水面要比大河宽阔的多,也壮观的多,但他却更喜欢大河的汹涌和浩荡中蕴藏着的那种活力和生机,那里面有一种原始的真实!起码,他是这么觉得。
    让他心里多少有点不快和叹息的是车上刚刚上演的一幕,但身为外乡人,他不想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和别人发生争执,所以只好把头扭向窗外,同时调整呼吸把听觉关闭,努力的让心内的不快尽快的散落到过往微弱的风里,有些事,并不是有异能就可以处理的,在转过头的瞬间,他心底里再一次掠过这个明悟。
    刚刚人满为患的车上又上来了一个人,使本来就拥挤不堪的车上显得更是拥挤,闷热的天气更让人觉得车厢里憋闷,可是没办法,车依旧在公路上走走停停,尽可能的塞上任何可拉的人,到这会,方羽才知道在这种偏远的地方,南方和北方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显然,车上的本地人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大多都面无表情的打着瞌睡,而走道里站着的人也自觉的不停往后挪着,并没有谁发出怨言。
    不来不很舒适,但也算平静的气氛就被刚上车的那个中年干部模样的人打破,自他一上车,嘴里就不停的大声咒骂着天气的炎热和车厢的拥挤,同时也不停的抹着黑胖的头脸上不断涌出的汗水,一边不时费力的从人群中探着脑袋张望着车厢里的座位情况,一点都不顾忌身边的人对他的粗口和叫嚷的厌烦。
    开初听着他的叫嚷和看着他四处探视的眼睛,方羽只是暗摇头,就在刚要转移开视线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黑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那不是老蔫吗?怎么你也去县城了啊?正好,快,快,让个座位让我坐坐,这么站着累死了。”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的拨开身边站着人,往车厢里面走来,方羽顺着他说话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一个六十多岁花白着头发的人,无奈的强笑着从车厢的中间靠边的座位上慢慢站起:“原来是刁书记啊,你怎么今天也来赶这班车了?快过来坐,刚才没看到你,真是…”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被那干部拨到一边了,一屁股做到刚腾出的座位上,顺手把提着的包挂在前面椅背上,然后肥硕的身子又往里把身边的一个看上去面色很是惨白的女人的挤了挤,这才仰靠到椅背上舒坦的伸展了一下双腿,眯着眼,爱理不理的回话了:“今天齐村的村长请客,喝的多了点,误了来接的车,真他妈的困,我先睡一会,老蔫你帮我看着点包,到了喊我一声。”说完,就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方羽不是很了解的视线落到那个叫老蔫的人身上,看到的是黑瘦干枯的脸上一脸纵愁苦的皱纹和一双茫茫然的近乎无神的眼珠,以及刹那间掠过的一丝羞辱和不甘,但瞬间就被很是恭顺的神态所代替:“好的,好的,你尽管睡,我看着就是,看着就是…”,裹在灰兰色土布短褂里的瘦长身子佝偻着努力的连连点着头,然后伸出爬满累累青筋的手,抓住车厢里的扶手,认命了一般的低下头,仿佛没听到周围车里人不满和诧异的窃窃私语。
    这也是一种人生!怀着已经变的有些复杂的心情,方羽把视线投向车窗外。这世上这类事情随时随地的都发生着,他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才是,只好不去多想。
    几滴汁液忽然落在了他抓着扶手的手上,他一楞,随着双耳里一声轻响,心神从窗外的世界里拉回,顿时,感受到了车厢里喧嚣的声音和开锅了一样热闹的景象。
    靠前面些,先是几声尖叫,紧接着是一阵喝骂声,一个衣着打扮入时的年轻女郎涨红着脸,一边抹着头脸上的汁液,一边站起身来怒骂着:“你这人怎么会事?长眼睛没?怎么喝饮料的?会不会喝,不会喝就别喝,一个土包子装什么时髦啊?弄的人家满身都是,快说怎么办?我要你赔!”一边骂,一边心疼的抹着衣服上的汁液,周围别的人不满的嚷嚷被她一个人的声音压了下来,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音的女声怯生生的喝骂的空里连连响起:“大姐对不起,对不起啊大姐,我没喝过这东西,是别人给的,因为口渴,想喝一口,可怎么都打不开,只好硬拉,结果它就溅出来了,大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没钱赔…呜呜呜”说着说着哭开了
    听到这熟悉的北方口音,方羽一震,半站起身让眼光穿过前面簇拥着的人群缝隙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就见一个打扮很是怪异的大约十**年纪的年轻女孩傻傻的半跪在坐椅上无助的哭着,一身已经几乎很难再在街上看到的洗的开始发白的黄棉军装象个大褂一样的裹住她纤弱的身子,**的脚上穿着一双不和时宜的黄胶鞋,剪的过分短了的头发凌乱的扎在头上,脸色有些异乎寻常的白,还算端正的脸上有一种象小孩一样的恐惧和茫然,呆呆的就在那里哭着,手里还捏着一个饮料的拉环,但看不到饮料。方羽眉头一皱,怎么看着这姑娘好象神经有点问题啊,刚要出声,那被溅到的女人又骂开了:“我管你有钱没钱,反正弄脏了我的衣服就要赔,这可是我新买的名牌,我不管,就要你赔!”那个哭着的女孩哭的更厉害了:“大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了,连车票都是别人可怜给卖的,饮料也是人家给的,我没钱啊,呜呜呜”就在这时,车上坐在哭的姑娘后面的一个看上去大约30岁左右的女人说话了:“我说大妹子,衣服脏了还可以洗呀,干吗一定要人赔呢,我看这小姑娘傻傻的也怪可怜,你就原谅她吧。”这话一说,车厢里一扁赞同声,都纷纷开口劝那脏了衣服的姑娘:“就是,姑娘,你就原谅她吧,瞧着怪可怜的,看样子真有点傻啊,这么热的天穿成这样,看来脑子是有点问题…”那哭着的女孩听到别人说她脑子有些问题,一下就不哭,大声的分辨倒:“人家不是傻子,人家不是傻子…”那脏了衣服的女郎一看:“好象真的脑子有问题,算我倒霉,真是晦气。”说着说着就坐了回去,站起的人也都纷纷开始坐下,方羽也松了口气,刚坐下,就又听到那个帮傻女孩说话的妇女举着手里刚从地板上检起的饮料筒,另一手拉着那女孩手发出了一声惊叫:“呀,中了5万的头奖,姑娘你好福气啊”声音一落,车厢里顿时乱成一片。
    ※※※
    方羽有点漠然的看着面前鼎沸的人声,觉得面前的场合有点熟悉,凝神一想,便想起个类似的事件,又注意看了看开车司机和售票员头也不回一下的反应,心里便明白了许多,再想想那傻女孩似是而非的北方口音,心里就一下全明白了,一丝洒然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随着那妇女的叫声,已经坐回原坐位的时髦女郎也随着众人站了起来,扭过身子大声的囔囔着:“什么头奖,什么头奖?是健力宝吗?是不是啊?我这里正好有书,快拿来对照一下。”一边囔囔着,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一本杂志。“就是健力宝!就是健力宝!快拿过来对对,快拿过来对对,”这时,车厢里的大多数人在那个举着饮料筒的妇女兴奋的催促下也连声催促着。一把从那女孩手里夺过拉环,往手里的书上一比:“呀,真是头奖,5万耶!”年轻女郎和那妇女都其声兴奋的尖叫起来,好象是她们自己中奖了一样,就在这时,一直傻傻楞着的傻女孩忽然猛的伸手,同时把那女郎手中的拉环和那妇女手中的饮料筒抢到过,紧紧的抱在怀里:“这是我的,这是我的…”嘴里一直念叨着再也不肯松手。
    就在那女郎和妇女愕然的空里,车厢上到处是一片叹息和羡慕的眼神,很多人眼里已经放射出灼灼的光芒:“就这么让一个傻子白白得到五万…”有不少人已经在快速的转动着脑袋想起办法了。
    一愕之后,那妇女悻悻的笑道:“小妹子,你知道到那里去对奖吗?”“对,你知道到那里去对奖吗?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对呢,你有钱去那里吗?”年轻女郎也目放奇光的连声问到。“我,我没钱,我…”听到这话的傻女孩涨红了的脸迅速的白了下来,诺诺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小妹子,你一个单身女孩,又是外乡人,又没钱,上那对奖你也不知道,万一被坏人知道了,你拿着这东西真的很危险,我看这样吧,不如你把这东西让给我,我给你3000块现钱,你说怎么样?”转动着眼睛,那妇女无比和蔼的柔声问着那傻女孩。“三千换五万,好象少了很多,我不换,要换最起码也要5千才可以。”听到女孩这么一说,那妇女面色一暗,刚要说话,旁边那年轻女郎急了:“好,妹子,你说五千就五千,大姐和你换了,不过大姐现在没带这么多钱,你和大姐下车,咱们回去拿。司机,停…”说着就要拉那姑娘。“你干吗,换可是我先提出来的,你想抢我的好事啊?”傍边那妇女急了,一把拽住那女郎,气愤的嚷了起来。一摆胳膊,挣开了那妇女的手,女郎说话了:“嘿,你这是干什么?你能换得我就换不得了?再说你能拿出五千吗?看你那样你也拿不出来,哼,如果你能马上拿出来我就让给你。”“你…你”那妇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一咬牙,黑着脸从座位上的坤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来,用力的在那女郎面前一晃:“我没钱?瞧瞧这是什么”一转头,把那钞票往那傻女孩手里直塞:“我说小妹子,你看,这可是三千元,你先拿着,咱们就下车回去取另外的两千,千万不要相信有些人,口袋里空空,嘴上却说的好象很有钱的样子,小心不怀好意啊,哼!”说着傲然的瞟了那面色也开始发黑的年轻女郎,一下子气的那女郎说不出话来。
    黑着脸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诡笑,一抬头:“各位,大家都看到了,有人想用三千就骗人家小姑娘的五万,这也太卑鄙了,既然大家都在车上,我认为见着有份,谁要是能拿出比三千多的现金来,我们就劝小妹妹把这头奖让给他,一手钱一手货,大家做个见证,免得人家小妹子被人骗大家说认为怎么样啊?”“好!就这样,这样才公平,他妈的,今天老子没带钱。谁带了,谁带了,还不赶快去换…”车厢里顿时就乱成一团,叫嚷什么的都有,而那妇女拿着钱僵在那里,一脸的怒色,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得意洋洋的女郎大约就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闹腾开了的车厢里也有冷眼看着和无动于衷的人,方羽是一个,那个一直低着头仿佛睡着了的老焉也是一个,再有的,就是一直头也不会司机和售票员,可惜已经被扇动起来了的众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司机他们这个不同寻常的反应。
    “我出七千!”乱烘烘报价的车厢里顿时静了下来,出门坐班车能带这么多前钱的人在这个相对偏僻地方的还真不多见,刚才报价在六千左右三个人都是有事要用钱才恰巧带着的,但显然,七千就超出了他们的接受范围,尽管心里气的要命,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喊出这个高价的中年干部。
    方羽一看是那厮,便收拾起了管闲事的心情,抱着看戏的态度注意着事件的发展。
    慢慢站起的中年干部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着得意和贪婪的笑容,挪动着胖胖的身躯,傲然的从两边竭力让开的人群中走到有些怀疑的望着他的三个女人面前,刷的拉开手里提着的黑包,拿出捆扎成一团的一疙瘩钱,在手里掂了掂
    :“呶,这是七千现金,先让我看看那个书个拉环可以吗?”很不情愿的,那妇女从傻女孩手里要过拉环递了过来,同样很不情愿的,那女郎也把杂志递了过来。
    紧张的的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那中年干部心头一阵狂喜,那拉环上的图标果然和杂志上说的一模一样,压下心头的狂喜,又谨慎的翻过书皮看了一下,心里最后的一块石头也安然落下。虽然已经很少看这些书报了,但手里这本杂志的名字还是很有印象的,是全国比较有名的一本杂志,它上面说的应该绝对是真的了,嘿嘿,今天赚大了。把拉环和书紧紧的纂在右手里,左手飞快的递出前面一直也紧纂着的钱:
    “这是七千,给你,饮料筒也给我。”说完,钱往那似乎呆住了的傻女孩手中一塞,又飞快的从她手里夺人饮料筒,一转身,就在众人羡慕嫉妒夹击的目光里几步就走回自己的座位上,长长的出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黑胖的脸上一片时来运转的红光。
    “我有钱,我有钱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停车停车,我不去言镇了,我要回家。”嚷嚷着,那傻女孩站了起来,厚厚的黄棉军衣把钱裹在怀里,一付再也忍耐不住的样子。“真扫兴,真晦气,司机停车,我也不去了,”几乎异口同声的,那黑着脸的妇女和年轻女郎也叫了起来。
    ※※※
    临下车的一瞬,那年轻女郎一扭头喊到:“喂,把我杂志还我”那中年干部此刻仿佛聋了,头都不抬,一点反应都没有。狠狠的跺了跺脚,那女郎也狠狠的下车去了。
    经过这么一闹,再次发动起来的车上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都不时把嫉恨的目光投到那肥头大耳得意洋洋的不停摩挲着饮料筒的中年干部身上,只有坐在后面的方羽,扭头后望,逐渐模糊的公路上还隐约能看到三个笑的打跌的女人。扭回头,毫无怜惜之意的目光掠过尤在梦中的中年干部,刚要回收的目光在余光扫过那个一直低这头仿佛睡觉一样的老蔫时,明显一停:“哦?他眼中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光华?”
    方羽精神一震,极大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
    车还在不停的行进,假寐中,方羽已经凝结的一缕灵神牢牢的感应着不远处随着车的颠簸摇摇晃晃着的老蔫,自发现老蔫也几乎和自己同时回望的眼神里闪过的奇光后,方羽已经留心了他大约一个小时,不过一直是很谨慎的将凝结的神念减弱到近乎不能存在的地步,因为他已经从那道目光里看出了对方的不凡。
    能修炼到到双眼里发出那种光芒的人绝对不平凡,而能将那种光芒完全收敛起来,达到让敏感若方羽不全神留意不能发觉的地步,那更是了不得的大行家,因此,方羽只能悄悄很小心的感觉着,感叹着。
    这个老蔫绝对是难得一见的行家,从随着车子左右摇晃的动作里,方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而近乎全身封闭气息里,方羽又隐隐感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不过很淡,淡到几乎不能察觉,但方羽还是感应并想起了来历,和他刚接触完不久的老黑巫有相同的气息,心里暗暗一喜,也隐隐的有点担心。
    在江心洲和黑巫祖师对决的最后时刻,双方全力御元神相搏,灵神在相互交会激荡外爆的前一瞬,一个崇尚以生入道的心灵和一个崇尚以死入道的心灵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融入欣赏到了对方的纯粹,刹那间,双方便明白了对方修为的高低和所处的层次也同时也发现双方的纯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共鸣,那是一种千百世都难以遇到的一种奇特经历在那一瞬间,方羽忽然明白了黑巫,一个真正的修炼者,对心目中的至高颠峰,超越了生死荣辱的追求和皈依。同时也答应了黑巫最后的一点流连,不让黑巫门的异术自此绝传。让一个以身殉道者的灵神在彻底的消失在天地宇宙前,再了无遗憾。
    而巫门的种种秘术,从此便象烙印一般深埋在方羽的识海深处,成为一个诺言。
    虽然不能完全赞同黑巫在现实里的手段,但黑巫魂飞魄散前的平静和安乐,也使方羽对巫门的观感,有了很大的转变,一个修行者,能坦然从容为了自己的信仰应这种死劫,除了自身的修为外,他信仰的东西绝对不会一无是处,尽管后世的经典记载和大多人的心目中,巫门是归结到旁门左道里,巫术更成为邪恶的代名词。
    但方羽确信,在魂飞魄散前,没有几个修道者能做到黑巫的平静,更何况,他还知道,尽管含糊莫名,但巫门依然不能被抹杀掉中土宗教源源的出发地的实际。
    正因为有了这个认知,所以他才会在离开唐丽君,游历过青城等有限的几所名山后,直奔巫术很是流行的湘西,赶尸,下蛊,等等这些,都是他所知之外的东西,而黑巫留下的巫门精华里,也没有这些方面的详细记载,或许对黑巫来说,这些小术,根本不在他眼里。当然,在方羽的潜意识里,也未尝没有再认识一下巫门的意思。
    可是东奔西走的在湘西转悠了半个多月,到处只看到人家拿来宣传的种种所谓的遗迹和重新修整好的寺庙,却看不到一点真值得研究的地方,失望之余这才踏上此行的最后一站,深入到湘西腹地的言镇的班车,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碰到了一个真正的巫门高手。
    老蔫随着车的摇晃而左右摇摆的身子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而落在方羽眼里,却是一种有规律到可怕的摆动,前后左右的晃动,竟然全部都在车动的前一刹那完成,也只有高明如方羽,才知道能把身体控制到这个地步是多么的不易。
    车还在继续摇晃中前行,车上的人也大都又陷入昏昏欲睡的境地,正在这时,一直精神亢奋着摩挲饮料筒的中年干部却发出了猪样的惨叫:“啊!?怎么掉了,怎么掉了啊”车上的人都是一惊,喧嚣又起。
    看着再也面无人色的中年干部,车上的人又开始了嗡嗡的窃窃私语,看着他的目光里有怜悯,有嘲弄,而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下意识的摇摇头,方羽又把头转到了窗外,他不很习惯车厢里人们的兴奋,同时也不再想看到那中年干部再也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售票员这会才说出的真相和手里已经模糊了图标,已经彻底的粉碎了他刚刚还很绚丽的梦想,把他推到了愤怒和绝望的深渊。”停车,我要去报案,我要去抓她们,那些是修学校的公款,停车停车!“怪叫了一声,中年干部以不符合他体型的迅猛,几个大步就冲到了车门前,完全无视过道里被他挤的东倒西歪其他人的抱怨,嘴里喊叫着,跳下还没完全停稳的车,向后跑去。
    “喂,买票,买票…”措手不及的售票员等反应过来再喊时,他已经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等车再一次在售票员的嘟囔和司机的不满意里继续前行时,方羽发现重新坐回座位的老蔫原本昏花的眼中又闪过一道精光,转瞬即逝的神色里居然有隐隐的怒意和愤慨,同时方羽也看到他悄悄的收起了那干部丢下的杂志,然后重新又成了昏昏若睡的模样,再也看不出一丝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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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古朴的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全神的领略着已经很难见到的一种古老小镇的风情,方羽发现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虽然穿着打扮不同,口音也听不大懂,但这里的人们走在街上的那份闲适和脸上的平和却和自己家乡的小镇有着惊人的相似,路上,两边随处可见的老式木板房和不多的店铺里柜台和店家的模样不由的就给人一种恍然回到以前的感觉,唯一有些现代气息的,是偶尔可以见到的机动车和还算普及的电灯,大多的街道就是一条条四通八达弯弯曲曲的小巷连成的,最特别的就是四周还保护的基本完整的城墙,纯粹由大青石堆砌长高达三米,宽有两米的城墙正正方方的把小镇围成了一座城池,就连四面的城楼都保持的比较完整,这么具有古风古韵的小镇方羽还实在没见过几个,而最吸引他的,就是和外面现代化的城市截然不同的那种悠闲和安然,城池是这样,人们也是这样,虽然从穿着和饭馆食物的廉价上可以几乎肯定的说这里的人们过的并不富裕,但大多都显得很知足,也很快乐。
    随着暮色渐浓,一缕薄薄的乡愁再一次萦绕在方羽空灵的心头,久久不能排遣,几乎使他忘记了晚上要去拜访老蔫的打算。长长的吸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随着头的摆动,方羽的双眼腾的亮了起来,在这条巷子的拐弯处,他又看到了挖在石缝中的小神龛,三支冒着袅袅青烟的香头在暮色里显得分外耀眼,同时也映衬的暗暗的神龛里的神像分外的狰狞。
    这是供的什么神?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没有相关佛像的资料?已经有所感觉的方羽再一次的仔细搜索自己的识海,却发现依然还是那样的没有印象。
    仔细的回想着一路走来看到的神龛摆放的位置,一种明悟闪过心头,方羽知道,自己这次来对地方了。
    轻轻的掩上房门,盛夏的清月便在身后拉下了长长的影子,尽管没有街灯,依旧让眼前的石板路清清晰晰的延伸了出去,才不过十点的光景,整个言镇便笼罩在一片静谧里,清风徐徐,浩月当空,远山近巷,都带着一种特别的安逸,静静而又快速的走向城外,此刻方羽的心神融入这朦胧的月夜,一点都没有去贸然拜访一位巫门高手的紧张,直觉里,他相信老蔫能够和他平和的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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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到城外,四周的空气更加的清新,远远近近,都能听到无数的虫鸣蛙唱,独木桥横,桥下平缓的河水静静的闪着粼粼波光远去,不细听,居然听不到河水流动的声音。“这也许便是南方的特色了…”心里暗想着,方羽走下了桥,顺着月光蜿蜒的小路尽头,一幢仿佛和山影融为一体的泥草屋就矗立在那里,远远望去,一片朦胧的昏黄透过纸糊的窗户洒落在旷野。“他还没睡…”就在方羽心头一喜的空里,忽然发现四周这时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此时,方羽停住的身体距离那幢泥草屋最少还有三十丈的距离,但在一阵又一阵若有若无的寒流压迫下,方羽全身的汗毛都不自觉的竖了起来,体内,天心灯的能量好象受到刺激了一样蓬勃的汹涌着仿佛要迎出体外。眉头一皱,“难道他会在这个时候施法?他准备要干什么呢?”心里寻思着,神识却毫不放松,玄功一转,运起最具守式的九守心法,眨眼间,身体缓缓隐没在逐渐逐渐朦胧的月夜里。
    随着四周突然的安静,淡淡的青烟般的雾气逐渐在月夜里弥漫开来,夜色越来越浓,迷蒙中死寂的旷野有一种神秘妖异在气氛在流动。
    在陈设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泥草屋里,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影下,头上扎着黑色的符带,一身黑色长袍的老蔫伸展开佝偻着身子,标枪般的站立在屋立唯一的灰色长条案前,案上只摆着一个蒿草扎成的草人和一个小粗泥碗,碗里有小半碗黄豆,还有一本杂志样的书被压在草人之下。
    随着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放在案前的灯火也在此时一摇,火焰突然晃动,一道道看不见的气流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旋起,气温也可以觉得迅速降低。随着老蔫低沉怪异连绵不绝的声浪响起,空间里出现一种诡异的无形压力,全身的黑袍衣袖无风自摇,头上所束的符带的两头也飞扬着猎猎作响,灯火摇摇中,昏黄的火焰竟逐渐转为妖异的碧绿,碧绿的灯光下,老蔫枯黑的脸变的阴森恍惚,只有一双眼睛里象是有碧油油火焰在燃烧,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妖魔般的光芒。
    低沉绵长的声浪里,老蔫瘦长的身子在房间里缓缓按照一定的规律动了起来。
    “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右,右过左,左就右。”隐在外面的方羽心里默念着口诀,发现老蔫踏的果然是正宗的禹步。
    身形一定,老蔫口里的声浪也同时停止,一串急如滚豆的咒语同时在房间里响起:“天清地宁阴阳生,白云砀羽飞旋神,本体通灵,玄空导引,天与我机,贪盗自宁,三豆立威尊我号令!”随着声落,三棵豆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射一般的从碗里电样的弹出,钉在草人的头和胸腹之间,奇怪的是在钉上的瞬间,草人仿佛也有知觉的扭动了起来,眼中的碧光更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案上还是继续扭动的草人,老蔫用奇异的声调一字一吐的说到:“明天酉时前把钱送到言镇小学!”声落,摇摇摆摆的灯火蓦的一闪,灯火拉长,又迅速回落,火焰转为正常的昏黄,盘旋在房间的气旋也刹时不见,草人也同时停止扭动。长长的出了口气,老蔫一直如标枪般挺立的身躯又委琐的佝偻了下来,正要伸手解开头上的符带,忽然全身一僵,房间里顿时隐隐的劲气四溢:“谁?”一声可以追魂夺魄的尖利喝声箭一般的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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