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申时三刻,天色已暗,掌灯太监悄悄的进来,燃上了灯烛。
    少年皇帝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抬眼,隐约可见廊下气死风灯在摇曳,窗子关的紧,仍能听见呼啸的北风,嗅到清冷的冬日气息,暮色重重,想是要下雪了。
    总管太监见主子又埋首于奏章中,便垂下首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发一言。
    不过盏茶时分,年轻的恒光帝便蹙起了眉,他恨恨的看了窗外一眼,几乎便要将那恼人的折子摔出去,呵,这些目中无人的朝臣们,还当他是三岁稚童玩弄吗。
    “啪”的一声响,是茶盏摔在案上的声音。
    “要下雪了?”恒光帝声音压得很低,似是在喃喃自语。
    总管太监冯尽忠忙上前应道:“正是,已经落了些雪珠。陛下,外面冷得很。”他顺手拿过桌上茶盏,递给随侍的小太监。
    机灵的小太监立刻端了茶盏出去,自去换那清火静心的暖菊茶来。
    是啊,殿外的青石砖又冷又硬,恒光帝卫明晅十岁前常常跪在那里,比谁都更知道那滋味。
    冯尽忠送上新沏的茶,小心道:“陛下,看了一下午折子,歇会眼睛吧。”
    卫明晅漫不经心的接了茶,啜了一口,似是向外瞟了一眼,沉声道:“叫进来吧。”
    “是。”
    冯尽忠弓着身子退出殿外,北风呼啸着几片雪花吹到他脸上去,他叹了口气,对着不远处跪着的少年人道:“大人,皇上请了。”
    这公子瞧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件单薄的月白色绢面棉袍,上绣着松竹暗纹,雪珠滚上去,显得越发清冷,他安静的跪在那里,黑如鸦羽的乌发上落满了雪粒,瘦弱的身躯却挺得笔直,闻听言语先道了谢,复才起身,他眉如青山,眸若星辰,收敛着少年人独有的锋芒,谦和有礼的回道:“冯总管,有劳您了。”
    冯尽忠忙道不敢,这是中书省右丞相长子贺兰松,素日里在翰林院做事,和皇帝是从小的情意,他绝不敢怠慢了,当下引着他入内。
    到了廊下,贺兰松先拂去衣上雪花,又顿了顿足,呵着冻得冰凉的双手在那里取暖。
    冯尽忠吩咐人道:“取个汤媪来。”
    贺兰松拦道:“不必劳烦了,我并不冷,是怕身上的寒气过给皇上。”
    冯尽忠笑道:“暖阁里生着炭火呢,公子不必忧心。”
    贺兰松笑了笑,却还是等了半晌,这才跟着冯尽忠推门而入。
    暖阁里果然很热,乍进门来,冷热交替下,贺兰松不由打了个寒颤,上等的银骨炭无烟无嗅,只能闻到宣炉中袅袅散出的沉水香,这是他闻惯了的,他心中咯噔一声,忙收束了心神,随即跪下叩首,恭声道:“臣贺兰松,叩见陛下。”
    殿上是尊贵无极的君王,他跪的端正,不敢直视。
    卫明晅面沉如水,不着喜怒,他放下茶盏,却不叫起,只问了句似是不相干的话,“不是新放了冬衣么,宋婴苛待了你?尽忠啊,你去问问他。”
    宋婴是领侍卫内大臣,为人刚直忠勇,颇得少年皇帝欢心,却得罪了不少朝臣,若此番因贺兰松无辜见责,怕不知有多少宵小会趁机落井下石,贺兰松如何过意的去,忙叩首道:“皇上,宋大人亲将冬衣送到臣手上,并无苛待之嫌,请陛下明察。”
    卫明晅挥挥手,冯尽忠便带着人去了,顺手掩上了殿门,将那飘摇风雪都关在了殿外。
    贺兰松大急,求道:“陛下,陛下,不可……”
    “还轮不到你来教朕!”卫明晅冷声道。
    贺兰松本就苍白的脸颊立时没了半分血色,他垂下眼眸,低声道:“是,臣不敢。”
    卫明晅面上如罩寒霜,心下却到底软了,叹道:“起来回话吧,大中午的便跪在殿外,到底为何?”
    贺兰松却不起身,他又叩了个头,“求陛下收回成命,贺兰松一无是处,恐负皇恩,不敢当御前侍卫之职。”
    御前侍卫是天子近臣,虽品级不高,却恩赏丰厚,最易升迁,多少贵胄子弟求之不可得,贺兰松却如此不识抬举,明目张胆的推拒圣旨,换作旁人,只怕早已拖出去处置了。
    但贺兰松毕竟是贺兰松,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贺兰松啊。
    卫明晅怒极反笑,“呵,一无是处?你忘了咱们是一同长大的?名动京城,文武兼修,进士及第的无双公子,竟敢称自己一无是处,难道国子监的祭酒、司业都是瞎的,还是朕失德,让你贺兰松不堪托付。”
    这话便说的重了,且其中歧义引人多思,贺兰松冷汗涔落,却又无可辩驳,只道:“臣惶恐,臣不敢。”
    “圣旨已下,卿这是逼着朕,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贺兰松更答不上话来,当下只是磕头,恍惚间却能见他一双眉眼中皆是坚定之色,殊无惶恐之意。
    “既然不敢,便退下吧,明日就来当值。”卫明晅重又将拿起了折子,他迟迟不宣贺兰松入殿,固然是为了磨磨他的硬气,却也是因着这恼人的政事繁琐,没功夫理会他。
    贺兰松深吸了一口气,跪在那里,铿锵直言,“陛下,臣有旧恙,愿去国子监广文馆之职,求陛下恩准。”
    竟然敢以病相挟,卫明晅便是再宽厚,再怜惜眼前人,此番也不能忍,他将手上折子掼出,厉声道:“贺兰松,莫要得寸进尺!”
    折子堪堪落在贺兰松衣角处,想是堂上之人盛怒,上好的夹江竹纸已然被撕破了,若是再偏上半分,便要砸到自己额上了,这份力道怕是要砸破了头角,知道他终究是心疼自己的,贺兰松心下愧疚,道:“皇上息怒。”
    卫明晅听出了堂下之人的求饶退步之意,心中更软,慢慢熄了怒火,几步过来,温声道:“瑾琛,就当那日朕的话没说,你来帮我不成么,朕身边皆是虎狼,谁也信不过。只有你,能托付真心。”
    “陛下。”贺兰松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温声细语,身子摇摇欲坠,便要跪不住了。
    “还是你一心想要入翰林院。”卫明晅蹲下来,抬起贺兰松的下颌,笑道:“是要入中书省,跟贺兰大人同做那左右丞相,父子二人同朝为官,倒也算是佳话。”他虽在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冷冰冰的,像是门外的凉雪,带着深深的寒意。
    贺兰松不敢挣扎,脸上却又如炭火般烧红了,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吓的,他乖顺的任由恒光帝捏着下巴,辩解道:“陛下明鉴,家父一片赤忱忠君,绝无二心。”他适才无意间瞟到奏折中事,不由心生警惕,皇上到底是何意,是故意要他看见的吗?为何突然对他父子起了猜忌之心。
    “那瑾琛呢,你对朕,可有二心?”卫明晅手上用力,狠狠地瞪视着看似温顺的臣子,目光如炬,似要攫出他的心来看个仔细。
    贺兰松吃痛,眸中神色一暗,小声道:“你知道的,我,我如何能有旁的心思。”
    这般亲昵的言语取悦了卫明晅,他笑了笑,眉目舒展,阴霾尽去,手上亦松了力道,双手去搀贺兰松,叹道:“你的心意,朕自然是知晓的,可我的心意,你却不懂吗?”
    懂?贺兰松自然懂,可懂得又怎样,即使他把他拴在身边做个近臣,又能如何?他是重臣之子,他要做传世明君,再是浓重的情意也不过是那晦暗之下见不得人的光景,不堪与外人言道,平日里见不到便算了,若以后日日面圣,叫他如何忍得,更叫他如何断得。
    “臣惶恐。”贺兰松顺势起身。
    卫明晅拍着贺兰松的肩膀,叹道:“好好去当值,朕不会亏待了你。惹恼了朕,能有什么好,别逼着我给你去了势塞进内廷去。”
    贺兰松身上早已暖了过来,此刻却又如坠冰窖,这是卫明晅拿来吓唬他的玩笑之语,自然当不得真,可他却分明从他压抑的嗓音中听出了几分狠戾诚挚的意味,竟不由咳起来,他忙退了两步,压着咳道:“臣失仪,陛下恕罪。”
    卫明晅蹙紧了眉,急道:“怎么咳疾还未痊愈,上次给你的川贝可用了?”
    贺兰松道:“用了,已然好的差不多了,谢陛下惦念。”
    “许是在门外跪了许久,又着了风寒,你啊,从不知善自保养。好了,朕不再吓你,你也不许再犟,为何擢你做三等侍卫,你心中清楚,朕是绝计不会改变主意的。”卫明晅不厌其烦的再次劝人。
    贺兰松苦笑,恒光帝的用意他自然清楚,否则也不会非要来抗命。
    贺兰松父亲贺兰靖在朝中颇得重用,现已是中书省右丞相,母亲更是与当朝母后皇太后有亲,他自幼便常出入皇宫,后来更是被选为皇子侍读。可惜先帝薨逝,恒光帝冲龄践祚,两个人便见的少了。说起来,他已有小半年没见过卫明晅了。他似乎瘦了些,两颊微陷,是政事不顺么,还是后宫不宁,当朝帝后情深意笃,是盛世里的佳话啊。他念及此处,满腔爱意中,不免又搀了少许酸意。
    卫明晅好笑的看着眼前人神情变幻,恨不得将他揽在怀里厮磨一番,他向来克制,此番却有些心猿意马,贺兰松身上是好闻的安息香,也不知是谁给他熏的,隐隐绰绰的勾人魂魄,直扑到他鼻端去,让人心旌神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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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想写篇霸道总裁,孤寡少言的,要那种酷酷的,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的君王。可惜我真的没有这个天赋,最后又写成这样的了。
    原来谢过康熙帝和纳兰性德的故事(纯友谊),然后我就发现,呀,这俩人可以搞。
    嗯,朝代没有明说,大概类似于明清时期,因为如果涉及到具体朝代,肯定是要有官制、宫制啊不合适的。所以架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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