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安宁,朝堂之上亦是气象一新,新政得以施行,吏治清明,冤狱重审,科举顺遂,寒门子弟皆有晋升之路,集市上米价下跌,百姓们总算有了活路。
    恒光十年,卫明晅总算迈出了欲为仁君的第一步。
    贺兰靖权倾朝野,儿子的亲事却一再耽搁,他为人处世谨小慎微, 不敢与六部尚书结亲,不敢和禁军护卫们过多来往,那些清流言官却又看不上他,因此直过了大半年,贺兰松的亲事仍未有着落。
    贺兰松并不心急,他一心当差,闲来无事便关在房中读书,偶尔和故友们寄情山林,倒也过的惬意自在。
    卫朝文武并重,恒光帝自幼便跟着先帝狩猎,他继位后因年岁尚轻,兼之边境震荡,便无此心思,此时朝中初平,诸事皆定,便依祖制行秋弥之事,既肄武习劳,又为怀柔藩部。
    转眼已至深秋,礼部择了吉日,君臣一行带着禁军出城,前往皇家围场去。
    贺兰松是御前侍卫、皇帝近臣,自然也随行其中,另有前锋营、神机营扈从保卫。
    木兰围场上早已扎好了营帐,待到了围场,武官们尚能支撑,文臣们却累的骨头都散了架,恒光帝体恤众人,吩咐先行歇息,明日再行检阅、围猎之事。
    随行的太医先去给恒光帝请了平安脉,又去探望水土不服的大臣们,忙的不亦乐乎。
    卫明晅进了碗参汤,便躺在榻上假寐,随行的苏贵妃在一旁伺候着,殿中熏着沉水香,幽幽飘进鼻端,他到底有了几分疲累,竟慢慢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日暮,苏贵妃正坐在榻边,笑道:“皇上醒了,身上可有不适?”
    卫明晅握了握苏贵妃的手,“无碍,你累不累,不必总是守着朕。”
    后宫之中,仅有苏贵妃获恩得伴圣驾,她素来能体贴圣意,又举止庄重,天性贞一,因此颇得卫明晅宠幸,此番便道:“臣妾从未来过围场,看什么都新鲜的很,并不困。”[1]
    卫明晅坐起身来,叹道:“你身子倒比皇后要好,朕睡饱了,出去走走。”
    苏贵妃忙道:“臣妾陪您。”
    卫明晅摆手道:“歇着吧。尽忠,你随朕出去。”冯尽忠忙拿着大氅跟了出去。
    围场上已然搭起了数百顶营帐,层层围绕着恒光帝的金顶大帐,远远望去,绵延不绝,夜幕降临,有几处已起了篝火。
    卫明晅出了营帐,神机营副统领范凡上前道:“陛下。”
    卫明晅问道:“宋婴何在?”
    宋婴是领内侍卫大臣,本该在帐外随侍,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范凡回禀道:“宋大人担忧明日校阅,正带了人去围场查探。”
    皇家围场虽日常有人把守,月前神机营和骁骑营更是派了精锐探查巡山,但宋婴行事谨慎,但凡他没踏过的地,便不能安心,因此恒光帝歇息后,他便带人去了校场勘探。
    卫明晅颔首,宋婴办差,他一向信得过。
    范凡道:“陛下要往哪里去,臣带人随您去。”
    卫明晅摆手道:“不必了,朕随意看看。”
    范凡应声道是,只远远的跟着,并不靠近。
    篝火噼啪,松木香气隐隐传来,耳边有笑语声,卫明晅抬目望去,似能见到人影来回,马匹扬起了无数尘土。
    冯尽忠小心递上水晶透镜来,卫明晅接过,放到眼前仔细去瞧,依稀能见到几人身着侍卫服骑在马上来回驰骋,他不自觉扬起唇角,缓缓摇了摇头。
    冯尽忠小声问道:“陛下看到贺兰大人了?”
    卫明晅蓦地放下镜子,回身打量着冯尽忠,冷声道:“什么?”
    冯尽忠跪地道:“奴才胡说八道。”
    自恒光帝继位,冯尽忠便跟随左右,他历经三代,又亲见贺兰松在眼皮底长大,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卫明晅早知瞒不住他,他不是苛责待下之人,便道:“起来吧,朕的心事,自然瞒不过你。”
    冯尽忠磕了个头方才起身,“谢皇上圣恩。”
    卫明晅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叹道:“在朕面前说说便罢了,若被旁人知晓,贺兰松便无立足之地了。”
    冯尽忠躬身笑道:“奴才记下了,打从今个起,定然捂住了嘴,绝不外漏。”
    卫明晅双手袖起来,对着天边星月发呆。
    茫茫草原,林木葱郁,隐约能听见鸮鸣声声。
    离人的心,茫茫然的,没有着落。
    冯尽忠见卫明晅静默,便知他又起了惆怅之意,他心中疼惜,上前道:“皇上若,若是想了,奴才去请贺兰大人来说说话。”
    卫明晅苦笑,他睁大了眼去看,却再也看不见贺兰松的身影。
    “皇上,皇上何必如此自苦。”冯尽忠不解,明明恒光帝将那人放在了心尖上,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若是贺兰松当值,他便躲在御书房内,连个照面也不敢打。
    卫明晅不语,何苦定要相见,不过是彼此折磨,他吸着冷气,已经有多久不曾见过瑾言了,已经有多久没和他说过话了,他记不得了。
    第二日,藩部诸王皆来拜见。
    卫国已历四朝,藩部曾多次作乱,先帝年间,送到草原无数公主,方有今日的相安无事。
    卫明晅初次带兵秋弥,藩王们不免起了轻视之意,但恒光帝泰而不骄,气度雍容,他笑得和煦淡然,不时过问前朝公主的境况。
    恒光帝带了近万精兵,黄将军一声令下,山呼万岁之声骤然响起,将那些藩王们骇了一跳,待到神机营端着火枪出来,范凡令旗一挥,喝道:“开炮。”
    二十枚红衣将军被推出来,砰砰炮声响起,惊动了山林间的虎豹,藩王们相顾骇然,有年纪小的甚至洒了手里的酒。
    恒光帝依旧笑的淡然,对一切视若未见。
    黄易捷和范凡越众而出,跪下道:“请皇上圣驾。”
    卫明晅这才起身,他着了戎装,手上握着马鞭,翻身上马,笑着对诸藩王道:“各位王爷,请吧。”
    校场审阅后,便有官兵去撵着牲畜入林,恒光帝兴致颇佳,坐在帐前同鲁宗王饮酒说笑。
    鲁宗王是诸王首领,曾娶卫朝固伦长公主,按辈分算来,乃是恒光帝的姑父,他已年过半百,膝下八子,皆是英勇之辈,此刻见识到了红衣大炮的威力,不免咋舌道:“皇上,这样的火炮可真是厉害,我们今日可算长了见识。”
    卫明晅笑道:“王爷谬赞了。火药之术自古便有,这是本朝威武候研制的小玩意,因山路坎坷,只带了二十门来,他日王爷若往京城去,朕送你几门。”
    鲁宗王捋须长笑,眸中目光闪烁,叹道:“哈哈,先谢过皇上陛下。”
    卫明晅摆手道:“我与王爷本是同宗,何用一个谢字,诸位小王爷们骁勇善战,朕今日才要大开眼界。”
    鲁宗王哎了一声,道:“皇上别夸坏了他们,这些个孩子空有莾力,不成器。”
    卫明晅向座上诸王看了一眼道:“益安王新逝,可怜他膝下无子,今日若谁能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
    诸王大惊,贺兰靖等人心中暗暗称赞,诸藩王间明争暗斗,卫明晅此话虽未说明,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今日无论花落谁家,来日必然都是一番争斗,便是益安王的旧部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怕诸王之乱,就要始于此了。
    鲁宗王外憨内秀,心中已有了不妙的预感,但诸王却起了躁动,他心中叹息,当此境地,便明知眼前是陷阱,也定要往里跳了。如此肥美的馅饼,有谁不眼馋。
    鲁宗王身后的昌言王闻听此言,长身而立,大笑道:“皇上此言可当真?”
    卫明晅正色道:“君无戏言。昌言王可要下场?”
    昌言王正当盛年,向来自负,他吩咐手下拿来弓箭,大笑道:“臣献丑了。”
    卫明晅抬手道:“王爷请,朕拭目以待。”
    因有了恒光帝金口玉言,今年的秋弥格外血腥,围场上喊杀震天,梅花鹿和野兔们被撵的满林乱窜,仍免不了做箭下亡魂的命运。
    当夜恒光帝在围场设宴,众人尽了兴,直到半夜才散。
    第二日,众人便纷纷佩弓上马,飞驰入深林去。
    三日之后,诸王公大臣各有所获,以鲁宗王次子最为勇猛,猎得豹子三只,野狼二十有一,狐狸、兔子、野鸡无数。
    恒光帝自始至终并未下场,此时他正坐在帐中和夏宗王等人饮酒,外面有人来报,在深林中发现了貘兽。
    鲁宗王大奇,忍不住起身道:“貘兽?只听南人说过,从未见过,怎的草原上竟有,这倒要去见识见识。”
    贺兰靖请旨道:“貘兽难见,此是吉兆啊,亘古从未听过草原有此兽,陛下可要去看看?”
    [1]举止庄重、天性贞一是我摘录的明宣宗皇后的封后之词,嗯,就是那个胡善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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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松:说吧,秋弥带我来是不是用心不良,要趁机酱酱酿酿。
    卫明晅:呵,朕是明君,押着神武大炮来打那些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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