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虽已停,天色仍旧阴沉,殿中燃着火烛,贺兰松倚在榻上听了圣旨,握着拳道:“红菱泉下有知,亦当瞑目了。”
    卫明晅递过一碗人参薄荷茶,道:“大仇已报,别再为她伤神了,再若这般,朕该吃味了。”
    贺兰松想笑,却引出好一顿咳嗽,伏在榻上咳的胸痛难当,“好,不说了。”
    红菱是京城颇有盛名的良妓,曾与贺兰松有过一面之缘,几日前有故友来寻贺兰松,言道红菱遇害,两相里一对,方知她竟是被江衍逼杀之人。红菱本正等着心上人来赎身,不想竟出了此事,她羞愧之下投了江,那良人回来后哭断了肠,但却状告无门,只好辗转托人求到了贺兰松这里。
    贺兰松恚怒难当,险些气的咳了血,命那人去搜罗了些证据,转头就告到了卫明晅这里,命他严惩恶贼,以告慰红菱亡灵。
    卫明晅哪里敢不从,况私娼猖獗,他本就想立规矩,因此借题发挥,若非有人拦着,只怕他还要将江衍处死或发配至边关去。
    倒是贺兰松冷笑数声,道:“江衍这样的人,没了权势,活着比死了倒更受罪,何况宫里的人闹起来,你敢不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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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这才知晓是贺兰松吃了醋,忙软了声音哄道:“瑾言,朕说错话了,这就追回圣旨,判他流徙之刑。”
    贺兰松撑着坐起道:“皇上此话何意?当真觉得我是三岁孩童,圣旨已下,如何能改?”
    卫明晅举起双手,道:“我压根不怕庆妃胡闹,就怕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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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胡闹了?”贺兰松拦住了话,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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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没有。”卫明晅惊慌之下,险些咬到了舌头,急道:“是我胡闹,是我说错了话。来,快躺下养养神,你瞧声音都哑了,嗓子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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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松胸口气闷,黯然道:“红菱是个极有才情的女子,比之男儿亦不遑多让,他们本已定了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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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叹道:“不如意事常**,待你病好了,便去与你的朋友喝喝酒,说起来,你在静和园住了这么久,也该出去逛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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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嫌弃我了?”贺兰松翻了个白眼。
    卫明晅自知说多错多,忙摇了摇头,却不敢再多言。
    “怎么,这是可与语人无二三了?”
    卫明晅苦笑道:“没有,朕是怕整日里陪着那些顽童,太过辛劳,瑾言啊,你这两年都未有新词,我怕日日在宫中,闷坏了你。”
    “我再不写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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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
    “我怕看哭了你。”
    “……”
    这日晨曦未露,天边仍是墨黑的夜色。
    卫明晅仍旧早早起身,见贺兰松睡得正香,便替他掖了掖被角,提着靴子出了内殿,冯尽忠等人早侯在殿外,他闭着眼更衣洗漱后,犹自打了个哈欠,坐着步撵去上朝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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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之上安稳了许多,楚有昭仍带着御史台的官员们参奏贺兰松,不过却不提要清君侧诛奸佞了,只道他是太子太傅,不应宿在临渊阁,皇上更不应冷落后宫,静和园内当有后妃伴驾等等。
    卫明晅仍旧安安静静听着,事后却仍旧我行我素,不予理会。
    直至未时,方才散了早朝,卫明晅甫出了听政殿,只见天色阴沉,细雨绵绵落下来,他手上的折扇便挥不出去,正自觉得郁闷,却见卫政和急匆匆跑过来,他衣冠不整,颇有些狼狈之色,也顾不上行礼,吼道:“陛下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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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命,你怎么了,和安华吵架了?”卫明晅笑的开怀。
    卫政和简直是气急败坏,“什么公主,去救贺兰松,太后娘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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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倏的变了脸色,将折扇一扔,抬步便跑,卫政和跟上去,手上一呼啦身后的禁卫们,急道:“哎呀,都快跟上。”
    “是哪宫太后?”卫明晅边走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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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东宫太后。”
    “谁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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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延。”
    卫明晅眉头皱的更紧,他忽的收回了脚步,又问道:“唐延?是带着禁军来的?”
    卫政和直跑的气喘,当下连连颔首,“是,太后娘娘来了,谁也没惊动,唐延径直闯到内殿去,捉了贺兰松便要杀人,幸亏有贺兰斛在,不然瑾言早已横尸当地。”
    卫明晅心中蓦然空了,只觉得恍惚神失,颤抖着声音问道:“现下情形如何?”
    卫政和道:“皇上放心,公主殿下在拦着呢。贺兰斛,贺兰斛寸步不让,他手下人虽不多,但也可支撑一会。”
    卫明晅不再犹疑,转身便往湖边走,卫政和忙跟上去道:“皇上,走岔道了。”
    卫明晅脱去朝冠,道:“从莫问湖游过去,会快些。”
    “啊?”卫政和正自茫然,卫明晅已然跳下去了,御前侍卫心胆俱丧,连忙跟着跳下去,大呼陛下,您慢些啊,陛下,保重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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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政和看的目瞪口呆,他是个旱鸭子,不敢跟着跳下去添乱,狠了狠心咬咬牙,转身顺着岸边往临渊阁跑去。
    雨下的越来越大,卫明晅赶到临渊阁的时候,只见御前侍卫和禁军正两相对峙,唐延等人立在殿外,胄甲早已湿透了,殷侠立在唐延对面,却独独不见贺兰斛的踪影,他心下一惊,几步跃到廊下,斥道:“都退下,是要造反么?”
    御前侍卫见皇帝亲至,立时便收了兵刃退后,唐延等人亦退了半步,却并不收刀。
    卫明晅狼狈的很,浑身皆是雨水湖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眸中冷若冰霜,沉声道:“唐延,谁给你的胆子,敢到朕的临渊阁来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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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给他的胆子,怎么,皇帝要让我退下。”房中忽然有人高声呼喝,声音跟着天上惊雷传出,唐延等人立时垂下了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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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深吸了口气,高声道:“儿臣不敢。”他撩起袍角,几步入了殿内,但见东太后阴沉着脸正坐在殿中,安华和贺兰斛跪在地上,贺兰松却趴在当地,瞧不见脸色,更不知死活。他忍下心疼和惊惧,先对着太后行了礼道:“母后金安,雨下这么大,您若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儿子也好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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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太后冷笑道:“皇帝金屋藏娇,我若不偷着来,又岂能见到。”
    卫明晅脸上微红,躬身道:“母后说笑了。”他回身对着贺兰斛斥道:“混账东西,怎么敢和太后娘娘动手,还不滚下去。”
    贺兰斛叩首道是,便要将贺兰松抱走。
    东太后气道:“皇上是当我瞎了?”
    “儿臣不敢。”
    东太后指着地上的贺兰松兄弟道:“贺兰家兄弟以下犯上,我要处置了,皇上不许么?唐延,把他们都拖出去砍了。”
    唐延应声入内,卫明晅扬手挡在贺兰松身前,喝道:“退下去。”
    东太后豁然起身,指着卫明晅道:“皇帝,你这是一意孤行,定要违逆于我了。”
    卫安华见情势尴尬,忙膝行两步,跪到东太后身前求道:“母后息怒,母后,贺兰松是表姐儿子,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万勿伤了亲戚情分。”
    东太后直气的头上步摇金钗乱晃,连女儿都推到了一边,怒道:“如此祸国殃民的东西,留着就是祸害。唐延,你还愣着作甚。不必去殿外了,就在此处斩杀,事到如今,只怕若不见血,皇帝陛下是不肯回心转意了。”
    唐延虽是太后亲侄,不敢违抗姑母生命,但皇帝就在眼前,他是决计不敢动手的,正自两难,卫政和已扑了进来,他先扶起倒在地上的安华,跟着跪下求道:“母后,母后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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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太后一脚踢在卫政和膝上,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原来是你去搬的救兵。”
    “母后,求您了。”卫明晅亦跪到地上去,房中内侍赶紧跟着跪下,各个垂目屏息,谁也不敢多言,唐延更是退到了殿门口。
    东太后气极反笑,叹道:“明晅,你竟为了这佞幸来求我?”
    卫明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皇帝体面,他浑身皆湿透了,束发的玉冠半歪,腰上系的暖玉更不知丢到了哪里,他跪在当地求道:“母后慈悲,求您饶贺兰松性命,他是贺兰靖之子,若死在此处,只怕朝堂震荡,何况他救驾有功,若就此杀了,岂不是寒了诸臣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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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太后哼道:“只怕是寒了皇帝的心吧?”
    卫明晅又打了个寒颤,随即跪直了身子,道:“是,是儿臣有私心,贺兰松是我心上的人。”
    东太后怒极,手边抓了茶盏,哐啷一声摔到地上去,大声道:“皇帝,你是大卫朝的皇帝,后宫嫔妃两年间未有临幸,皇后和我体谅你国事辛劳,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好,你因着狎妓处置了江衍,那皇帝自己呢,你身为君主,却偏偏宠幸这连**都不如的孽障,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惶恐,卫明晅目中精光大盛,他向前一步,连碎瓷戳到了膝上都未曾察觉,红着眼道:“母后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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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太后见卫明晅一意袒护,几乎就气昏了头,向后一倒便摔在了椅上,卫安华慌了神,忙和卫政和忙上前扶起母亲,急道:“母后,母后。”
    卫明晅咬了咬唇,回身喝道:“去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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