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跑了?未周?”贺兰松心下一震,递了盏热茶给贺兰斛,又取了面巾给他净手。
    贺兰斛喝了两盏茶才缓过来,急着挥手道:“不是,母亲手底下还能让他跑了,是那个江管事的老娘。”
    贺兰松更是奇怪,道:“我听人说老人家已是古稀之年,当着你的面跑了?”
    贺兰斛失笑道:“我骑着马呢,什么样的老太太能跑得过我,是早就跑了,我问了附近人家,说老太太前半个月就被接走了,说是远方亲戚有丧事。”
    “半个月前?”贺兰松冷笑道,“半个月前,和议之事方歇,看来有心人真是所虑深远。”
    贺兰斛气道:“让爷爷逮出是哪个畜生坏事,非打的他满地找牙。”
    贺兰松无奈道:“你是谁爷爷,给我好好说话。母亲那里如何?”
    贺兰斛泄了口气,道:“我绕道回了趟家,未周还是嘴硬的很,打死不认。”
    贺兰松眉上蹙的更深,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东西拿来了?”
    贺兰斛却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大哥,这可是死罪啊。”
    贺兰松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道:“别废话,快拿来。”
    “大哥,我陪着你去吧。”
    贺兰松回首瞥他一眼,“若是咱们三个人都陷进去,谁来照料母亲?回府里老实待着。”
    送走了贺兰斛,贺兰松正要往后院去,却见门前闪过一人,探头探脑的,形迹十分可疑。
    “回来,你是谁?”贺兰松叫住了来人。
    这人被叫,只好转回了身子上前,他瞧来不过二十多岁,长的端正,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颇有富贵之相,他穿着员外郎的六品官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贺兰松早间才见过他,识得他是员外郎郑云锡,遂回礼道:“郑大人,可是有事?”
    郑云锡手上捧着半人高的书卷,道:“贺兰大人,下属有事要回。”
    贺兰松道:“郑大人,请入内一叙。”
    郑云锡道了声扰,跟着贺兰松入了内室,将手上的卷册放到一旁,贺兰松命人去倒了盏热茶,问道:“郑大人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
    郑云锡态度十分恭敬,垂首道:“下属知道后院钱银库出了大事,本不该此时来烦扰大人,但衙门要事不敢耽搁,尚书大人两日不曾过来,如今贺兰大人总理户部中事,这才敢过来。”
    贺兰松道:“哦,郑大人有何事,只管说来就是。”
    郑云锡回道:“每年此时,户部都要核查账目,因着扶海贡银入库,这才耽搁了数日,现下却实在拖不得了。”
    贺兰松恍然道:“原来如此。想来往年此事,皆是由郑大人负责。”
    郑云锡摇首道:“非也,啊,大人恕罪,是王郎中总管此事,不过他昨日告了假。”
    户部大乱,人心涣散,几乎没有做实事的人,王郎中称病倒是意料之中,郑云锡这般务实的人倒是难得,他心下了然,不由便笑道:“好,我知道了,郑大人将账目放在此处罢,我少时便看。”
    郑云锡却又吞吐起来,“有劳大人了,这些账目我已翻看过了,其中,其中究竟,请大人过目。”
    贺兰松心下奇怪,这郑云锡言辞间极是古怪,难道是账册中另有隐情,待要再问时,却见他拢着袖子,似是对那账目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贺兰松去后院的心思也淡了,拿起最上头的一份账册看起来。
    贺兰夫人年轻时有头风的毛病,经常拽着贺兰松帮她看账,她是世家出身,对后院那些琐碎的偷鸡摸狗的小事最是明晰了然,谁敢在她面前做假账,她瞬一眼便能瞧出猫腻来,因此贺兰松跟着也学出了看账的本事。此刻他只看了一盏茶的时分,便看出不对来。
    有人敢在户部的账目中作假?
    日暮时分,秋风席卷着落叶吹到了门前。
    贺兰松终于看完了帐,推开门时,一地的落叶卷到他袍角上,他揉着酸痛的眼睛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禁军倒有多半识得贺兰松,见他穿着官服过来,不免对视了一眼,已有人上前道:“贺兰大人。”
    贺兰松道:“诸位辛苦,我想进去银钱库看看。”
    禁军为难道:“贺兰大人,圣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
    贺兰松冷笑,自袖中取出圣旨,哂笑道:“怎么,你不识得我,敢拦我的路?”
    禁军被贺兰松气势所迫,向后退了半步,道:“大人恕罪。”
    贺兰松高举圣旨,朗声道:“陛下命我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圣旨所到,诸人听命,不得有误。”
    禁军见了圣旨,立时跪下,贺兰松持了圣旨一路往前,行至银钱库门前,没有半分犹疑的伸手撕去了封条。
    入夜,贺兰松再次入宫求见恒光帝,身后尚跟着郑云锡。
    这一日,卫明晅却是早早完了政事,正在坤盛宫里跟黄文竹说话,听着冯尽忠来报,不由冷笑道:“这个胆大的,竟然还敢来。先让他候着。”
    冯尽忠走后,卫明晅却全没了兴致,他早已得了密报,言道贺兰松假传圣旨进了银钱库,恨得他直欲将人撵出宫去砍了,但想着他就在御书房门前等着自己,一颗心却又总是悬着,几乎半刻也等不得,想要飞过去见见那人。
    贺兰松等的心焦,他看完账目后,心中便有了成算,等查看过银钱库,贺兰斛又来衙门说未周招了,他便再也等不及,去喊了郑云锡,纵马入了皇城求见卫明晅。
    直等到月上柳梢,才将卫明晅等来,他未乘步撵,气势汹汹的进了御书房,随即便将人传了进去。
    贺兰松和郑云锡入殿行礼,卫明晅却不叫起,恶狠狠地瞪着跪在身前的人,强自忍住要把人踢出去的怒气。
    贺兰松隐约能察觉到卫明晅心绪不佳,猜想他许是正宿在哪位娘娘宫里,被搅扰了兴致,他又磕了个头,道:“皇上,深夜求见,臣有罪。”
    “你是有罪!”卫明晅大声吼道。
    郑云锡是初次面圣,被卫明晅这一吓,险些坐倒在地上,忙的屏住了气息,跪在当地装傻。
    贺兰松不知卫明晅哪来的火气,往常他虽亦有恚怒时,但当着臣子外人的面,总是收敛着让人瞧不出喜怒的,当下只好再请罪道:“陛下息怒,臣愿领罪。”
    卫明晅拿起书案上的玛瑙笔洗便摔了出去,怒道:“领罪,你领的起吗?”
    贺兰松也被激起了几分不满,他抬起首来,昂然道:“是臣半夜入宫,扰了皇上兴致,请皇上降罪。”
    卫明晅听他还敢顶撞,嘴都要气的歪了,指着贺兰松骂道:“你还敢犟嘴!呵,贺兰瑾言,假传圣旨,私闯三库,谁给你的胆子。”
    贺兰松没想到事情败露的如此之快,一时也是懵了,半晌方道:“您,您怎么知晓了?”因着心虚,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他为入银钱库查探究竟,便叫贺兰斛去祠堂里请了旧日的圣旨,唬住了那些禁军,不想那些人未瞧出破绽,卫明晅竟先知晓了。
    郑云锡更是被这句假传圣旨吓得慌了神,没想到新来的户部侍郎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竟然这么有胆量,假传圣旨就算了,竟然还敢跟皇上撂脸子,他把头紧紧贴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免殃及了池鱼。
    “你做的那些好事,朕哪件不知晓?”
    贺兰松怅然道:“陛下派人监视臣?”
    卫明晅强词夺理道:“你做事糊涂,怎么,还不许朕找人看着了。”他虽面上装的骇人,却是色厉内荏,以至于声音越说越小。
    贺兰松心中五味杂陈,他咬着牙道:“臣不敢,有劳皇上费心。”
    卫明晅气极反笑,道:“好,你还敢生气,朕问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死罪!”贺兰松答得干脆。
    “你先气死朕算了。”卫明晅指着地上的玛瑙碎片道:“去跪上。”
    贺兰松看了一眼,道:“我不去。”
    “你还敢不去?”卫明晅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贺兰松沉声道:“臣假传圣旨,陛下赐死吧。”
    卫明晅恶狠狠地拍着案几,怒不可抑,“好,你可真有能耐。”
    贺兰松毫不示弱的看向卫明晅,眼中毫无屈服之意,他也是被卫明晅气得狠了,竟忘了自己身负要事。
    卫明晅本来满腔怒火,此刻竟被他瞪得渐渐心虚,他咳了一声道:“好了,朕骂也骂了,此事就此揭过,跟着你的人,往后朕也会撤回来。滚起来吧。”
    “谢皇上!”
    贺兰松迅速的起了身,眼见郑云锡跪在地上哆嗦着起不来,便伸手捞了他一把。
    郑云锡心中扑通通的乱跳,这,当朝天子竟然是这副模样,不是说圣明决断,喜怒不喜于色的盛世君主吗?
    假传圣旨,骂两句就算揭过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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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锡:我可算是开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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