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派遣的小太监刚宣完程藏之与颜岁愿同去山南道金州详查三朝老臣卢宏吞金一案的旨意,赵玦就暴躁了。
    赵玦眼神毒辣的盯着程藏之手里的圣旨,忿然作色:“公子您不能去,倘若让金州的旧人察觉您的身份,那就不得了了!”
    程藏之哂笑两声,“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莫说旧人,就是你父亲尚在,也未必认得出我吧。”
    十年前他是个头戴珠玉紫绣额带额发飞扬的阳朗少年,且不伦不类的学着戎人带着两个耳环,嘴角总是挂着他母亲看了就要揍他的不正经邪笑。十年之后,他的额带变成了发冠,半指长的额发已然堪比掌长,耳洞也不知长实几年了,嘴角的笑更是逢人自现。
    若说相貌,程藏之便更不怕了,连颜岁愿都认不出他,可想他变化之大。十年漂泊,深恩苦愁战火硝烟,少年成长的不仅是年岁,还有心,而相由心生,怎能不变,就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赵玦抿唇,看起来十分愁闷,仍旧不放心道:“难保有人不会发觉,公子还是谨慎些的好,您推脱不去,朝廷碍于河西驻军也不敢强求您去。”
    程藏之不改笑容,反手把圣旨抛给赵玦,边转身边道:“连你都知道朝廷忌惮河西驻军,就是我走了这一趟,再退一步说话,发现了又如何,动得了我吗。”
    赵玦捧着圣旨看着程藏之走的潇洒,哑口无言。
    山南道距离京畿道并不远,一路平顺的话从青京行至金州也花不了几日。只是金州不是个好去处,十年前青京名门望族的程门就是被灭门于此间,转眼间三朝元老也吞金过身此间,可见此地晦气的很。
    金州城外的一家乌蓬茅店里几个远道而来的京客下榻,时节正值深冬天寒地冻。不算大的四角堂中摆着火炉以及诸多火盆,落脚的客人围着火盆取暖焐手,火炉上烧着泡茶要用的热水。
    轻装出行的颜岁愿一行人只各自端了被热腾腾的白水,派出去查探金州城情况的人还未回来,便等来了程藏之。
    程藏之来的很是光明磊落,仿佛从未与颜岁愿在中秋节摊牌过。他安安稳稳的落座在颜岁愿对面。
    “你去金州打探的人未必就能打探出你想知道的,而且,颜庭未必会予你薄面。”程藏之目光坦荡,话说的极为亮堂。
    颜岁愿倒是有些惊愕,从前最防范他嘴里没有实话,如今说的句句都实在,却仍是让他不安,只不过这种不安不再是对程藏之的防范警惕,而是对他所查办的案子的隐忧。
    见颜岁愿不言语,程藏之堂而皇之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金灿灿的金元宝,将金元宝放在火盆边缘,而后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个,卢宏乃是吞金而亡,金州无金,他这个金是吞的谁的,你可以好好查查。”
    “金州无金?”颜岁愿眉头茫然。
    程藏之笑的有些冷涩,“金州于十载前就被颜庭清洗一番,眼下的金州父母官皆是吏部尚书王鼎一手安排的,你觉得金州还能有多少油水?况且就算有,也轮不到卢宏,老先生这金的吞很——奢侈。”
    他一口一个颜庭让颜岁愿的心脏无比沉甸甸,颜岁愿知道他说的在理,但不知道的是他伯父究竟与此事起到了什么作用。
    颜岁愿道:“圣上明旨我一人调查此案,但就以往的规矩,不可能只我办理此案,暗里是让你参与查明此案却不委派都察院,以我之见,你此行不甚安稳。”
    程藏之在他面前眉头始终是如云展云舒,看不出什么忧郁阴沉,应答的话也淡淡如泉涌,“你觉得哪儿稳妥,青京?河西驻地?非也非也,心不安定行到哪儿都不是稳妥的。”
    你在这儿,吾心安了人身自然稳妥。
    颜岁愿握着自己手里的茶杯,温热席卷了掌心,整个人都是暖和的。
    “说不准咱们年节都要在金州过了。”程藏之又道。
    颜岁愿看着他:“看来吞金一事隐情不浅。”
    程藏之道:“你若信我,我还可以告诉你点旁的,让你走个旁门左道。”
    颜岁愿低声笑了,“代价是要以身相许?”
    程藏之是实打实未曾想到这层,因而舌头似交缠的丝线扯动不得,半晌才道:“我要同你说,从一开始我便没想你在中秋那日说的那么多,只是纯粹的想靠近你,你会相信吗?”
    颜岁愿果断道:“不信。”
    程藏之胸口一顿,缓缓呼口气:“我也不信。好吧,我承认我有目的,或是为了你的铭牌、或是为了让你少当别人的绊脚石、或是想从你这打听颜庭的消息......但是,最终我一件都没做成,你便不能饶我一回吗?就不恼气我一回吗?”
    颜岁愿似如入定的老僧,身子平静的定在原地,神思却是翻江倒海闹得天翻地覆,一点红鸾星在心空上闪亮胜过了月。
    他纵有千般筹谋思量,却也只是在脑海里或是心里,诉诸行动的与想的却是南辕北辙。
    思及此,颜岁愿起身不曾瞧看任何人一眼,只是静静地踩着木质的阶梯上了二楼隔间。
    程藏之叹口气,转身出了门。跟随颜岁愿同行的佑安不明所以,只管招呼着同行的官员——说他家大人困倦了,让大人好好休息便可。
    回到房中的颜岁愿许是真的困倦了,解了披风侧靠在床边。直到原本关的严实的明窗被人哐啷的打开,他才微微动身换了个更为舒坦的姿势。
    破窗而入的人是程藏之。
    程藏之看着无甚动静的颜岁愿嘴角的笑意浓了,他许是真的饶自己这回了。
    “朗朗白日,你当真有这么困倦吗?”程藏之蹑手蹑脚的关好窗户。
    颜岁愿怅怅呼口气,半晌才伸出一只长臂来,然后冲着程藏之招招手。
    应招的程藏之脚步轻疾的到了他身边扣住了他的手,安坐在他的身侧。
    一阵寂静无声,响起了人声,近在耳畔:“你说的不对,你并不是一件事都未做成,你终究还是拿走我的铭牌。”
    “可是,我想要的不是你的铭牌,我想要的是你。”
    “你越界了。”
    颜岁愿遏制他越界的动作,拧着眉。如今铭牌已交给他,他还有什么图谋。
    程藏之却说:“你不用想那些,你我如何都不用你站在谁的阵营,我跟你之间只有情,其他的一概不准掺杂,如何?”
    颜岁愿笑他:“程藏之,你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了,如何还会说这种天真的话。”
    “我确实不想,只是倘若你能真的全然走进我的世界,我也不想把心里千千万万的诉求说的如此单薄,如果可以,我贪求的会更多。”
    程藏之比谁都明白,颜岁愿同他一起同行同袍要做怎样的抉择。论私心血脉,他要在自己同伯父之间二择一,论大无畏忠君,他要在自己同安帝间二择一……
    他要做的抉择太多,而自己能迁就放手的抉择又太少。古来能舍下万里宏图,潇洒执子之手山河漫步的人或许是有的,但是不多,有的人也不包括他程藏之。
    何况,他与他又非阴阳正道。
    “…我先行了。”程藏之觉得不止是颜岁愿需要想想,他可能也需要。
    在他要走之际,颜岁愿蓦地开口:“日后莫再…如此不端了。”
    程藏之脚步顿止,转身定睛看着一袭霜衣的颜岁愿,公子容颜如寒冰却有暖玉的沁人心脾色泽。
    “我不走的话,你可便留宿我?”程藏之半扬嘴角,继而双瞳暗转道了句无赖话:“罢了,你定是不肯留的,还是我厚着脸皮自己留自己罢。”
    转眼之间他又到了颜岁愿身边,不由分说的压近颜岁愿,暗暗道了句:“我听懂你的话了,你不用忧心,我并非一时起意。”
    颜岁愿昂首看着他,秀长的眉斜入鬓角,眸色晶莹剔透,“此言尚早…了吧?”
    程藏之心下疾跳,他有种预感,颜岁愿这一扬眉并非冲着眼前之事。三年,他总归对颜岁愿还是有所了解。看似循规蹈矩,性直如弦,实则步步为营。不巧的是,他也是此般人物。
    遥想金州安排,程藏之安然一笑,“不早了,正是春宵帐暖的时候。”
    稍加手劲,程藏之只觉指骨关节如石碾过,扣着颜岁愿的手指自觉松开。
    聚眸一观,颜岁愿冷着脸,“程大人这轻浮的做派若改了,何愁没有佳人在侧。”
    程藏之蹙眉,迟疑着道:“颜尚书,这是觉得我太热情了?还是在对我使欲擒故纵的计策?”
    “……”颜岁愿目色如一片锋薄利刃,“程大人,过虑了。本官只是给程大人提个建议。”
    程藏之却是满面愁情伤春,“颜尚书,我有一个问题,倘若佳人贪图的是我的金子,而不是我,该如何?”
    “……”
    颜岁愿闻言,淡目不语。金州之金,势在必得。他推开程藏之进来的窗子,夜风呼啸,雪末扑进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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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警,这章小程是认真的,但是小颜是暂时忽悠人的,后面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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