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素知晓程大人对颜尚书纠缠不休,但谁人有机会深刻领教一回?
    现下,两位副使与一种州府官员深深领教。何止是纠缠不休,何止是情根深种,何止是爱之若宝。
    简直情真意切的,令人发指。
    季瑛不免愁叹,若程大人是个女子,又或者颜尚书是个女子,那这二人必是人间第一佳偶。
    自古皆是鸳鸯戏水,不许双鸳归宿。若是两位大人都再寻常些,不是朝廷呼风唤雨的人物,也许还有玉成的可能。偏偏二位,又不是寻常人。他按捺下愁绪,思忖着将此事传书于主子。
    颜岁愿松开程藏之的动作,近乎是甩,直接将人扔下公案。而后正色,道:“众目睽睽之下,请程节度使,好生自重。”
    目光一瞬,移到季瑛同另一位副使,说:“升堂。”
    颜尚书声色俱威威,像似从未被程大人的轻薄之言影响,也从不耽于儿女情长。
    反观程大人,被清理下公堂,不恼不怒。只是依靠在公堂合抱之粗的梁柱,以掌扶着额头,虽然看不清他眼神,却能清晰看见他嘴角拉长的弧度。
    无声而笑,且笑意盎然如春。只需看一眼,便好似如沐春风,置身春煦暖阳江畔,看风起花繁。
    颜岁愿微微垂首,心间生出縠皱波纹。
    依然是骨瘦如柴、皮黑肤残的王二狗,他一见刺史府一众官员。便如红了眼的野狼,狠狠扑上李怀恩。嘴里咬牙切齿的咒骂:“你个毒蛇蝎子的狗官!你还我妹妹和妻儿!断子绝孙的畜生,畜生,禽兽,禽兽!猪狗不如的东西!”
    谩骂声仍旧持续,待到最后,王二狗已经念念不出什么话来,他只是泪流满面,面颊的黝黑,掩藏不掉这个小人物的悲伤。入骨之恨,滔天之恨,至仇之仇,不言而喻。
    本就皲裂的唇肉,因为破口大骂,溢出鲜红刺目的血,王二狗满口血腥,不觉下颌顺着嶙峋瘦骨黏流的血痕。
    李怀恩受到惊吓,不知反抗,只是被王二狗掐住脖颈,憋得脸色紫黑。还是刺史府剩下的官员把从王二狗手里夺出。
    缓口气的李怀恩望着王二狗,惊恐万状,仿佛见鬼。他捂着自己的脖颈,颤声问:“你不是死了吗?!”
    王二狗冷笑,阴毒的看着李怀恩:“我化成厉鬼来找你报仇了!”
    疾风如雷,穿过公堂。李怀恩倒吸凉气,跌坐地上。
    他念念有词:“就算我不抢你妹妹和你妻子,她们也会被别人抢……而且,你儿子也不是我抢走的,你父母也不是我杀的……别人都老老实实听话,你非要告御状,你不死谁死!”
    “怪不得我!要不是我,你连干脆一死都行!你不应该找我!你要找就找——”
    漆黑浓夜里一片薄如纸的飞刀,直插李怀恩心口,将李怀恩的后话打断。
    程藏之一跃至堂口,袍衣旋飞,一个转身下来,两臂已然张开,双手指缝见是八片飞刃。刃光如青虹,分外醒目。
    “小心!”
    身前没有任何屏障,是以飞刃直袭此处。程藏之目色定在一处漆黑,后倾身子的同时,一条腿提起,脚腕微微转动,将飞刃悉数踩在右脚下。又将双手拦截下的飞刃,朝着那处漆黑之处飞掷。
    金器没入血肉之声,廊下宫灯轻晃动,一处血色现出。
    赵玦等人不待吩咐,直接杀入夜色,金戈交响,不绝如缕。
    程藏之转身,不理会行刺之人,只是望着颜岁愿微微一笑:“谢谢颜尚书提醒。”
    颜岁愿松开紧握的手,垂目淡声:“是本官多事了。”程藏之这身手反应,哪里需要他提醒。
    堂中人们为程大人矫健身后赞叹,也不经为程大人悲叹,颜尚书真是一根弦,直!
    程藏之没有再答颜岁愿的话,他闪身至尚有一口气的李怀恩面前,点他几处心脉。然后着急上火的说:“先别死啊!你先告诉我你那些好物什在哪啊?!”
    李怀恩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留口气,却硬被程藏之给气的咽气了。
    “……”
    三缄其口,寂静的畏人。
    因为李怀恩曾经试图用‘好物什’贿赂程藏之的话,不少人都听闻过。因而,反应敏锐的人当即抓到‘生机’。
    有个绿袍官员爬出,高呼:“程大人!我知道那相思缓在何处!就在密——”
    一方棕红的惊堂木拍在绿袍官员脑门,遂即把人砸的头破血流,晕厥不醒。
    又是个没说完话的。
    只不过,这次动手的人,是危立公堂的刑部尚书。
    颜岁愿脸色如沉沉黑水,他以为程藏之出手为了救人,却是为了那等不堪之物!
    程藏之站立起,退让到原来靠着的梁柱,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请颜尚书继续审案。”再玩下去,颜岁愿饶不了他!
    何况,他已经猜出相思缓所在。
    公堂之中连死两人,公堂之外,一干侍卫正在拖死尸。
    两位副使看着公堂之上为数不多的犯官,果然颜尚书一出手,绝无活口漏网之鱼。
    颜岁愿已在堂上发话:“王二狗,你是当事人,尽可言说冤情。”
    王二狗见李怀恩心口插着刀子,上前一脚将冒出的刀身踩下,确认李怀恩死的彻底,才说:“回禀大人,我本是羊蛋村人,三年前,村中来了伙子穿盔甲的人,说是刺史府兵曹的,来征兵。起初我们也相信了,但是我们村有个秀才,他在刺史府中供职。赶上这事,说刺史府之中并未有这件事。他告诉我们金州府兵的铠甲不是这样的,本想去刺史府求助,但,刺史府府兵来后,不但不为我们主持公道,还与这群来历不明的兵沆瀣一气,烧杀抢掠……”
    “我们逃出来的人恨不过,就要远上京府告御状,但是刺史府府兵一路追杀,还在城墙上押着我们父母乡亲,很多人信了府兵的话,自投罗网,结果都消失了……”
    “我是因为妻、妹被刺史强掳去,她们在刺史哪里求情,我才幸免一死。但之后,便被送去苦役,挖一条密道。李怀恩将密道挖好,便将我们都活埋,我提前得知这个消息,便钻进偷偷挖出的一条臂长密道,这地下靠着老鼠蟑螂苟且半年,才出了密道。”
    “出来后,又赶上荒年,险些饿死,但却被一户猎户收留。但是,山里打猎收成不好,为了报恩,我跟一些人跑去转生帝教去卖皮换粮食。等我回来的时候……老猎人已经饿死,虽然妹妹还活着,但是染病,又没有大夫……也死了。”
    公堂之上,回荡着几声唏嘘声。他们之中,身份最卑微的佑安,也不曾吃过这样的苦。除了感慨,便是感慨。
    世道如此,谁能逆天而行?!
    颜岁愿却问:“让你在金州那家酒肆等本官的是何人?”
    王二狗道:“贵人我确实不认识,是我为阿妹求医问药时碰见的。还有我这胳膊,也是那贵人身边的大夫医治的。”
    他想了想,又道:“大人,那贵人的口音与大人一般,但是比大人要轻柔,听着就像风一样软。我只窥见那贵人衣角,那料子很名贵,还有就是贵人身子骨不太好。我听见大夫说,那贵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有子嗣了………小人当时还将村里的土方告诉贵人身边伺候的老妈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起效……”
    风一样软的嗓音,口音是青京,衣料名贵,身子骨弱,不能有子嗣……尽管王二狗依着贵人的交代如实说,颜岁愿一时间也猜度不出此人的身份。
    却听程藏之发问:“你那个贵人让你告诉颜尚书的?”
    王二狗点点头,“正是那贵人交代小人的。”
    “旁的也就算了。”程藏之玩笑似的语气,“连自己不能有子嗣这种事,都能让人传话,真是有意思。”
    言辞之中不乏揶揄,显得十分讥诮讽刺。
    见众人纷纷玩味,王二狗忙不迭解释:“这个不是贵人交代的!是我无意间听到大夫跟老妈妈说的,大夫跟老妈妈说让贵人多加调理,即便不能有子嗣,也能长寿些。”
    “长寿些?”程藏之似有疑问的念了遍,“言下之意,岂不是,命短?”
    王二狗脸色一白,觉得这个大人说话太尖锐,不由得瞪着程藏之。
    程藏之却无所谓的看着颜岁愿,颜岁愿陷入沉思,而后在程藏之的目光之中淡声:“就这些?”
    王二狗重重点头,“回大人,就这些。”
    颜岁愿看向两个副使,说:“核实清州府官员罪状,而后从其他州抽调官员暂时管理金州府,另外,贴文征集本地有才识德望之人,尽快将金州诸事归于正轨。这期间,季瑛你负责武功,蒋副使是文官,便负责文治。”
    蒋副使与季瑛齐声道:“下官遵命。”
    颜岁愿又对佑安说:“你协助两位大人尽快的设置一些粥棚,抚慰民众,最好能挨家挨户上门宽慰。”
    佑安道:“佑安明白。”
    而后,才看向程藏之道:“城中所传烹婴一事,便由程大人协助本官去探究竟。”
    程藏之含笑应下,自然还有寻找卢老未能吞完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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