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中纪委的四个人便把徐中友和周雅兰一起从房间里带走了。
    周雅兰一路哭哭啼啼,说自己是被迫的。徐中友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走着,眼光偷瞄着四周,然后看到了走廊上一扇没有关上的铝合金大窗。
    徐中友忽然狠狠地咬了咬牙,眼露凶光,像一只猎豹猛地撞开那个络腮胡中年人,跳到了窗台上,大吼道:“冤枉啊……”
    谁也没有想到,年过五十、肥肥胖胖的徐副市长,动作竟然这么敏捷。中纪委的人一个不提防,竟然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见势不妙,都惊呼着冲上前去,但眼看已来不及了。
    因为徐中友的那三个字还未吼完,他的双腿便再次发力,奋力一跃,人已在半空中,眼看下一秒便要摔个粉身碎骨。
    徐中友在出门前,便已料定了他此去的结局很可能是被判处死刑或者无期徒刑,于是早已抱定了自杀的决心,决心一死以保全他的家人和利益集团的其他成员,并保住他转移到海外的那些财产,因此便终于在有生之年勇敢了一回。
    这也是贪官们常用的手段——无论是被双规还是进了看守所,都很可能因为熬不住而悉数招供,招出同党和财产所在处,这既对自己没有好处,还会影响家人的安全和财富,不如一死了之。
    人死如灯灭,人一死,是是非非都说不清了,证据神马的也是浮云了,万事皆了,用一命换来家人的平安和富贵,值!
    所以近几十年来,自杀的高官不计其数,十有八九都是这种情形。所以纪委和警察、检察官们也对这类罪犯的看管也特别的严,生怕他们自杀。
    只是徐中友还是钻了个空子,还在跳楼前特意喊了声冤枉,要给这案件加上点扑朔迷离,最后搅乱一把视线。
    中纪委的人自然都知道这一招的恶毒和厉害,刹那间都出了一身冷汗。因为犯人一旦自杀成功,他们就是重大失职。
    只是徐中友已跳出窗外,这一刻,中纪委干部们却是君王掩面救不得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犯人自杀。
    就在中纪委官员都陷入了绝望的时刻,一道人影忽然像闪电般掠了过来,一个大跳高高跃起,右手一把揪住徐中友的胳膊,同时双脚在窗台上奋力一蹬,竟硬生生地将大半个身子已在鬼门关的徐中友扯了回来,然后像扔一个破沙袋一样,将他扔在走廊的地上。
    这几下动作快如闪电,直如兔起鹘落,等纪委的四人反应过来时,徐中友已经泪流满面地倒在地上,捂着右腿的膝盖大声呼痛,似乎是骨折了。
    纪委干部们大喜,如获至宝地冲了上去,将徐中友死死地压在身下,同时掏出一副手铐,将徐中友的右手和周雅兰的左手铐在一起,这才放下心来。
    双规是是由纪检机关对涉嫌违纪党员采取调查的组织措施,不是司法强制措施,所以一般是不用手铐的,但遇到贪官要自杀等紧急情况时,也是可以临时用一下的。
    而就在这时,刚才那道人影却一阵风似地掠了出去,然后消失在安全通道中,只留下一道虚影,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中纪委的这四人中,也只有那个络腮胡中年汉子反应最快,冲着那道身影嚷了一句:“英雄留步!”
    这句话颇有些不伦不类,是因为事情太过紧急,中年人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于是顺口嚷了一声,竟是将古装戏里的台词给搬了出来。
    只是四字刚出口,那道人影便不见了,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中年人呆呆地看了一会前方空荡荡的走廊,才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已被制服的徐中友。
    徐中友既然在地上,就说明刚才不是幻觉了……
    等另外三人忙完这件事,抬头找那个身影时,自然早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是谁啊?特警?”一人茫然问道。
    “不知道,我没联系警方……喂,你们见着那人的长相了吗?”中年人沉声问道。
    纪委干部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摇头,甚至有人打了个寒颤。
    那么快的身形,不会是鬼吧?
    可大白天哪来的鬼?
    纪委干部们只能把这件事当成永远的谜了,因为整个京城里,也只有馋公知道这道身影是谁。
    范飞就这样小小地在中纪委的官员面前风骚了一把,挥挥手,没留下一片云彩。
    当然,他并不是真想救徐中友这个腐败分子,只是徐中友暂时活着,会交代出很多东西和很多人来,对搞垮罗家更为有利。
    这就是一个贪官的最后存在价值。
    ………………
    夜已深,人已静。
    范飞双手抱膝,静静地坐在县城某码头的最高一级台阶上,看着汩汩流淌的河水,神情木然。
    “来,我背你下船。”
    他仿佛听到了丁诗晨那一晚说过的那句话,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苗条却有些单薄的身影,是如何把自己这个一百多斤的大老爷们一步一步地背上码头的台阶。
    那一晚,丁诗晨是光着脚背他的,因为丁诗晨的右脚板被石头割伤了,所以每一级单数台阶上,都有丁诗晨右脚留下的血迹。
    之所以知道是单数台阶,是因为范飞第二天特意重回码头来看过,顺便知道了丁诗晨上楼习惯于先迈右脚……
    当他看着台阶上那一点点的血迹时,已经完全把丁诗晨当成自己未来的老婆了。
    事实上,当那晚的那一番话说出后,他们就已私订下了终身——
    “知道我为什么要背你吗?”
    “知道。从现在起,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嗯,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诗晨,你今天背了我一回,我也就欠了你一回。你放心,这笔债我会还的。总有一天,我会开着宝马,腰缠万贯地来接你,然后把你背进我的家门!”
    “好,我等着那一天。”
    那些不久前才说过的话,就像这条日夜不息流淌着的河水,一句句流过范飞的心田,让他的表情很有些忧伤,甚至眼眶都湿润了起来。
    现在他真有点小钱了,可是……人已经不可能背进家门了。
    山盟海誓仍在耳旁,却早已物是人非、锦书难托,这又是怎样的讽刺?
    经历了那次酒店风波,经历了和冰非墨的兄妹片,范飞似乎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洒脱地和过去说了声再见,将错就错地和冰非墨成为道侣,并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和罗家的战斗中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甚至在丁诗晨同意冰非墨的双收方案时,范飞都没有被自大和胜利冲昏头脑,敏锐地识破了丁诗晨的用意,一口否决,之后更是用了些苦肉计,和丁诗晨长谈了一番。
    丁诗晨毕竟是个念旧和重感情的人,被范飞耍了点小手段,一时间有些回心转意,于是逼问范飞能否甩掉冰非墨。范飞是个负责的人,自然不肯答应,丁诗晨便只得无奈地说她要考虑三天再给范飞打电话,告诉他最后的决定。
    但现在,别说三天,十天都早已过去,丁诗晨的电话却始终没有打过来。
    范飞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他和丁诗晨之间只能是个无言的结局了……
    说心里话,他真的很难受,他恨命运的捉弄,但这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只是这一切,范飞都深深地埋在心里,没有在冰非墨的面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因为他不想让冰非墨看出自己的后悔,从而觉得她在自己心中没有丁诗晨重要。
    伤心,于事无补,还会伤害另一个女人!
    已经伤害了一个女人了,何苦再伤害另一个?
    范飞于是故作洒脱。
    只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当范飞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那些压抑了很久的悲伤,终于像潮水一样地在他心中泛滥起来,让他觉得心都要碎了。
    几年的初恋,真的就这样付之流水了吗?
    没有了她,自己的人生就注定会不完美了吗?
    或者说,自己的情感就已经残疾了吗?还是终身残疾……
    太多的疑问,像河水一样流淌在范飞的心田里。而这些答案,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
    范飞忽然再一次地吹起了那首《绿袖子》,曲调有些忧伤。
    他是个乐观的人,总会及时调整情绪。所以每当他很失意的时候,都会吹口哨转移注意力,以排遣忧伤,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刚吹了几声,他就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在龙凤餐馆外对付范秋之后,他也是当着丁诗晨的面吹这首口哨……
    为什么……为什么走在这个县城里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想起她?
    为什么在刷牙的时候,都会想起当初水底的那个神奇初吻,难道自己的身子已被她烙上印迹?
    就连一首口哨,也烙上了她的影子?
    就连这该死的38级台阶,也仿佛在提示着这个码头,永远会和一个女人有关!
    靠,难道我也要学一学那个中纪委干部,叫一声“英雄留步”,求她留下来?可是求她又有个屁用!别做梦了,忘了吧,忘了她吧!
    范飞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如果是恨,能代替怀念吗?
    想想吧,她是多么的冷酷,竟然要把许静给推出来当程咬金,恨她吧,恨她吧……
    但最终,范飞还是投降了,他不再吹口哨,也不再咬牙切齿,而是忽然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诗晨,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
    “弄丢了,弄丢了……”河水汩汩地地流淌着,似乎在嘲笑着范飞,又似乎在同情他。
    而就在这时,轮胎抓地的声音忽然划破了夜空,然后是一串尖锐的刹车声。
    声音有点远,车子至少还有五十米开外,只是在寂静的夜空中,这声音却仿佛在耳旁响起,更何况范飞还有极为灵敏的听觉。
    范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望向身后。
    第199章   过河卒子猛如车
    一辆银色的奔驰房车停在了几十米外,窗内,丁诗晨正静静地凝视着坐在码头台阶上的范飞,那张美丽的脸上,眼波流转,情绪复杂。
    码头上站着孤零零的两盏路灯,路灯下,是那个熟悉而同样孤零零的身影。
    虽然房车内只开了一个夜视小灯,但范飞有一些夜视能力,因此一眼认出了车内的丁诗晨,于是赶紧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想叫她,却最终没叫。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该来的,留也留不住。
    所以到了最后,范飞只露出了一个情绪同样复杂的笑容。
    “小姐……你让我停车,下一步呢?”司机回过头来,有些不安地轻声问道。
    “你们呆在这。”丁诗晨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车门,下了车,一步一步地向范飞走去。
    范飞看着月色下那个婷婷袅袅的熟悉身影,眼圈忽然间有点红。
    但他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因为他想离那些保镖更远一点,让他们听不到自己和丁诗晨所说的话。
    近了,更近了,丁诗晨微微地仰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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