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马上跟了过去,一片血迹留在裸露的土层上,非常扎眼。几个人先散开在周围观察了一下,张猴子伸手捻了一点带血的土,在鼻尖下闻了闻,转头对我说:“人血。”
    除了这滩血,周围什么都没有,环境很潮湿,血液完全渗入了土层内,但又没有干,不好分辨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血。血液的痕迹在土层上好像一副非常抽象的画,我们围着血迹观察了一会儿,一个伙计就小声说:“这是那些旅行者留下的血?”
    “闭嘴!”张猴子一脚就踹了过去,下面的伙计都老实了,他骂了几句,然后让人赶紧走。
    “卫老板,我尽力压着下面的伙计,但是有些事,咱们还要理性的去想。”张猴子递给我一支烟,他也抽了一支,在喷出的白烟中,他抬眼看了看我,说:“你觉得,从出事到现在,在这片密林中,雷爷还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慢慢吐出嘴里的烟,转脸看着张猴子,他仿佛又被我的眼神给看怕了,赶紧丢了手里的烟屁股:“卫老板,就当我没说,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下面的伙计,包括张猴子这种身份的人,在做活的时候如果遇见棘手的并且很耗时间的情况,会有情绪,这可以理解。但是从张猴子跟我说了那几句话之后,形式慢慢有些不对了。
    最开始,几个伙计喊累,不时的就要求休息,然后就有人在下面偷偷的嘀咕,被我听到了。张猴子起初还会出来压一压,但是到了后来,他干脆也不管了,逢休息的时候就自己躲到一旁,好像有点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再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我怎么都想不到。当天露营的时候,一个伙计不声不响的就朝来路逃走了,有人去追他,他竟然开枪打伤了追他的人。
    ☆、第六章 只能搬他来了
    这种事情在以前,乃至在其他一些团伙中几乎就没有发生过。我们的处境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安全的,不至于到非逃不可的地步,而且无缘无故的打伤自己人,这在任何地方都是大忌。
    好在受伤的伙计是皮肉伤,要不了命,张猴子这次不得不管了,他叫人把逃跑的伙计绑着押过来,先是问了几句,然后臭骂一顿。张猴子骂的很凶,然而我总觉得他有种懒洋洋的表情,或者说,这么做只是装样子给我看看。
    我盯着他们看了半天,那个逃跑的伙计被按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张猴子骂了半天,好像没力气了,他就跟我说,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我慢慢走到那伙计面前,问他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打伤自己人。
    “雷爷肯定死了!我们大家猜都猜的出来!”这个伙计猛然抬起头:“再朝前走,我们也会死!”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伙计的话和他的表情触动了我,只觉得有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隐忧猛然的爆发出来。我不由自主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的条件虽然不算致命,但非常恶劣,事发这么多天了,雷英雄真的能活下来吗?
    而且,这个伙计说我们再朝前也会死,好像跟我内心深处隐藏的东西发生了强烈的共鸣,这片深邃的密林里,可能隐藏着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危机,如果再向前的话,我们真的会死,就像那个悲惨的英国特种兵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说我们会死?”我强自压下心里这种很强烈的感觉,去问那个伙计。尽管我也非常的悲观,但是我很清楚,周围的人都在看,如果我也流露出惶恐和犹豫,那么下面的人能安心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伙计朝远处看了一眼,嘴唇哆嗦了一下:“一定会死!我不走了!我要回去!”
    “卫老板,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另一个伙计在旁边插嘴说:“我心里不安生,总觉得会出事。”
    他一说,其他人也开始嘀咕,我承认,这些吃土饭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种对未知危险的预知,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发现了两具死亡时间不一的尸体之外,我们还没有遭到任何袭击和意外。但是这些伙计异口同声的在下面抱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都不想再朝前走了。
    我没说话,转头去看张猴子,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他的人。在过去,如果遇到下面的人有牢骚,张猴子肯定第一个跑出来镇压,连打带骂,让他们都放老实,但是这时候,我望了他很久,他才有些不情愿的走出来,不疼不痒的让伙计们闭嘴。
    看着他们的举动,这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们暗中串联过?想要从这里抽身撤走?我暗中盯着张猴子,他的表情很无辜,但是让我感觉有点怒,如果雷英雄真的死在这里了,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无疑就是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接手一些地盘和产业,可以顺利上位。
    “你们都给我老实呆着,谁乱动,我崩了他!”张猴子对下面的伙计吆喝了一声,然后他背对着我小声说:“走两步说话。”
    我们俩一前一后的走出去一段,然后钻到一棵大树背后,他显得有点为难,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就默默的看着他,过了好半天,张猴子避开我的目光,说:“卫老板,不要怪我旧话重提,我使劲压着下面的伙计,但是谁能保证雷爷还活着?谁又能保证咱们这些人再朝前走的话不会送命?我不瞒你,如果我不是主事的,也只是个伙计的话,这会儿早就自己跑了。”
    我心里的悲哀就越来越重了,密林,雷英雄和雷朵,他们死了吗?
    “找!就算只有尸体!也要找回来!”我不可能去附和张猴子,马上就反驳他的说法。
    “卫老板!你醒醒吧!”张猴子朝后退了一步,说:“我们的交情还在,但,先要保住自己的命......”
    我几乎已经确定了,雷英雄的家教很严,如果不是张猴子纵容,下面的伙计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在跟我玩猫腻,他想推卸。
    我慢慢朝前走了一步,猛然伸手掐住张猴子的脖子,把他摁在背后的树上,另只手掏出枪,顶着他的额头。张猴子脸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惊愕的望着我。
    “老张!”我握着枪,指头直接就搭在了扳机上:“你还把我当以前的我?随便晃点一下就糟道了是吗?”
    “卫老板,你先放手,你先放手......”张猴子连忙就解释道:“有话好说,好说......”
    “没有雷英雄,会有你?你想上位是吗?”我咬牙冷笑了一声:“你巴不得他死在这里对不对,你不想再朝前走了对不对?”
    “绝对没有!没有......”
    “回答我!对不对!”
    可能是我在愤怒之下面孔有点狰狞,语气有点阴森,再加上顶在张猴子额头上的枪,他的脸色来回的变,最终,他垂下了双手,叹了口气,说:“我对雷爷没二心,你不信,就开枪打死我。”
    看着张猴子的表情,我心里突然又冒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对于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很精明,而且对雷英雄的忠诚度毋庸置疑。
    我觉得,是不是因为我自己的愤怒导致情绪异常,从而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张猴子如果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他好像不用费劲去让手下人演戏,然后敷衍我。他带着他的人直接走掉,我也没办法。
    “老张。”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捏着他脖子的手松了松,说:“你,还有你那些伙计,为什么一口咬定雷英雄已经死了?为什么一口咬定再朝前走的话我们都要死?”
    其实问他这些话的同时,我心里对这两个问题的忧虑也很深很深,只不过我强忍着没有说出来。
    “这个......”张猴子似乎一下子被我问住了,他答不上话,想了半天,才说:“卫老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雷爷可能凶多吉少了,就觉得再走下去,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张猴子说了一些话,每一句话好像都正说在我的心坎里,跟我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我突然觉得,连我自己都这么想,又有什么理由去责备其他人?我慢慢放开了张猴子。
    远处的那些伙计仍然不消停,他们聚在一起背着我们不停的议论,我知道,他们心里还在犯嘀咕。我和张猴子闹了一下,他的情绪好像就稍稍坚定了一点,过去让下面的伙计都闭嘴。但是这根本就没用,能管住人的嘴,却管不住人的心,从伙计们的神情上能看得出,他们依然在抵触。
    这样的队伍是没法带的,勉强带着走下去,不需要出现任何意外,自己都能把自己搞垮。
    我坐在不远处独自想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奇怪,队伍里那种很悲观的情绪,仿佛就是猛然冒出来的一样,没有任何前兆和过程,出现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包括我在内,每个人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只不过雷英雄和雷朵跟我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我比其他人更坚韧和固执。
    这支队伍靠不住了,如果他们不肯再走下去,我孤身一个人能干什么?想了很久,我觉得只能搬小胡子过来了,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可以用的人。
    我跟张猴子说了,让他的人在原地,或者退回去一点留守,我会去找小胡子过来。一听这个,张猴子就显得轻松了些。
    “师爷能来,那是最好,我们心里都有底。”
    我带了两个伙计从原路返回,这一来一去又要浪费很多时间,但是没有办法。出去之后,我马上就跟小胡子联系,但是联系不上,估计又在那个地方下坑玩。一直等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才找到了他。
    “又有什么事了?”小胡子一听我给他打电话,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因为我平时很少联系他。
    “有点麻烦。”我把事情前后的经过详细的跟他说了一遍,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你等着,我尽快过去。”
    小胡子让我在原地等着,他要着手搞一些相关的资料,然后过来跟我汇合。趁着这个机会,我给长沙那边打了电话,但是书店的电话始终没人接,马宝的那个破手机也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这有点不正常,因为我这个伙计非常老实,除了进货或者出去买饭,一天到晚都会窝在店里。
    “马宝怎么了?”我觉得不踏实,但是这个时候肯定顾不上再跑回长沙去亲自看看。根据马宝的性格,我真的猜不出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在这边等了几天之后,小胡子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有点另类,很不修边幅,一头蓬乱的头发,胡子拉碴,年纪可能不算太大,但看上去非常老相。
    不过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一般人,能让小胡子看上眼而且一起做活的,肯定有本事。
    ☆、第七章 心理暗示?
    当我看到小胡子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之前的那个大事件,把我们折腾了很久,好容易安生下来两年,又出了这个棘手的状况。如果不是牵扯到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不愿意再因为其它事情把小胡子拖进来。
    但是对他,任何多余的客气话都没有必要说,因为他看到了我脸上隐带的歉意。他拍了拍我,微微笑了下。
    “这个是老赵。”小胡子指了指他旁边那个邋遢的中年男人,又跟对方说:“这个是我弟弟。”
    在我和小胡子之前交谈间,这个叫老赵的中年男人正在挖鼻子,仿佛挖的很过瘾,之后,他就伸出那只挖鼻子的手,很用力的和我握了握。
    我们三个坐下来谈,关于事件的详细情况,我已经和小胡子说了,他们在匆忙中搞到了一些很重要的资料。
    “你说的那个地方,之前出过事,很早以前的事了。”老赵不抠鼻子了,但是我明显看到他的脚就搭在椅子上,抠鼻子的手又抠着脚指头,说:“那个事,还被军统注意过。”
    老赵很邋遢,但是一开口说出的就是实料,我和小胡子讲述的主要是旅行者本身发生的事,至于抗战期间消失在密林里的工兵营,则只字未提,然而老赵说的,恰恰就是这件事。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老赵还顺便提了一下军统内勤组特别行动科。放到现在,这个特别行动科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而且就在当时,了解这个部门真正背景的人也不多。特别行动科不属于军统内勤八处六室,它是独立在这些部门之外的,直接向军统最高领导人负责。
    提到军统,很多人自然而然就想起特务,暗杀,情报之类的字眼,但是老赵说,特别行动科不搞这些,他们的任务,一般人根本就想不到。这个部门专门负责调查全国境内各类超自然现象和事件。
    “想不到吧。”老赵咧嘴笑了,用手捏着茶杯里泡过的茶叶嚼着,说:“新三十师工兵营在那里消失的这件事,在特别行动科有备案,备案编号0316。”
    事实上,在国民党统治期间,类似新三十师工兵营消失的事件,并非一起,在日军展开打通大陆交通线战役中,就曾经有一个国军的整编团在行军途经一片山区时莫名消失,两千多人丢进山里,连个气泡都没翻起来,就完全不见了。
    这个事件被严密的封锁了消息,之后,特别行动科进行了调查,至于最终得到什么结果,属于绝密,没有人知道。
    相比之下,工兵营消失的事件,规模和影响小了许多,特别行动科也插手进行了调查,派人深入事发地点,但根据老赵说,当时前后派了三批人过去,都一去不回,再加上正好是日本准备投降的关键时期,这件事不了了之。
    “你觉得,工兵营消失的事件,和旅行者消失的事件,相互之间有没有关联的可能?”
    “根据你讲的过程,两件事不能往一块扯。”老赵咽下一撮嚼碎的茶叶,喝水漱漱口,说:“具体情况,到事发地再看。”
    “还有这个。”我掏出了那个在英国特种兵尸体旁找到的金属小盒子,递给老赵和小胡子看。
    这个老赵知道的事情非常多,而且非常杂,他拿着这个小盒子看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看的准不准,它像是很早之前用来存放急救安剖针剂的盒子。”
    这个东西用来装备担负特殊任务的部队以及高危工作人群,出现的时间很早,大概就是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因为当时还没有高强度塑料产品,携带安剖针剂的人在复杂的地形环境内执行复杂的任务,要最大程度保障急救针剂可以完好的保存下来,以便随时使用。这个精巧的盒子,说白了就是针剂的保护壳。
    “这个外壳被人做过手脚。”老赵咧着嘴想把小盒子弄开,但是没结果。
    “有办法把它弄开吗?”我立即就追问了一句,因为我心里产生的那个判断一直都没有消失,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个东西就是英国特种兵急于带走的东西,但是直觉战胜了一切。
    “我试试吧。”
    老赵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他搞来一些东西,就在桌子上开始动手。大概十分钟之后,小盒子紧紧密封的一端被他弄开了。
    “是支安剖瓶?”
    这个拇指粗细的金属小盒子里,装着一只很细的玻璃瓶,但是仔细看看,就知道这好像不是安剖瓶。因为小瓶子和外壳不配套,瓶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碎了,里面干干的。英国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带着一只空瓶子,只不过瓶子里的东西泄露或是挥发,总之是不见了。
    “这就是他要带走的东西?”我产生了很强的疑问,这样一只很细的玻璃瓶子里,能装得下什么东西?
    “瓶体外面本来有字,但是被人刮掉了。”老赵拿着破碎的小瓶子对我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阿拉伯数字,应该是1。”
    这中间的一切,已经随着那个英国特种兵的死亡而被隐埋了。我们再怎么推测,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目的,以及瓶子里的东西。
    小胡子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直到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才开口问我:“张猴子的队伍,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也是个很奇怪的事。”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把之间的过程以及队伍里所有人的表现举动复述出来,这种情况不管说给任何人听,他们都会认为,队伍不想干了,要半路撂挑子。当我讲完了一切之后,想了想,把自己当时真正的想法也如实的说了出来。
    “不仅仅是他们,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在怀疑,雷英雄可能死掉了,我们再向前走的话,也会死。”
    小胡子没有发表意见,把目光投向老赵,老赵吃完了茶叶又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他仔细的找我问了一些细节,然后问我:“在队伍出现这种情况之前,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比较出奇的事?”
    “路上条件不好,但是我们走的还算是顺利的,如果说有比较出奇的事,那就是英国特种兵的尸体,还有中途出现的一滩血迹,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了。”
    “血迹?什么样的血迹?”
    “应该是人血,渗入了土层,形状很抽象。”我拿了张纸,把那滩血迹的大致形状画了下来。
    老赵拿着纸琢磨了很久,然后对我说:“你们很倒霉,应该是遇见了高手。”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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