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州的知府刘更最近很郁结,朝廷派下来的赈灾钦差靖南侯简直油盐不进,铁了心地要拿他们开刀好成就他和翼王的丰功伟绩。
    随州离京城算远的,天高皇帝远,平日刘更在随州行事无忌,肆意妄为,因着太后的关系,上下疏通,这些年没少往上头送孝敬银子,每年的吏部考绩倒是都能拿个良。无功无过正是他所求,十年不升迁也不降级,他在随州足足经营了尽十年,原想着再捞两年银子便辞官回去做个富贵翁,可如今靖南侯偏偏要将他一家老小往刀口上推。
    靖南侯正在秘密地查随州的账目,还派了人前往河堤决口的丰镇暗查缘由,虽是秘密进行,但在随州地界上,又有什么事儿能瞒得住刘更?靖南侯前脚安排了此事,刘更后脚就收到了消息,登时便慌了神,那堤坝他根本就没有修,粮仓更是多年无存粮,随州的府库更是空空,账目乱成一团,这些事若是被翻出来,那他当真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被砍的。
    他急的若热锅上的蚂蚁,欲寻人商讨对策,可底下的二十来个县令听闻靖南侯要秘查府库、粮仓和堤坝决堤一事,竟全部六神无主地瞪着眼睛都指着他给拿个主意,刘更平日喜欢这些下属听话懂事,此刻却痛恨养了一群废物蠢材。
    面对数十只惊恐无措的眼睛,他不负众望,思量再三,一拍大腿,红着眼,厉声道:“奶奶的,不行咱们便先下手为强,让咱们清廉的钦差大人死在随州,左右如今随州四处多是流民,一些地方还不时滑坡决堤,钦差大人如此尽心尽力,亲力亲为,不顾自身安全,发生点什么意外,那也不是没可能!”
    刘更语气狠毒,一群下官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想到若不先下手,倒霉的就成了自己,面面相觑后个个红了眼,纷纷附和。
    “不给我等活路,我等也无需客气,等到他真查出罪证来就晚了。”
    “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拼了!”
    ……
    这些附和声响起,刘更登时倒没那么怕了,三角眼眯起露出阴冷的光来,像是最近绝境的亡命徒。
    “既如此,大家就都散了,回去之后都给本官夹着尾巴做人,好好配合钦差大人赈灾,先迷惑住他!最近都别往本官这里来了,有什么事本官会通知各位。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今我等可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要是有谁想要出卖同僚向钦差投诚,企图将功折罪,倒时候可别怪本官心狠手辣,如今是关键时期,事急从权,大家回去后互相监视。”
    刘更挥挥手,待众人散去,刘更在厅堂中左右来回踱步半响,细想了具体行事,直想了三五套方案,却都觉不够完善,不由搓了搓手,暂且放下此事,套上官袍问明靖南侯的去处,出了家门。
    自靖南侯来后,并不坐轿子,出行更不用钦差仪仗,凡事都一匹马来去如风,彰显简朴,上差都如此,寻常出门必仪仗开道的刘更也不敢再乘坐官轿,只得跟着起马。
    刘更是个文官,虽是世家子自小便会弓马,但他幼年时身体不好,骑马并不擅长,他爬上马,没驰出多远,那马突然受惊,带着刘更便往一条小巷奔去,刘更控不住,只得任着马儿一路乱撞,进了暗巷。
    谁知刚进暗巷便有一个穿黑衣的男子闪了出来,刘更见那人一身凌冽气质,面色冷硬,目光冰冷,显得面色苍白,心道难不成靖南侯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对他不利,想要先下手?
    见这一惊马,后头差役们都没能跟上来,刘更捏着缰绳的手心已经冒汗,却不想那黑衣人只是沉声说道:“我们公子请知府大人说两句话,知府大人请吧!”
    刘更闻言知惊马必是有人安排,如今情景绝不容他不去见那公子,见黑衣人并非刺客,刘更倒不怕了。这样神神秘秘,还特意引了他过来,他倒有些好奇这黑衣人口中的公子是谁,又是因何要见他了。
    刘更随着黑衣人很快到了一处小院,从后门而入,一眼便见小院的紫藤花架下站着个青袍少年,身姿俊逸,墨发高束,青衣随落花蹁跹而动,说不出的风流高华,如梦如画,单单是一个背影竟就叫人忍不住生出仰望之心来。
    刘更抽了口冷气,那公子已转过身来,五官在花影下相得益彰的精彩完美,令人只觉眼前白光炙眼般的炫目,眉心一点鲜红莲花,点在男子眉心,既也不觉多么突兀,反平添邪魅。
    是个少年公子,且满身都是世家子的风流无匹气质,刘更被少年清冷无波的眼眸盯着竟生出无可遁形的局促紧张之感来,少年清浅唇角,已是率先开口,道:“刘知府近来日子不好过吧?朝廷修渠的银子被大人贪墨,规定的州府粮仓中竟无囤粮应急,朝中派下来钦差,大人才匆匆自商人那里征调了些米粮充数,府库账目一团乱,还来不及做出假账,如今钦差大人却要一一查实这些事情,想必刘大人睡觉都不能合眼吧。”
    这样的少年绝对不会是寻常人,一个来历神秘又令人忌惮的少年,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一清二楚的话来,刘更身子一震,眸中射出寒色来,声音却有些发抖,道:“你是什么人,到底有何意图?!”
    这少年自然便是旖滟,见刘更如临大敌,她笑意愈浓,转身在紫藤架下石桌边随意坐下,这才悠然道:“刘知府何需如此紧张呢……”言罢,她倏忽抬手,一个身影鬼魅般闪了出来,将一柄寒剑交到了旖滟的手中。
    寒剑在那纤柔细白若水葱般的掌中一转,示给刘更看,旖滟淡笑,“刘知府认得此剑否?”
    刘更望去,待看清那寒剑的模样,身子又是一震,忙噗通一声跪下,叩头道:“这是先帝的青锋剑,下官不知贵人驾到,多有怠慢,贵人恕罪!”
    刘更冷汗冒了出来,青锋剑是太子的佩剑,先帝赏给太子后,太子视之如宝,拿此青锋剑可斩三品官员,可和亲王动手,能拿着青锋剑的人,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和太子又是何等关系,此刻这般秘密地见自己又是意欲如何?
    刘更心念急转,脸色一片苍白。
    旖滟将其神情看在眼中,并不喊他起身,道:“本公子是何人刘知府无需知道,只要知道本公子此行是来帮你的便好。”
    刘更闻言忙道:“是,是,贵人有何吩咐,下官定全力配合。”刘更话虽如此说,心里却更加忐忑。
    却听那公子舒缓从容的声音响起,又道:“哎,都说让刘知府不必害怕了……罢,本公子还是说明来意吧。刘知府当知道靖南侯是翼王殿下的人吧?靖南侯若是此次赈灾立了大功,翼王将如虎添翼,这可不是太子殿下愿意看到的,于是,我来了随州。”
    旖滟言罢,轻举茶盏抿了一口,满意地看到刘更的身子不再抖了,这才含笑道:“本公子说的如此直白,刘知府当明白了吧?”
    刘更沉默一瞬,似在确认旖滟的话,接着身子一挺,又重重一叩头,道:“下官愿为太子爷解忧,只是事后,还请公子在太子爷面前多多替下官美言几句……”
    旖滟含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刘大人能为太子立功,成为从龙之臣,先前大人在随州的所作所为,太子殿下是可以看在大人辅佐之功,君臣之情上予以宽容的。”
    刘更闻言更是心神大定,有了太子做靠山,还怕什么,只要自己全力配合,令靖南侯这个钦差在随州吃了苦果,那便在太子爷面前立了大功,不仅可以解除如今的危机,更是能够保全荣华富贵,这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面露喜色,刘更大声道:“该怎么做但请公子吩咐,下官无敢不从!便是令下官杀了靖南侯那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旖滟讥诮地微微勾了下唇,复神情温和地道:“杀了靖南侯?我等都是文人,怎可斯文扫地?何况那是下下之策,没什么好玩的,叫靖南侯因收受贿赂,贪墨赈灾粮款,被皇上问罪,才是上上策。”
    刘更闻言抬头,道:“可这靖南侯根本就是油盐不进,不瞒公子,下官曾送给靖南侯一些金银财物,还曾送过一个美女,可他都未曾收下,反倒将下官一顿臭骂。公子所想这上上策,好是好,只怕难以做到。”
    刘更是故意将自己曾行贿一事告诉旖滟的,一来这样说可以尽快博得信任,表明投靠之心,再来他也想试探下旖滟的真实能力,言罢,他见旖滟丝毫不吃惊,且面露满意之色,便知眼前公子早便知道他向靖南侯行贿一事。刘更不由心中一凛,不敢再盯着旖滟。
    他行贿靖南侯做的非常隐秘,眼前公子竟能探知,看来他方才所言知晓自己贪墨修河银子等事也都不是在诈自己,眼前公子果真是太子之人,能做到如此的也只有太子一人了。
    见刘更垂着头,神情又恭谨了两分,旖滟抿唇一笑,道:“你不能,不代表本公子不能。”旖滟说着轻打了个响指,刘更只听脚步声传来,又轻又重,显然有男人和女人走进院中,抬头瞧去,只见十数个气质冷厉的侍卫各搬许多大大小小形状古怪的石头出来,最后却还跟着一个白衣女子。
    刘更目光自然落在了那女子身上,一望之下不由惊赞一声,美,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要知道南方自来出美人,刘更在随州和个土皇帝似的,这些年什么美人没有见过,能令他都赞上一声大美人的实在难得。
    只是那靖南侯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眼前美人若是身上能有青衣公子的气质,还有可能勾引地靖南侯中美人计,可惜她美是美,一眼过后却终是难以震动人心……
    还以为青衣公子有什么妙计呢,看来这小公子是年轻自大了,刘更虽如此想,但却不敢说出来打击旖滟。
    他目光又落到那些被侍卫们搬来的大小石头上,方才离的远未曾看清,此刻瞧清不由一怔,接着诧道:“这些……这些都是赌石?!”
    旖滟淡淡一笑,道:“这行贿,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才能成功的,靖南侯是勋贵之后,什么珠宝金银没见过?你送银票珠宝,他自然看不在眼中,还有这女人,靖南侯又不是毛头小子没见过,送上床的女人,即便是再国色天香,也不过就那样了,到底少了几分意境滋味,如何能勾动人心?”
    旖滟言罢见刘更若有所思,这才又道:“靖南侯平生只有一个爱好,那便是赌石,那些稀世宝玉被雕刻成品,他看不在眼中,却独爱自己赌石,亲手从这石头中挖出美玉来。赌石也是一种赌博,赌博令人疯狂,上瘾,丧失理智。这些赌石都是本公子精心挑选,相信每一块都能令赌石者手痒难耐。只要设计令靖南侯收下这些赌石,从中抛出美玉来,这金银有价玉无价,靖南侯还逃得过受贿贪墨之罪吗?”
    刘更目光一亮,却闻旖滟又道:“至于这美人……靖南侯后院之中藏着八名小妾,听闻个个美若桃李,就这样靖南侯还是京城最大的花楼明月楼的常客,这样一个世家公子会是不贪恋美色的?他在随州过了一月的俭朴和尚生活,此刻若有一段风流情事,要勾地他色令智昏,本公子不以为是什么难事。”
    刘更本便不是蠢笨之人,听了旖滟的话,当即便知道了之前行事多有不妥,明白了症结所在,他脸色一亮,已然知道该如何行事了,忙再度叩首磕头,好不感激地道:“谢公子提点,三日之内,下官一定办妥此事,定叫靖南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旖滟满意而笑,摆摆手,示意刘更带走那美人和石头,道:“去吧。”
    眼前刘更又恭谨地行了礼,兴冲冲地离去,旖滟仰头饮尽杯中茶水,双眸微眯。这等昏官,且叫他再蹦跶两日,待狗咬狗后,她会给他个恩典,亲自割下他的人头!
    130 收网
    连日赈灾,官府施粥,禹城下聚集的难民已有了秩序,官府尽心,禹城中一些富户一人也都纷纷出力,不少人家都在城外设了施粥棚。
    靖南侯这日再度出城巡视,目光不自觉又往东城墙下一处望去,那里也有一处施粥棚,此刻正有个穿一袭白衣的窈窕女子站在粥棚中给难民们施粥,那女子身上穿的分明是孝服,乌发挽了一个极简单的发髻,上头只素素淡淡地插着一支白绢花,面上挂着白纱,露在外头的额头肌肤如玉白净,远山般如画的眉下,那女子有这一双令人惊叹的丹凤眼。
    眼梢微翘,似天然就有一股风情挂在眼眉间,目光流转,清眸流盼,当真是含情凝睇,叫人心生一动,女子身影单薄,纤腰不盈一握,似一阵风吹过便能折断。虽下半张脸都遮在了面纱下,那女子又特意地不愿引人注意,穿戴都极尽简单,但有道是女要俏,一身孝,这女子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灾民中,一身恬静气息,眉目含笑,是真的不在意难民的脏乱,当真就若九天仙子一般,叫人不得不多看上两眼。
    这样的女子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靖南侯目光还在女子身上,那女子却似感受到了,含笑间往这边瞧了一眼,四目相对,那双美眸分明怔了一下,美意凝住,接着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垂了头去,那素手中拿着的碗分明倾斜了一下,差点将粥洒在身上,引得她身旁丫鬟说了句什么,女子的头登时垂地更低了。
    这女子在此施粥已有七八日了,靖南侯每日都会看上一眼,可从未被发觉过,今日不想女子竟会看过来,他也微怔了一下,遂见那女子反应,心头便像有什么撩了那一下,酥痒起来,瞧着那女子明显拘谨了些的动作,靖南侯勾了唇。
    “那女子是东城王家的女儿,商户人家能养出这般气质的女子倒是不易。她父亲前些日跑商被洪水冲跑,连根骨头都没寻回来,家中也没个兄弟撑门头,原本定的亲也被退了,孤女寡母的被叔伯婶母欺辱,难为这王小姐操办了父亲的丧事,还有来赈济灾民的一份心。只是可惜了,这等女子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今上赶着要接她进门当小妾的还真不少。这女子原本虽也算不得金贵人,可有父亲在,起码是嫡女,也是捧在掌心长大,定能做个正室太太的,现如今……也是红颜薄命。”
    靖南侯正欲收回目光,身旁却突然传来杜子文的声音,他听的心头一叹,瞧向杜子文,见杜子文也正瞧着那女子,目光中有叹息和怜惜,便道:“子文怎如此熟悉这女子,莫不是瞧上人家姑娘了吧?要不要本侯给你做个媒,索性迎了这女子为妻?”
    杜子文收回视线,忙摆手一笑,道:“侯爷可别会错了意,这美人总是遭人议论的,这女子的身世此处谁人不知?子文也不过随口感叹一声罢了,可没别的意思。”
    靖南侯一笑,拍拍杜子文的肩膀倒也不再说此事,转开了话题。
    有了那惊鸿一瞥的对视,这夜靖南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难以入眠,眼前总闪过那女子小鹿受惊的模样,耳边也响着杜子文的那些话。
    这人,一般皆是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会想跗骨之蛆如影随形,靖南侯已惦记上了城外施粥的小娘子,随后的事便水到渠成。
    两日后,恰一群不知从那里来的难民抢粥时冲倒了王家的粥棚,那木桩倒下差点砸中王家小姐,巧的是当时荆南王正好路过,一脚踹开木棚救下了王小姐,这王小姐却因在家中过的糟心,丧父悲伤,又受惊吓晕倒在了靖南侯的臂弯中,更恰一阵风来吹走了王小姐的面纱。
    那少女面色苍白,娇弱无依,美丽的若一朵被雨水打落的白梨花,就那样躺在怀中,靖南侯只觉心神俱荡,亲自抱着少女去就医,没到医馆少女在靖南侯怀中醒来,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波光潋滟地瞧着靖南侯,复羞红了一张俏脸。
    少女瞧过病倒无大碍,可还没出医馆,靖南侯的头风病就发作了,要说事巧呢,这王小姐的父亲就有头疼的毛病,王小姐侍父至孝,是随着零医学过按摩治着头风病的,为了报答对靖南侯的相救之恩,王小姐便随靖南侯回了知府衙门,亲手给靖南侯按摩。
    此刻已是夜幕深深,灯下美人一双柔腻,又嫩又香,给靖南侯揉着揉着,一双人便揉到了床上去。这王小姐一夜未归,其母焦急万分,翌日一早天没亮,便和其娘家兄弟寻到了知府衙门,靖南侯住着的赈济所来。就在那简朴的屋子中,靖南侯和王小姐还赤条条地缠睡在一起。
    靖南侯到这时才知道这王小姐的娘竟是随州同知程大人的庶妹,当着程大人被当场抓到和王小姐躺在一起,这王小姐自然便成了靖南侯的妾,留在了靖南侯身边,有了这曾关系,程大人很快和靖南侯走的近了,又过了五日,靖南侯到程大人府上走了一趟,没想到竟在程大人家的后花园瞧见了一堆废石堆成的假山,靖南侯一眼便瞧出那堆假山的石头都是赌石!程家人竟有眼无珠将那些玉石当废石就那么扔在花园的角落!
    靖南侯开口要卖这些石头,程大人自然是不肯,只肯赠送,靖南侯就只赌石这一个爱好,心痒难耐之下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赌石被运到了靖南侯府在随州郊外的别院中,果真就开出了极品美玉来。
    靖南侯美了几日才有些不安起来,事情都太巧了,他疑心起,可想了想,又觉着是自己多心,事情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不像是有人特意安排。又过了七八日,非但没有任何事发生,那程同知也没借机求他或要挟他任何事,美妾每日温柔以待,安于内室,更不曾有半分逾越之处。
    靖南侯提着的心便放下了,还因美妾的柔情而生出了内疚来,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靖南侯在爱妾的滋润下对程大人自然也不同起来。朝廷赈灾银发下来,靖南侯令程大人全权负责购米,征米之事。程大人靠上了钦差大人也尽心尽力,没几日便购来了几库白米。
    官府施粥,当日的粥那是又浓有香,喝到碗底,竟足有小半碗的米粒,百姓们直呼苍天有眼,派了个好钦差,可当日夜里便有不少灾民腹泻不止,经查百姓这般竟皆是吃了霉米所致,又有人瞧见程大人前几日亲自押着一箱箱银子送到了钦差在禹城的别院。
    钦差还纳了程大人的侄女做小妾,这事百姓们都知道,这程大人用朝廷发下来的赈济银子买霉米给百姓吃,拉着花白银子的箱子送进了钦差的后院,这分明就是钦差和随州的官员已经沆瀣一气!
    眼见好不容易从水患中逃出来的亲人因吃了官府给的霉米眼看就要丧命,灾民们自然是情绪激动,有人振臂一呼,百姓们便蜂拥着往知府衙门涌去,手中操着寻来的棍棒之物,赫然,一场民变起了!
    灾民拥进城门杀向知府衙门时,东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旖滟就站在离知府衙门不远的一家茶楼的雅间中,遥遥瞧见人头攒动,喧声震天的人流冲过来,她回过头来,以从未有过的锐利目光盯着恭谨等着听令的知府刘更,沉声道:“你现在就可带人去平乱,但切记本公子的话,令你手下的兵万不可滥杀无辜,只控制百姓,不可伤及他们性命,须知太子爷爱民如子,事后,死一个百姓,本公子便在你身上寻回一刀,到时候刘知府也不必将功折罪了,就在此先谢罪吧!”
    刘更虽和眼前公子接触不多,但却极怕他,这小公子平日说话总温温和和,即便那样,也自有一番威仪,如今小公子头一次用这样凌冽的眼神盯来,刘更差点没吓得跪倒在地,压力如山大,冷汗哗哗下,忙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心里想着,一会得再嘱咐下头兵勇们几遍,等会儿平乱,任是自己被百姓打上几棍子,也不能叫贱民死上一个!
    旖滟这才摆摆手,见刘更一面抹汗,一面快步而去,她又回头瞧了眼街头,愤怒的灾民已冲过茶楼一通乱砸,将知府衙门的牌匾砸了个稀巴烂冲了进去。
    旖滟快速转身,下了茶楼,从后巷离开。知府衙门中,靖南侯万没想到城外百姓会突然民变,竟敢冲进衙门来和官兵起冲突,所谓民不斗官,这个世道,阶级分明,民打官杀官,那都可能给判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所以民乱不管大小,一律是朝廷的第一大事,是要第一时间报给朝廷的。
    城外流民明明已得到了安置,今日还吃上了半碗米的浓浓米粥,为何会突然反了?!靖南侯怎么都想不明白,红了眼的灾民冲进来,他只能在兵勇侍卫的护卫下狼狈地逃离,他刚狼狈地逃出衙门,知府刘更便带着大批城防兵勇涌了过来,大喊一声,“围攻官衙,等同造反,速速放下武器,朝廷宽宏,可既往不咎,若敢反抗,一律投进大狱!朝廷早已接到钦差靖南侯贪墨赈灾银,假公济私的密折,皇上英明,数日前已派了新钦差前来查察此事,如今新钦差就要进禹城了,有新钦差为大家做主,乡亲们快放下武器!上!”
    刘更言罢,一挥手,城防所的兵勇们冲上去,刘更一番话恩威并施,晓以厉害,又给了百姓们希望,还血眼猩红的灾民不仅犹豫起来,这一犹豫气势便降了,加之他们都是吃不饱的饥民,又是临时激愤闹事,不曾受过什么训练,哪里比得过官兵,官兵冲上去,三五下便制服了这些百姓,控制了局面,并未有一人伤亡,倒是靖南侯身边的小厮被踩死了两个。
    事发时同知程大人正好和靖南侯在衙门中,灾民冲进来,靖南侯有侯府侍卫保护,自然无性命大碍,这程大人便倒霉了,被乱棍打死,兵勇们将其抬出来时,早便断了气。
    同知程大人本就是刘更寻的替死鬼,即便乱民不弄死他,刘更也会下暗手,如今见一切已安稳下来,程大人也死了,靖南侯贪墨,死无对证,可那小妾和美玉,靖南侯却是真收了,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造成民变,皆是靖南侯之过,靖南侯莫说再查他刘更贪墨了,自己便先要被绑缚进囚车送回京城等着砍头,刘更大乐,三角眼都笑成了一条缝。
    靖南侯虽被侍卫护着,可脸上还是被乱民打的鼻青脸肿,灾民们喊着狗官贪墨,丧尽天良,霉米害人,靖南侯这会儿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听了刘更安抚百姓的话,神情扭曲,推开侍卫的掺扶冲向刘更,一把抓住刘更的衣领将人扯下马来,怒声道:“你方才说什么新钦差?皇上派了新钦差来?本侯怎么不知道!”
    刘更此刻又怎会害怕靖南侯,一把将靖南侯推开,阴笑道:“侯爷,这是随州,不是京畿!在这随州,我刘更不叫你知道什么事儿,你便休想知道!”
    早在靖南侯收下王家小姐为妾,京中太子君卿洌便连夜进宫向隆帝禀报,只说他不大放心赈灾之事,故此便派了密探一路跟随靖南侯到了随州,严密监视靖南侯的所作所为,靖南侯若全心全意为百姓,自然是好,若起歪心,密探也好尽早回报,早做处理,以免耽误赈灾。
    君卿洌言道本是不放心下的一举,竟不想派上了用场,密探来信,靖南侯竟和随州同知沆瀣一气,不仅收受其送的美人宝物,还和其一起贪墨赈灾银,隆帝闻言大怒,一面封锁此消息,不叫千安王等听到消息给靖南侯通风报信,一面已令太子全权负责查证此事,秘密遣派了新钦差,一来继续赈灾,安抚百姓,再来便是处理查明靖南侯贪墨一事。
    此事本就秘密,待千安王府得知消息,派人到随州来,那送信之人跑死了三匹马却在刚进随州地界就被刘更守株待兔地处理了。
    靖南侯听了刘更的话,此刻大难临头,又见同知程大人死了,才觉出不妙来,这根本就是一个事先精心设下的大网,早便将他网在了其中,可笑他自视能耐不凡,竟然都不曾发觉跳了人家挖好的坑!
    是谁,是谁竟能设下此等大网!
    靖南侯面色发白,心生恐惧,他却不知道,这张网远比他预想的还要大,旖滟洒网要抓的从来都是千安王府,翼王君卿睿,他靖南侯不过是其中一只小鱼,一只能引来大鱼落网的小鱼而已。
    “钦差大人到!”
    就在这时,一声声高亢的开道声响起,马蹄声践破青石路面飞快而至,众人望去,但见街头一队人踏着火光而来,火把映亮了天空,驱散了晨雾,那队骑兵身穿甲衣,鳞片在火把下反射寒光,打头引队之人却一袭青衫,手持寒剑,一马当先,身影清瘦,分明就是个少年郎。
    待少年劈开晨雾到了近前,众人才瞧清,他不过十五上下,生的竟是万里挑一的俊美,眉心一朵鲜红的莲花,非但不显女气,反倒更将他映衬的宛若谪仙临世,到了衙门口,他提缰停马,身后跟随护卫的兵勇也齐刷刷驻马,甲衣鳞片凛然作响,簌簌声划破清晨清冷空寂的空气。
    那少年目光温淡,扫过众人,竟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刘更率先便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下臣随州知府恭迎钦差大臣!”
    刘更这一跪,其余的官员自然纷纷惊过神来,噗通通跪了一地,被兵勇押着的百姓见朝廷果然派来了新钦差,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根本跪倒一地。唯剩下靖南侯一人且惊且呆地还瞪着马上天神般的少年,有些思绪混乱。
    朝廷真派了钦差?就算他在此办事不利,这新的钦差也不该来的如此快啊!这少年是谁,明明不是朝廷官员,更不是京中谁家公子,为何做了钦差?是谁派他来的,当真是皇上?
    他这厢浑浑噩噩,马上少年已目光清冷扫了过来,将手中握着的青锋剑高举,少年沉喝一声,“大胆靖南侯,辜负皇上重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妄为钦差,先帝青锋剑在此,还不跪下伏诛!”
    一见青锋剑,靖南侯当下醍醐灌顶,是太子,是太子设局!太子害他!
    他表情一下子激动起来,神情扭曲,大喊道:“太子设计陷害本侯,太子不配做储君,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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