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皇上那边派了人,说晚膳的时候会过来。”
    藏在袖子里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攥了攥,温映寒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她失去记忆后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皇上登基已经过去了半年,她却嫁与他已有一年半的时间。无论是从前在王府,还是在这深宫里的日子,对她而言都是一片空白。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同他相处了,况且现在,他应该是深深地厌恶着她的吧?
    “去准备吧。我有些乏了。”
    ……
    然而沈凌渊并没能如约而至,晚膳前王德禄曾过来回过一回话,说皇上临时有要紧的前朝政务要处理,晚膳就暂且不用了。
    温映寒估摸着这是他今晚不会过来了的意思,便命明夏替她卸去了金钗,换了件在寝殿中穿着的常服。
    屋外起了风,靠近窗边的烛影微微晃动了两下,沉静地燃烧着。芸夏替她将门窗关好,又熄了两盏灯,“娘娘今日累了,还是喝了药早些休息吧。”
    盛着墨色药汁的瓷碗在小桌上放了多时了。温映寒手中轻捻着家中先前给她递进来的信件,“嗯,过会子就睡了,你们先下去吧。”
    这是她下午回寝殿后叫明夏帮她翻出来的,信上的内容无疑是叫她在宫中想想办法,在皇上面前替家里求情。
    纤长的指尖扫过上面的字迹,最终沉了沉,将信纸随意折了放回到面前的信封里,温映寒望着桌角上热气氤氲的药汁,还未饮下舌间便已泛起了苦意。
    少喝一次,应该也不打紧。
    她端了药起身往窗边的盆景旁走,一点药汁将将要斟下去。就听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男声。
    “在做什么?”
    那声音低沉醇厚,隐隐带着些磁性,在这清冷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好听。
    温映寒手指一颤险些未拿住手中的瓷碗,她忙回头望去,只见那人身着一身赤黑色的金龙盘纹紧袖衫,下着黑色金丝团云靴,凤眸狭长,五官立体,腰间系着的质地上好的如意佩愈发衬托出他浑然天成的贵气,只消一望她便认出了这人是沈凌渊了。
    即便换了衣着,那人却始终未变。
    温映寒将瓷碗放到一边,忙蹲下身行礼,纤长微弯的睫毛轻掩住她的视线,她不敢再去望他的眼睛。
    猛烈跳动着的心脏仍未平复下来,温映寒不由得暗中抱怨,他怎的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沈凌渊薄唇轻抿,眸间的神色深不见底。她这副毕恭毕敬行礼的样子,他已经在无数个白天和夜晚里司空见惯了,那双好似含情的眸子里永远透着淡淡的疏离,仿佛什么对她而言不过是云淡风轻。
    若不是从御医口中确认了她失忆的事,他几乎都要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把过往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果然,人的性子是不会变的。
    焐不热。
    三年的空白,足够她将他从印象中彻底抹去,从前冷着却好歹还认得,如今怕是连最后的念想也忘记了。
    温映寒未敢抬头,却知道对方仍在望着自己,她低低地开口:“皇上……”
    “皇后还认得朕?”话一出口沈凌渊便有些自嘲,只瞧着自己身上这身金龙纹的锦袍,整个大盈朝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如此穿着了。
    罢了,他还在期望些什么呢?
    温映寒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发问,虽然失了这些年与他相处的记忆,但也不至于连沈凌渊这个人她都认不出了。
    温映寒朱唇轻抿了两下,轻声开口:“臣妾还认得的。”
    沈凌渊一怔,下一刻便见她重新蹲身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
    紧握的手指缓缓在身侧松开,沈凌渊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向一边,最终将落在了她刚刚放在角落里的汤药上。
    “起来吧。”他声音间带了些克制地低缓,宛如不见她便不会让自己重新深陷。
    温映寒垂着头未注意到他神色间的变幻,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刚才想将药倒进盆栽里的动作未被人发现。
    雕着祥云瑞兽的赤金香炉里静静燃着些安神的香料,云雾轻飘飘地萦绕在屋子里,两人各自想着旁的事,一时之间,静默无言。
    “先将药喝了吧。”沈凌渊蓦地开口。
    温映寒点点头应了,自知是躲不过了,只好将药重新端了起来。苦涩的药汁席卷着味蕾,她习惯性地直蹙眉。
    沈凌渊甚少见到她这般将情绪表达出来的模样,视线不经意间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她穿得单薄,身上只着了一件睡觉时穿的寝衣,人像是又瘦削了很多,原本就纤细的腰肢显得更加不堪盈握。
    想起之前御医说她不能再受寒的话,沈凌渊薄唇轻轻抿了抿,“地上凉,回榻上去。”
    柔软的床榻之上早已铺好了锦被,看着温映寒老老实实地坐回去了,沈凌渊随手般地将被子拉到了她身上,难得见她如此乖巧。
    少女面容姣好,肤若凝脂,从这个方向刚好能看到她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所有的情绪也都被隐藏在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间。
    这样的认知无比使人清醒。
    沈凌渊觉得自己永远看不透她所想的是什么,从前是这样,现在亦然。
    与其陷入新的轮回,倒不如这样罢了。
    自讨没趣的事做得多了,便不想再继续了。
    薄唇间泛起淡淡的自嘲,沈凌渊将凤眸间的情绪悉数收敛,漆黑的眼眸深邃而幽暗,顷刻间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更添了几分克制。
    “既无大碍了,朕便回去了。”
    温映寒微微一怔,感受到了周遭氛围的变化,心底没来由地发慌。
    他原也没指望她能有所回应。最多不过是句“恭送皇上”,清冷又毫无意义。同样的话他从她口中听过千万遍。
    窗外的风呼啸得越发厉害,乌云翻滚卷积着涌动,似是有一场风雨要来。
    沈凌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过了今晚,他便再没有需见她的理由了吧?
    闪电划破夜空,惊雷声接踵而至。
    沈凌渊转身欲走,却在下一刻被人蓦地从身后紧紧攥住了衣袖。
    他听见她声音极小地轻轻开口:
    “……沈凌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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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雷声轰鸣,闪电似是将乌云撕开了一道裂缝,豆大的雨滴随风噼里啪啦地打落在地面上,很快便汇聚成深深浅浅的水洼,最终连成一片缓缓流去。
    雷霆霹雳声响彻云霄,她那一声小小的,很快便被吞没在了那样震颤的余韵里。
    沈凌渊身子一僵,绣着金丝祥瑞团云纹的袖口被身后的人微微拉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纤长白皙的手指紧攥着他宽大的袖口边,指尖却因着迟来的理智一点点滑落,最终怯生生地收了回去。
    温映寒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心跳得极快。雷声震颤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揪了一把,连带着头也跟着疼了起来。脑海中转瞬即逝的是纷杂的画面,有电闪雷鸣,也有那黑漆漆的湖水。
    冰冷的逼仄感与深不见底的池水由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声音会被吞没在漆黑的波澜中,淹没进呼啸的风声里,唯有眼前那一抹一闪而过的色彩成了最后的稻草。
    直到攥到那人的衣袖,温映寒才发觉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深吸了两口气平复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不敢抬眸去望那人的眼睛,便迫使自己冷静将手默默地抽离,然而在下一声雷鸣响起的时候,身体像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纤细的手腕下一刻便被人握起,沈凌渊宽大的手掌紧攥在她白皙的胳膊上,带有薄茧的手指轻搭着她的脉搏,顺势将人笼在了自己的身影里。
    温映寒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周围尽是那人身上凝神香清冽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浓郁,却格外使人安心。
    沈凌渊知道她从前是并不惧怕这样的雷雨的,漆黑的凤眸微垂望着身下的人煞白的脸色,她身体仍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好看的眸子带着如迷雾般迷蒙的水汽,隐隐透露着不安与慌乱。
    窗外的闪电再次划过夜空将屋中照得大亮,温映寒忍不住反握了沈凌渊攥着自己的手。
    白皙的手指冰冷而纤细,带着微凉地触感,将身前的那人攥得紧紧。
    沈凌渊瞬间呼吸一滞,紧握的手臂上顿时露了几根青筋。
    她那日落水时,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雷雨天里。潜在的意识像是牢牢记住了那样濒死的恐惧,即便记忆已经被遗忘,可身体却还是做出了本能地反应。
    沈凌渊眸色微深,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在目光触及她微红的眼眶时还是顺着她的力道缓缓坐了下来。
    宽大的手掌试探性地轻抚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沈凌渊声音低沉平缓,却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哄劝:“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
    要怎么才能丢下她不管呢?
    明明已经不止一次下定了决心了。
    ……
    夜深微凉,屋中泛着雨后的潮气。水珠从屋檐上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的水洼里,没有虫鸣和鸟啼,仿佛是一种雨后独有的静谧。
    床榻上的少女已经睡熟了,呼吸轻缓逐渐变得绵长。纤长微弯的睫毛偶尔会因着梦境的缘故轻轻颤动两下,但是很快便会随着凝神香的气息堕入更深的睡梦里。
    屋中的烛灯又被熄了两盏。沈凌渊垂眸望着她的睡颜,薄唇紧抿。漆黑的凤眸间隐隐透着什么情绪,最终却随着一声无奈地轻叹被悉数收敛。
    罢了,还是等她身子养好了些吧。
    失了忆的是她,没心的也是她。只怕她明日一早醒来后又要恢复从前那般的清冷与疏离。
    可又能怎么办呢?
    沈凌渊垂下视线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漆黑的眼眸里透着自嘲还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定是他上辈子欠了她的了。
    内殿之外,王德禄手里的拂尘紧了又紧,眼看着御医已经到了,不得不上前通传。
    他几步走到门边儿,轻着声音开口:“皇上,皇上?张御医到了。”
    沈凌渊望了一眼熟睡中的人,缓步走了出去。
    偌大的德坤宫正殿,灯火通明。
    沈凌渊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赤黑色的金龙盘纹袍气势万钧。
    他声音低沉:“如朕刚刚所述,此症可有医治的办法?”
    御医忙垂首应道:“启禀皇上,惊惧之症,多为心结,皇后娘娘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是与那次落水有关,但好在此症不会长久,距离落水的日子越远,症状也会逐渐所有缓和,微臣也会拟出药方,不多时便会逐渐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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