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轻轻开口:“娘娘在忧心刚刚在御花园里的事?”
    温映寒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先前一时不愿意去细想,这会子沉静下来了,脑子里总是会下意识地浮现起些画面。
    她顿了顿,随即微微摇了摇头,“无事,胡思乱想而已。”
    芸夏怎么瞧也觉得自家娘娘不像是个无事的样子,她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娘娘切莫多心,奴婢听闻近来前朝战事吃紧,今日上午特召了众大臣入宫就是为了此事。想必皇上是为战事烦扰。”
    当时那场景,温映寒身后那两个小丫鬟全程跪在地上低着头,半点都没有见到皇上的神色,只以为皇上是从头至尾气未消,战事不顺在前朝动了怒,不巧正被不知情的皇后娘娘遇上。
    芸夏服侍温映寒多年,自然是向着自家主子。她生怕她多想,又开口劝道:“娘娘,皇上生气只是一时的,不会同娘娘真的计较的。”
    “嗯,我明白。”温映寒微微笑了笑,似是在让这个一直劝慰自己的小丫鬟也心安,“扶我回去歇一会儿吧,许久未出门,走这一趟身上还真有些乏了。”
    芸夏见她是真的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娘娘一个冬天都没怎么活动,这是有些不习惯了。”
    温映寒闻言眼眸微动,手指撑着黑漆描纹的花梨木小桌缓缓起身,随口般道:“我从前都不出宫门的?”
    芸夏上前扶了她的手,“娘娘喜欢在殿里待着,偶尔也在德坤宫的院子里走走,倒是不常去御花园这些地方。”
    她随即笑了笑,“不过冬天里天气也冷,大雪纷飞的,还是待在屋子里暖和些。”
    温映寒有些倦,半阖着眼靠在床榻边听她嘱咐。
    “这些日子天气见好,御医说娘娘可以多出门走动走动,沾了阳光,娘娘身子一定好得更快些。”
    “好。”她长长地应了一声,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芸夏不定还要哪般念叨,“吩咐小厨房晚上做些清淡的汤羹吧。”
    中午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油腻,晚上多半也还是这样。
    芸夏福了福身子,“奴婢这就去。”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院子里的老树上又生了些新芽,远远看起来郁郁葱葱。微风拂过,漱漱作响。
    这几日温映寒起身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恹恹,身子倒是没什么不适的地方,就是精神不大好,不过倒也不打紧。
    芸夏端着个小托盘进来,精致的斗彩描金花藤纹的瓷碗里,盛着一小口小厨房刚煨好的金丝燕窝。她望着温映寒坐在榻边闭目养神的样子,笑盈盈地开口道:“娘娘这是春困了。”
    古语里有“春困秋乏”,这个季节确实是容易使人困倦的。
    温映寒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身上宝蓝底的暗花祥云锦缎衫,衬得她肌肤胜雪,袖口处的一朵牡丹纹栩栩如生,隐隐透了几缕婉约出来。
    “先放在小桌上吧,这会子没什么胃口,我一会儿再用。”
    芸夏将小托盘放到一边,福了福身开口道:“娘娘,还有一事。张御医来请平安脉了,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温映寒敛了敛神色,微微颔首,“传进来吧。”
    张御医一如既往地穿了件宽大的官服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拎着诊治所需的医药箱。
    他上前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温映寒抬起胳膊免了他的礼数,“张大人无须多礼,请起吧。”
    小太监适时在温映寒手腕上搭了块帕子,张御医敛了衣袖静心诊脉。他抬头望了望温映寒的气色,“娘娘近来身子感觉如何了?”
    温映寒声音轻缓:“倒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就是这两日倦得很,睡醒也没太多精神,旁的倒也不打紧。”
    张御医拢了拢胡须,“娘娘这症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几日,我记得是刚放晴那天,那日我去了趟御花园,许是许久未出门走动了,回来便有些倦了。”
    张御医微微颔首,又问道:“娘娘近来夜里睡得可有好些了,可还有梦魇?”
    温映寒抿了抿唇,“梦魇倒是没有了,睡得也能比往日长了些。”
    张御医松开了诊着脉的手指,“娘娘脉象同前段时间并无太大差别,稍有虚浮,但已经比刚落水后要好上许多了。微臣记得娘娘所说那日早上天气还好,后来便有些冷了,依微臣之见,娘娘多半是那日出门着了风,这段时间暂且在殿内缓缓便好了,若要出门需比平常穿得暖些。”
    温映寒收回了手臂,纤长的手指捏了衣袖的衣角微微向下拉了拉,“那为何近来我总觉得身上有些乏提不起精神似的?”
    张御医拱了拱手,“微臣记得娘娘所说那日早上天气还好,后来便有些冷了,依微臣之见,娘娘多半是那日出门着了风。”
    站在后面的芸夏微微掩了掩唇,暗自自责是自己的过失,“那娘娘可需再换些汤药来调理?”
    张御医摆了摆手,“不必,那药方就是调理娘娘寒凉之症的,继续服用便好,这段时间暂且在殿内缓缓,平时小憩时也要关好门窗,别再染了外面的凉气,若要出门需比平常穿得暖些。”
    芸夏站在一边,已经完完整整将御医所嘱咐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下。听他这样说,温映寒也稍稍放心,“嗯,有劳张大人了。”
    她望了望他身后的药箱,看着像是比平常重似的,“大人一会儿可是还要去其他地方?”
    张御医拱了拱手,“禀娘娘,今日当值的刘御医告了家,微臣稍后替他去一趟玉清宫请脉。”
    温映寒眼眸微动,一双细眉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玉清宫?是朱婕妤病了?”
    张御医摇摇头,“是宜嫔娘娘,前几日有些不适,太医院给开了药方,正日日服用着。”
    温映寒微微颔首,垂下视线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那……宜嫔的病症可严重?”
    “微臣看过脉案,无大碍的,调理着即可。”
    “嗯,无碍就好。那便不耽误张大人时辰了。”她抬眸望了望身侧,低声吩咐:“芸夏,送张大人出去吧。”
    张御医闻言微敛了衣袖俯身行礼,“微臣告退。”
    “大人随我来吧。”芸夏上前引路带了张御医出去。屋中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偌大德坤宫中,宫人较少,温映寒听明夏说,是她从前不喜人多,便打发了不少人走,后来皇上下令禁足,又走了几个,这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明夏也曾询问过是否要告知内务府多调些人手过来。
    那些太监们惯会见风使舵,自从皇后不再有执掌六宫之权,便都奉承到了薛贵妃那里,眼下碍于皇后的位份犹在不敢克扣,但这些人也绝不会主动做些什么,非得遣人问到跟前去,甚至还得再等上一等。
    温映寒倒是不介意宫里人少些,反而这些日子还打算再送几个人走。
    每每德坤宫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外面的人便知道得一清二楚,想要她不多想都难,所以最近近身的事她都只叫明夏和芸夏两个人伺候。
    人少无妨,但生了异心的人不能留。她已吩咐芸夏平常留意着,这段日子下来心中已隐隐有了那么几个人选。
    屋中燃着的安神香味道清淡,小桌上的那碗金丝燕窝还隐隐散发着热气。
    廊间传来了些轻微地脚步,很快便有人站在门外低声禀报:“娘娘,奴婢回来了。”
    透过雕着藤纹云卷的花梨木门,隐隐能看到门外人影的轮廓。
    今早她派了明夏回家里一趟,刚刚还算着时辰想着她差不多应该回来了,这会子人便已经站在了门口。
    温映寒敛了敛衣袖,“进来吧。”
    第13章
    前些日子她曾遣人回镇北侯府,告知家里若想解朝中的困局,可以尝试从薛、刘两家入手。
    如今也过去了不少时日,温映寒估摸着事情应该也查得差不多了,便一早遣了明夏回镇北侯府一趟,一来是问问她推测得是否准确,二来也想知晓一下她哥哥温承修在边疆的战况如何了。
    父亲虽承袭了祖父的爵位,但却是个没主意的。若是那两家真的动了歪心思想拖镇北侯府下水,只靠她父亲一人怕是难以应付。
    雕着藤纹云卷的花梨木门轻开轻合,明夏身着一身秋香色宫装缓缓走了进来,她在温映寒身侧站定微微行了一礼,“娘娘。”
    温映寒应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事情如何了?”
    “禀娘娘,老爷已查明幕后主使,一切正如娘娘所料,就是薛家的人。”
    温映寒闻言稍稍放心,往后虽还需谋划,但好在已经找到了症结所在。
    前阵子的那几封家书里,已经差不多前前后后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了。
    事情起源于先帝在位时期,有官员贪污受贿,帮他人谋官职,所涉钱款银两巨大,得官者甚多,甚至现在还身居高位。
    此事一经上奏,满朝哗然,牵连官员甚广。皇上下令彻查,也不知怎的,先前一直不肯交代的一人忽然招供了,还吐了不少官员的名字出来,其中就包括这镇北侯,说是他也参与了其中,收了旁人银两帮忙提拔官员。
    镇北侯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做过这等贪赃枉法之事,然而赶巧的是,前年他上奏提拔的几人里,刚好有涉案其中的。再加上朝中开始墙倒众人推,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这才让整件事情都说不清楚了。
    温映寒知道她父亲的为人,贪污受贿这等事绝对与镇北侯府无关。只是事情被摆到朝堂上了,必须有一个说法。
    家中一封一封的书信催着,她只好想了这个办法,若是能让父亲自证清白,最好不过了。
    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眼瞧着这偌大的后宫之中不知有多少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她被废了呢,加之前后所发生的这些事情,最有可能在前朝动手的便是相互勾连的薛、刘两家。
    温映寒轻轻捻了捻手指,“如此便好,这样一来薛家那边再有什么异动,家里也可提前提防着些。”
    她缓缓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绣着两枝梅花的四方锦帕放置在了桌边,“对了,父亲他可有找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明夏垂了视线福了福身,“还不曾,老爷那边现在也只是知晓了幕后之人,想要拿到证据还有些难度,需要些时日。”
    明夏大致解释了一下她打听来的状况。薛家一贯是个有城府的,所有的一切皆做在暗处,且途中经了好几道手,完全不让自己的人直接沾染,在朝堂上也一贯保持中立,明面上不参与此事。
    这次若不是温映寒直接提醒了个方向叫家中去查,恐怕事情的真相到现在还不得而知呢。
    光是探知到现在这些便是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想要继续下去还需不少的时间。
    温映寒听着明夏的叙述,微微颔首。她差不多料到了这种情况,这阵子前朝逼得紧,又有人上奏弹劾些别的事,想必现在镇北侯府里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在被外面的人细心观察着,如此情形之下,想要暗中打探恐怕不易。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能做的她都做了,余下的事便让宫外的人自己去解决吧。
    明夏将自家主子神色间的疲惫看在了眼里,她轻轻抿了抿唇,“娘娘不必太过忧心,朝臣们不是都站在薛家那边的,今早早朝的时候,八王爷还替老爷求情了呢?”
    温映寒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眉心轻蹙了起来,“谁?”
    明夏低着头,“是八王爷。今早早朝上有人弹劾老爷,是八王爷主动站出来替咱们镇北侯府说话的。”
    温映寒朱唇紧抿,着实不明白沈宸卿为何要在这个档口参与进来,这事已经闹了很久,这段时间也没听说他在上朝的时候说过什么,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了?
    “好端端的,八王爷为何会替镇北侯府求情?”
    明夏垂着视线,一双唇咬了又咬,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温映寒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神色间的变化,她声音清冷:“你都知道些什么,但说无妨。”
    明夏听出了自家主子的语气,不敢再隐瞒,“禀娘娘,奴婢、奴婢此次回府,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说是夫人她派人去了八王爷府上,求了王爷的。”
    她随即跪了下来,“娘娘,这都是些传闻,信不得真。”
    “是什么时候的事?”温映寒紧攥了身侧的方桌一角,未理会她后半句,直接开口询问。
    “少说得六七日了。”
    她缓缓松开手指,纤细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抚着桌边上的纹路。六七日,也就是说,是在她去御花园之前了,所以沈宸卿那日对她多有关注是因为家里暗中找了他的缘故?
    原本找到头绪的困局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如今镇北侯府的夫人,并不是温映寒和温承修的生母,而是当年他们父亲的一个侧室,温映寒他们的生母病逝后,她父亲无心再娶,便将侧室扶正,管理着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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