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慢吞吞地打开了一个小箱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银针,他不紧不慢地拽出一根捏在手里,另一手揽了下袖子说道,“王妃有所不知,您的眼疾并不以为忧思和多泪所致,而是有人长达数年的时间,在王妃的饮食中下毒。”
    太医说,“这种毒很特别,寻常行医手法根本无法查出,只会令身体不断地虚弱下去,直至最后死去,才能在尸体上探知一二,是多年前由邻国太川流入的一种毒药,作用在人身上也有不同的反应,现如今邻国早已经纳入了我东淳国境内,这种毒药早已经被销毁。”
    太医叹口气,对杜书瑶说,“王妃福分大,参汤吊命,意志卓绝,加之毒素不深,已经自我吸收了部分,现如今被王爷误打误撞的当胸一掌,竟迫出了多年淤积,实乃大幸,”
    “还劳烦王妃令人掀开一些这床幔,待下官为王妃施针,逼出眼周残余,重见光明指日可待。”
    杜书瑶听懂了,但是也听傻了,她不就是穿越个死了娘又爹不疼被算计嫁给失心疯的小可怜吗?这怎么还弄出下毒了!
    还是经年下毒,这得是何种冤仇?!
    她一时间心绪翻涌,喉间隐隐又漫上腥甜,然后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又呕出了一点血。
    太医声音却很平和,“王妃无需担忧,这毒已无大碍,皇上也已经下令彻查此事,王妃请容下官先施针。”
    杜书瑶心说我读书少你别骗我,我这还吐血呢,怎么就无大碍了!
    但是她既然都穿越到了这个很多事情都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朝代,就索性信了这老太医的,漱了口之后,用布巾擦了擦嘴,令翠翠将床幔掀开一些。
    然后杜书瑶被这老太医扎成了一个刺猬,脸上没有一处能动得了,等到时间到了针取下,她也变成了一个面瘫。
    而老太医收拾好了东西,叮嘱杜书瑶不要将眼睛上的布巾取下,明日他还会来上药施针,助杜书瑶清除余毒。
    杜书瑶又过上了卧床不起的日子,有时候会想想是谁要害原身,但是她身体没有恢复好,想得太多了脑袋疼,况且她没有像其他穿越者一样,拥有原主的记忆,所以无论何种打算,都只能等到病愈之后再作打算。
    杜书瑶一边有些后怕,怕要害她之人,如此精心地控制着毒谋害她数年,万一一次不成还要来一次她要怎么应对?
    但是她又有些开心,毕竟太医说重见光明指日可待,她很快就能真的看到了!
    在养病的这段时间,杜书瑶彻底变成了一个说说话就吐口血的林黛玉,但是反科学的是她越吐越精神,越吐越畅快,胃口也越来越好。
    足足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扎针是活,等到杜书瑶不吐血了,太医叮嘱她可以适量活动之后,她再下床,已经从一个骷髅架子,变成个有了些肉的竹竿。
    好歹脸蛋上多了不少肉,照镜子杜书瑶竟然也能从这张小脸上看到叫做“姿色”的东西了。
    她对自己这具身体知之甚少,还得亏了翠翠没事爱嘟囔,替她卖惨,老是说她生生被耽搁到了十八岁才出嫁,还一嫁嫁给了失心疯王爷,又什么原本定亲的三公子在她出嫁当天酩酊大醉什么的。
    杜书瑶在镜子里面端详着自己这张脸,细眉圆眼,怎么也瞧不出十八的样子,看着顶多有十六。
    但是这也并不稀奇,她先前那就是典型的营养不良,等她好了,保准能把先前的虚空都补救回来。
    杜书瑶被翠翠扶着出去放风,眼睛上蒙着白布,她对着一处太阳正晒着呢,突然间听闻一阵焦急的啊啊声。
    杜书瑶循着声音转过头,翠翠立马叫道,“是王爷!莲花!快!王爷上墙了!”
    莲花那边听到声音连忙就有好几个人嗷嗷着喊,“王爷快下来!”
    杜书瑶感觉这鸡飞狗跳的声音,简直成了她来到这异世界听到最具活力的人间之音。
    卧床的这些日子,泰平王一共跑过来三次,三次都被拦在了门外边,杜书瑶听着他在外头急得乱叫,时常都会笑起来。
    这一次她也笑了,盛夏八月,花园百花盛放,草木郁郁葱葱,杜书瑶长得有点肉的脸上笑起来有点圆乎乎的,脸蛋上竟然还有个不明显的小酒窝。
    没有羞煞百花的娇艳姿色,她此刻只是像一棵夹缝石块中歪歪扭扭长出来的小草,脆弱,却也生机勃勃。
    而她对着的方向,正是已经跨过墙头泰平王的方向,翠翠大惊小怪叫得活像是鬼子进村,墙那边更是像看着仇人抱着孩子跳井了。
    只有杜书瑶带着笑意,抓紧了贵妃榻的边缘,准备迎接着泰平王的弹射。
    她不讨厌他,先前就莫名的不排斥,通过前段日子,他又误打误撞地帮她清除了余毒,杜书瑶一点也不介意被他砸一下,抱一抱,拱一拱。
    阳光正好,微风裹着细碎的头发缭绕,杜书瑶没等多久,就成功地等到了一个带着青草香味的拥抱。
    撞得是真的有点疼。
    但这一刻阳光和青草香还有泰平王都投入怀中,杜书瑶忽略有些疼的胸口,伸手抱了个满怀。
    第9章 伉俪情深啊
    杜书瑶抱住了泰平王之后,就微微侧开了头,果然下一刻他就开始循着她的脖子和侧脸呲溜呲溜,等到莲花他们几个人马不停蹄地赶到,杜书瑶把脸都擦好了,正和泰平王坐在桌子的一边,吃着桌上的茶点。
    当然是杜书瑶一个人吃,因为泰平王根本就不喜欢这种东西,他只喜欢吃肉,此时此刻也就只顾贴着一个月没能亲近到的杜书瑶在反反复复地蹭来蹭去。
    莲花在门口的时候叉着腰刹住了车,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看到泰平王和王妃在一起,都会觉得特别的和谐,只是这种和谐又不太对,说不出哪里违和,可是她从前伺候宫里的娘娘们,那皇上和娘娘们在一起的样子,分明和这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但是总归确认了一点,那就是泰平王至少和王妃在一起,是不会发疯的,他明明是个逮住谁咬谁的失心疯,却偏偏不会朝着王妃张嘴。
    莲花带着一众婢女进来,同杜书瑶请过安之后,就退到了一旁,和翠翠站在一块儿去了。
    站了一会,翠翠突然间伸出小手,掌心里面全都是蜜饯,眼神询问莲花要不要吃。
    莲花向来规规矩矩的,只做皇命份内的事情,从前也是宫中除了汤嬷嬷之外,顶顶出彩的礼仪姑姑,而且是小小年纪就熬上那个位置,各方面都很周全,生得也是莲花般的清纯惹眼,这才被皇帝派来伺候泰平王的。
    其实这种贴身伺候的丫鬟,挑品貌上层的,多多少少都存在着给主子私下做通房的意思,皇帝选了莲花这样出类拔萃的,未尝也不是这种意思,若不是泰平王疯得太厉害了,莲花现在应当能混个妾当当。
    而一开始出宫来王府的时候,她也未尝不是存了做主子的心思,哪怕男人是个疯癫的,总好过她做一辈子的使唤丫头不是。
    但是说出来真是一把辛酸泪,莲花从抱着幻想到每天上蹿下跳地带着人围追堵截泰平王的时候就破碎了。
    现在她只想着安安分分地做个大丫鬟,在王府中也算是只手遮天,至于男人,花上点银钱,去暗巷里面找个人伺候别提多舒坦了,反正她这辈子也不指望嫁人了,跟着泰平王这样的主儿,说不定哪天脑袋都没了,能乐一天是一天的。
    但是她可从来没有在明面上违规过,毕竟这王府中,说不上多少波皇帝的人,真真是半点也怠慢不得的。
    于是莲花微微皱眉,很严正地拒绝了翠翠。
    翠翠也混不在意,自顾自的嘴里嗦着蜜饯,她生得小鼻子小眼,是个很小气的长相,但是讨喜,像个松鼠似的,嘴里一直快速地动作,惹得莲花频频回头。
    宅院里面的丫鬟们暗自较劲,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莲花和翠翠最开始气场是十分不和的,一个是新入门的王妃从母家带来的,未来的主母身边的大丫鬟,一个是泰平王身边皇帝亲自指派的,说没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都没人信。
    可是这王府里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多少复杂心思的人到了这里,那心思都复杂不起来了。
    王爷是个疯的,每天丫鬟们不用饿得弱质纤纤,打扮得花枝招展,期盼着被王爷一眼相中从此飞上枝头,都每天恨不得一个人干上三大碗饭,不然拉着王爷的时候指头很容易折断,至于打扮?谁敢整得花里胡哨的,要是被王爷一眼盯上别说飞上枝头,一口就能把你个凤凰咬成秃毛鸡。
    受不了来来去去的丫鬟太多了,能留下的个个都恨不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赶明个儿从王府退出去了,说不定还能靠着一把子力气杀个猪谋生呢。
    这种环境下一切勾心斗角都是有病,有那功夫多吃两碗饭不好吗?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没了啊。
    以至于整个王府的下人之间那是真的相亲相爱,和谐得仿佛是一家,而杜书瑶这个新晋王妃,自打醒过来之后,每天也不整治下人,也不问王府里面的账册,整日就想着嗑人参,几次三番地差点被扑死,竟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泰平王,整个王府和谐得仿若世外桃源。
    莲花也不是一次两次地看到王妃纵容翠翠吃小零嘴,吃得她脸蛋越发的圆了。
    作为王府里面大概唯一一个有自我约束性的莲花,坚强地忍了一会儿,眼见着泰平王在王妃的身上三百六十度地蹭,还觉得不过瘾似的,又趴在地上蹭她小腿,甚至抱着王妃的小腿朝着他柔软的肚子上按,看那样子是想让她踩。
    莲花看着这慵懒的午后阳光,清风简直像是催眠香,咬牙想要上前阻止,一张嘴被翠翠猝不及防地塞了一个甜到迈不动步子的蜜饯。
    “连发姐姐,莫要管了。”翠翠嘴里还含着蜜饯,说话含含糊糊,“滚滚地而已不比泰平王咬人好吗……”
    莲花又看着王妃竟然真的脱了鞋子轻轻地踩他肚子,泰平王一半躺在阴影一般沐浴阳光下,眯眼的样子别提多享受了,她非要上前阻止又是何苦。
    于是唯一一个保持着理智的莲花也沦落了,和翠翠到角落里头一块儿去吃蜜饯了,整个王府中弥漫着午后被阳光暴晒的咸鱼气息。
    杜书瑶越发的觉得泰平王像狗,每次出现这种想法,她都觉得不太好,但是架不住泰平王一和她在一起,种种异常的举动,这种想法就会冒出来。
    她穿着步袜,轻轻踩着泰平王的肚皮,嘴里慢吞吞地嚼着糕点,突然间就想着,要是往后的日子都如这样的平静,每天就这样混吃等死,眼睛再能恢复,泰平王也不发疯,还有人参嗑,换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有她的糟心父母和弟弟。
    地上到底还是凉,哪怕石阶都被打扫得极其干净,泰平王起身的时候还是沾了一身的灰,杜书瑶伸手寻思着给他拍拍,结果泰平王突然抖了起来,甩动头发把杜书瑶脖子都抽红了一块。
    日头偏西,外面有些凉了,这才收拾着准备回屋,泰平王自然是不肯走的,但是扎针的老太医来了,杜书瑶不能陪他,得躺到床上面瘫去,这时候要是满脸针地被泰平王扑一下,那她就算小命不没,也得成个真面瘫。
    可是泰平王不肯走,拉着杜书瑶一个劲地呜呜,还呲牙威胁人,杜书瑶是看不到他呲牙,只能听着他呜呜,怎么劝也不肯走,万般无奈低声哄劝了好久,才把他捆在了自己房间的柱子上,让他看着,但是又防止他上来裹乱。
    她施针的时候,泰平王一直在叫,他一下午都很安静的,也不知道在叫什么,但是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不是威胁人,不是发飙,而是在呜~呜~呜~的那种拉长音,又不像狼嚎,只像是人在哭。
    太医被他呜得下手不稳,杜书瑶一半的脸上被扎满了针,还要口齿不清地安慰他,“没事没事的,我不疼……”
    翠翠莲花见怪不怪,老太医扎完了针却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等到拔针之后,泰平王被松开了,弹射过来抱住杜书瑶舔脸的时候,老太医才僵硬且尴尬地说了一句,“王爷王妃当真是伉俪情深,伉俪情深啊……”
    老太医走了之后,交代杜书瑶眼睛上的布晚上可以取下来,光线不太亮的话,可以尝试去适应了,但是白天还是要蒙眼,以免阳光太烈。
    杜书瑶还处于面瘫的状态,晚饭准备好了,这时候天才刚刚黑,她心里很兴奋,但也没有急着摘,毕竟都瞎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片刻,杜书瑶坐在了床边上,和泰平王两个人十分和谐地吃了晚饭。
    但是泰平王依旧不肯走,谁拉咬谁,杜书瑶晚上还想要拆开脸上的布呢,泰平王在这里,要是一个不慎给他碰到,再二次受伤了可怎么办。
    闹腾了很久,杜书瑶被闹腾得实在不耐烦了,凶了泰平王。
    “出去!”莲花和翠翠都被吓了一跳。
    杜书瑶喊完之后也有点不太是滋味,她最近和泰平王越来越亲近,虽然那种感觉不是男女间,总让人觉得怪怪的,但是确实是亲近了不少。
    杜书瑶不讨厌他,甚至是喜欢的,不属于任何一种可以定义的喜欢,但确实是喜欢的。
    可拆开眼睛上面的布巾,重见光明,这对杜书瑶来说是个很大的事情,她也不想一辈子看不到,泰平王太能闹了,真的怕碰到,哪怕她眼睛彻底好了,他要是不爱走,那便不走也没什么。
    一直闹得厉害的泰平王,被杜书瑶一凶,彻底没音儿了,杜书瑶看不到他白眼仁又翻出来,明明老高的个子,又自下而上地看着她,委屈巴巴地不再挣扎,被莲花他们没有捆就拉走了。
    杜书瑶对着门口的方向,其实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这不好形容,她只是回头叮嘱翠翠,“明个儿多准备点王爷爱吃的。”
    翠翠应下,有些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杜书瑶这叹口气,无奈道,“你怕什么,又没吼你。”
    翠翠立马说,“王妃你没看到,泰平王刚才出去的时候,差点哭了。”
    杜书瑶伸手扶额,笑了下又抿住嘴唇,只说道,“你快熄灯吧,只留下一盏。”
    翠翠知道这才是大事,吩咐着身边的小丫鬟们关好窗子,整个屋子里只留着一盏灯,杜书瑶坐在桌边上,手上紧攥着袖口,比她期末考试放榜的时候还要紧张!
    布巾包裹得并不复杂,解开之后,眼睛上甚至是湿润的,每日涂抹的药膏还在上面,有些糊眼睛。
    杜书瑶深吸一口气,翠翠和一众婢女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眼睛慢慢地睁开,眼前先是一片雾蒙蒙的,杜书瑶都快要以为失败的时候,才眨了眨,见到了一点点微光。
    这屋子里,也就只有这一点点微光。
    杜书瑶侧头去看翠翠的时候,突然身后的窗户被叩响了。
    屋子里的人都顿了下,以为只是风卷着什么东西恰好碰上,但是很快,窗户又被敲了几下。
    翠翠狐疑地问了声,“谁这么大胆!”
    杜书瑶却站起身,很快在窗户的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杜书瑶也张开嘴,出声,那声音合着窗户的声音,是一样的频率。
    “叩叩叩,叩叩,叩叩。”
    “哒哒哒,哒哒,哒哒。”杜书瑶说。
    翠翠惊讶地转头看她,杜书瑶却径直朝着窗边走去,这些天,心里那个荒谬的猜测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她不敢相信,无法亲眼所见,无法去印证。
    但是她伸手按住了窗扇,再次听到一模一样频率声响的时候,不再犹豫地推开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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