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也好,袁先生也好,以及我们,大家都是皇上起兵的受益者。
    “皇上对不起娘子已成事实,但他的出发点并不是成心要伤害她,他是真的有原因。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还要反过来感谢皇上,只是说如果像我刚才一样,每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想问题,这样事情肯定是谈不拢的。
    “当年的皇上考虑是欠周全,但如今错已铸成,再无休止的责备有用吗?”
    太子脸色紧绷。
    李南风继续:“娘子不需要一再地提及过去来给伤口洒盐,她也不需要对皇上的指责和刁难来解气,更不需要皇上伏低做小,一味求全。
    “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来指责他的过错,也不能使娘子过得更好。
    “真正为她好,是应该让她伤口长肉,让她有机会重新好起来。而这点,皇上目前显然是有难度的。
    “谴责皇上虽然解气,但是,娘子又能得到什么呢?”
    太子捉着酒杯,抿起了双唇。
    “那你是说母亲和舅舅不该怪父皇吗?”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娘子还有情份在的话,大家适可而止就好了。”
    李南风接着又道:“如今摆在娘子面前无非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斩断情丝,就如眼下。如果她选择的是死心,那么皇上放弃没有什么可说的。
    “二就是情意未了,试着回头。如果要回头,仅有愧疚的相守是不行的,两个人在一起,还得心心相印啊,她得给皇上机会。
    “她不进宫就没办法跟皇上接触,不接触就永远也不能了解彼此,体谅彼此。
    “不走到这步,又怎么重新把那些情份捡起来?皇上必须得有机会走近她,也让他了解到她过去的苦楚,才能有用的赎罪,娘子的伤口也才能有机会长出新肉。
    “然而她不进宫,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就像方才我说的那样,天下臣民会容许皇上天天出宫围着娘子转吗?而那样,面对世人的微辞,对娘子有好处吗?
    “眼下的局面,让太子殿下你上位,你有把握拿得住这满朝元老吗?”
    太子默然看着桌面,良久道:“那你是说我应该劝母亲进宫吗?”
    “我可没这么说。”李南风道:“这个得她自己想清楚做决定。您还是顺其自然吧。”
    其实她不觉得袁婧不清楚这些,她是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么会算不到未来什么情况?
    自己虽然口口声声骂皇帝渣男,但也知道积极的做法应该是回应问题,把错误矫正才是。
    袁婧对杨姝的事情不怪皇帝了,也就是说事情又回到了最初她对皇帝不告而别的怨恨上,那么她这么些年一直未嫁,是为什么?
    如果有情意,那就应该给彼此个机会才是。还是那句话,错已铸成,眼下就是把皇帝钉死在罪恶牌上,也是于事无补。
    对于袁婧来说,真正有用的难道是他的赎罪吗?是把当年那些被辜负的爱给补上啊。可一旦愧疚多过爱意,这爱也就变味了。
    最好的办法,是抛下过去,从新开始。
    但这种话,谁忍心去说呢?反正她李南风是绝对不会说的。
    太子喝了口闷酒。道:“那我该怎么办?”
    李南风望着他,又说道:“我还有一席话,殿下要不要听?”
    “说吧。”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
    李南风道:“除了这件事,皇上和娘子之间其实还有个隐患。
    “如今的皇上不再是过去的林昭,娘子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当年他们爱慕彼此,可不一定当年的情份还适合如今。
    “简单说,就算前事都解决了,皇上眼下需要的是一个能支持他投身国事的妻子。
    “作为心怀天下的君王,必须得有一个同样心怀天下大义的女子坚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才能实现得了长久的相守。
    “他们之间应该是相互成全,如果不能理解他的志向和选择,两个人在一起也只会有遗憾收场。”
    太子怔然。
    李南风又道:“我不知道皇上就算取得了娘子的原谅,娘子又是否愿意母仪天下,如果娘子向往的只是与郎君日夜厮守,那么她与皇上就此为止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因为即便过去的事情揭过不提,倘若将来在遇到需要取舍的时候,以皇上的性子,依然会以国事为重。
    “那时候娘子若不能体谅他,就又会是一场伤害。殿下如果盼着父母团圆,这件事也得掂量清楚。”
    说得残酷点,世间任何夫妻或情侣,都得志同道合才能相伴长久。
    李存睿和李夫人性格迥异,但他们都很为彼此着想,男主外女主内,配合着把太师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靖王和靖王妃中间曾横着那么大阻碍,但他们彼此都嫉恶如仇,耿直爽利的禀性也相投。
    君王不是不配有爱,也不是说所有的君王都必然薄情,只是身为他们的妻子还有母仪天下的责任,袁婧和皇帝之间情份再深,倘若她志不在天下大义,就算是和好了也差点意思。
    “我果然不该找你。”太子闷声道,“李南风,你简直有副铁石心肠!”
    李南风笑起来,给他斟酒:“我这人没心没肺,所以没有什么愁肠。——来,喝酒!”
    置诸死地而后生啊,倘若袁婧真缘尽了,那无话可说。如果袁婧缘没尽,那这些问题提前解决了对所有人都是好事啊。
    再说了,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被刺激了也不能怪她不是?
    太子喝完一杯酒,忽然望着她:“那你心中有天下大义么?”
    李南风伸出去夹牛肉的手蓦然顿住。
    喝了酒的太子双眼水光潋滟,薄唇里吐出的声音幽远绵软:“你是太师的掌上明珠,你选择站在天下臣民的角度说话,南风,你一定是心怀大义的吧?”
    ……
    第343章 千两银子
    晏衡送别太子回府,心里也有些不安宁。
    他褪了衣裳在榻上坐了一阵,下地又踱了两圈,最后又穿上衣裳拿着大氅出了门。
    夜雪泛着惨白的颜色,马蹄踏过后扬起高高的雪沙,围着内城转了两圈,他掉转方向,又往李家来。
    带着人值夜的谭峻看到他,支棱起了身子:“世子这么晚还出来遛弯?”
    “去叫声李南风,我找她有事儿。”
    谭峻抱着剑没动。
    晏衡掏出个酒壶抛给他:“宫里赏的竹叶青!”
    谭峻接住酒壶,打开塞子闻了闻,说道:“回世子,姑娘不在府里。”
    “少废话,赶紧去!”
    “真不在府里,”谭峻道,“我们姑娘被太子殿下约出去了。”
    “什么?”
    晏衡瞬时扭头。
    ……
    酒馆里李南风望着太子,又看了看空了的两个酒壶,夹着酱牛肉的手还僵在空中。
    这话她要怎么答?
    说有?那这倒霉孩子岂还不得顺势又拿太子妃位子来压她?这都来过一遭了!
    要说没有?你堂堂太师的掌上明珠,朝廷才封下来的县君,拿着朝廷的俸禄,领着朝廷养的侍卫,你好意思说你连点大义都没有?
    谁能想到她一番苦口婆心,到最后反被他推到了坑里!……
    李南风放下筷子,清了下嗓子:“殿下,您看清楚,我年头到年尾还在为着赚点零花钱汲汲营营,皇上赏了我六个侍卫,我就得屁颠屁颠替他出谋献策,足见我这种人只盯着点蝇头小利。
    “即便是知道点大道理,那也是跟我爹现学现卖,你要谈天下大义,我觉得您应该跟我爹去谈。”
    “没关系,反正道理你都懂了,你只要说你有没有就行了。”太子给自己倒着酒,声音软绵绵地,“要知错我要是跟太师谈,可就不会这么含蓄了。”
    李南风噎住。
    酒馆外头晏衡已经到了,见李南风的六个侍卫正守在馆子四面,他径直走了过来。
    杨琦把他拦下:“我们姑娘和殿下在这里,世子请留步。”
    “再吭一声要你脑袋!”
    杨琦只知道这位爷平日横行霸道,倒从未见他这冰锥也似的目光与迫人的气势,愣了一下的当口他就已经进去了。
    “我已经被我父皇母亲伤透心了,自此下去,只怕要深陷入家事而无心学业。
    “要么,我从此游戏人间也纳满三宫六院,要么,就像南风说的,找个志同道合的女子厮守终生,一同打理这江山。南风,你觉得哪个办法好……”
    李南风觉得摁死他挺好的,真的!要不是他爹是皇帝她干不过的话!
    她把脸别到一边,不想再看他了。
    这一别脸却看到门口环胸斜站着个人,再一看她眼睛睁大了:“晏衡!”
    太子看了眼她,也扭头,也发现了门下站着的人,那目光正如雪光似的投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收回目光,把酒端起来。
    李南风倒高兴了,这老匹夫别的本事没有,拆台可是把好手。她拍拍旁边凳子:“快过来!”
    晏衡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太子看向对面:“在说志同道合的帝王夫妻。”
    “那我来的不是时候?”
    “是时候。”太子把酒壶往他面前一摆,“你觉得南风有没有大义?”
    晏衡坐在他们中间,看向李南风。
    李南风连忙跟他打眼色。
    晏衡转向太子:“殿下喝多少了?怎么人都看不清了?
    “她李南风是什么人?想想我跟她什么仇什么怨?不过是当初碰了她一下她就追着我打了好几年,就这点心胸她能有大义?您太看得起她了。
    “您要是想谈大义,跟我谈啊,我晏家有的是大义,我敞开胸怀跟你谈!”
    太子瞥着他:“谁跟你谈?我是要找将来能跟我志同道合的人。——南风,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李南风扯了扯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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