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儒钧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慢性毒·药从里到外侵蚀了他的整副躯壳,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霖少爷,药熬好了。”一个丫头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中药。
    许其琛侧头,笑了笑,“好,搁在桌子上吧,我一会儿给父亲喂药就行了。”
    丫头点点头,满脸的关切,“少爷也要注意身子啊。”
    “好。”许其琛回应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出去的时候替我将门带上,父亲不喜欢吵闹,谢谢。”
    房间静下来,许其琛站起来走到桌子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瓶子,将那药倒了些在瓶子里,塞好塞子,转而将剩下的药统统倒进窗台的盆栽里。
    每一次许其琛坐在谢儒钧的床边,替他捏着已经麻痹的手掌,他都静静地看着许其琛,嘴角微微扬起,混浊的双眼里却是一片湿润。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是这一个眼神,却饱含了千言万语。
    久而久之,许其琛封存在心底最深处的某种情感也似乎被唤醒。
    他有些后悔,自己如果不逃避这个结局,早些进入谢家,谢儒钧的生命会不会还有挽回的机会?
    可许其琛很清醒,他并不是什么救世主。
    临近除夕,谢公馆上下忙作一团,为了历练许其琛,谢老爷安排他帮忙准备此次府里的除夕家宴,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挑战。许其琛为人一向温和,对待谢家下人宽厚有礼,尤其是与那三不五时前来谢公馆颐指气使的刘明德相比,这让他在谢家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得以抬高。
    和许其琛相比,刘明德进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原本仗着自己是谢家长女的独子,成日里在江衢城招摇过市横行霸道,如今正儿八经的嫡孙子回来了,他这个外孙也一下子失了宠,就连戏台的班主都不像往日似的巴结他了,这可把刘明德气坏了,整日里寻思着如何整治一下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按照往年惯例,谢家的外戚宗亲在除夕的前一天便早早地赶到了谢公馆住下,许其琛一改往日以家世大小安排住所的旧习,以辈分大小为原则进行了重新分配,这一点激怒了向来在谢公馆嚣张跋扈的刘明德。
    “谢霖那小子在哪儿!?”
    家里的丫头吓得结巴了,半天说不出话,被刘明德一巴掌扇倒在地,“妈的,连句话都说不清!养着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霖少爷他在……在书房……”
    刘明德啐了一口,“真他妈当自己是少爷了!”说着便气冲冲来到书房,二话不说踹开了门,“谢霖!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许其琛正同管家在书房里核对账簿,见此情形,连眼睛也没抬一下,不予理会,继续说着账面上的问题,刘明德一看他这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便更加窝火,“老子哪回来谢家小住不是睡最好的客房,你如今把我安排到又小又偏的西院是什么意思!还真把自己当谢家家主了?!”
    许其琛放下手中的账簿,淡淡道,“表哥,此次分配住所一事已向祖父禀报过了,他也十分赞同这样的方式。当然,如果表哥坚持认为是我从中作梗,我愿意与你交换住所,表哥今日便可搬到我的房间,如何?”
    刘明德的表情更是难看了,冲上来一把揪住许其琛的领子,“跟你换?你他妈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管家见此情形,赶忙上前拉住刘明德,“表少爷消消气……”
    刘明德胳膊肘一拐,将那管家弄倒在地,“有你这个老奴什么事?起开!”
    被他揪着领子的许其琛冷静地开口:“刘管家,你先出去吧。”
    管家从地上站起来,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
    刘明德却是个不肯轻易罢休的,“你这个野种,今日本少爷不叫你吃些苦头,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许其琛忽然笑了笑,方才的恭顺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得对,我就是个野种,你的母亲是谢家长女,而我的娘不过是一个无名女工,生下我便撒手人寰。我出生以来就给别人做家仆,替人挡煞续命,而你锦衣玉食,金贵无比。可那又如何?”
    他的语气轻柔又诚恳,不知怎的,反而营造出一种诡异的轻蔑感,“表哥,你心里也清楚,我这个野种过不了多久就要继承谢家的家产了,而你惦记了二十年,终究是个外姓人气,什么都捞不到。”
    “你别忘了,这二十年里,你连谢工馆都住不进来,只能在你那个越来越破落的刘宅里待着,谁让你不是祖父嫡亲的孙子呢。”
    刘明德见他这副样子,几乎要红了眼,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许其琛感觉齿根处一阵疼痛,血腥味儿蔓延出来,他却还是在笑,推开了刘明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往书房外走去,“你打我有什么用,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你永远都只是一个表少爷,我想让你住在哪儿你就得住哪儿,我以后不许你踏足谢公馆,你也无计可施。”
    许其琛拉开书房的门,最后几个字咬字很轻,就像是在说着体己的关心话。
    刘明德彻底被他激怒,上前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十根手指几乎要嵌进他颈间的皮肤。
    强烈的刺激感让许其琛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极力地朝门外移动。
    刘明德此时已经不清醒,嘴里歇斯底里地喊着,“我要杀了你这个野种!”
    许其琛克服着窒息带来的晕眩感,伸着手臂,推倒了书房门口摆着的两尺高的青玉花瓶,碎裂声乍起,二楼的几名家仆闻声而来,见到这副情景,立刻将刘明德拉开,许其琛这才脱险,背靠着墙壁慢慢滑落,直至坐到地上。
    所幸刘明德这么些年抽大烟逛窑子几乎没消停,身子骨早就虚了,不然许其琛不死也得被他活生生掐去半条命。
    许其琛倒在地上,一名家仆将他背到了楼下。电话里听闻此事的谢老爷匆匆赶回了谢公馆。
    “霖儿呢?”
    站在门口的丫头见老爷如此生气,怯怯道:“霖少爷在房间里躺着,请的医生才走。”
    谢老爷拄着拐杖上了楼,见到许其琛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脖子上的手指印还红着,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这才开口,“方才……我和霖少爷在书房里核对着账本儿,表少爷忽然冲了进来,当时就揪住了霖少爷的领子,我在一旁劝和了,但表少爷不理会,后来霖少爷就让我先出去,他同表少爷说,谁知道这后来就……”
    谢老爷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戳了几下,“那他为什么要去书房?!”
    管家解释道:“表少爷不满意霖少爷分配的住所,不过霖少爷已经说了,可以跟他换房间住,可表少爷他就是……”
    谢老爷一掌拍上床边的柜子,“那个孽障呢?!”
    几个家仆都不做声,谢老爷的火气上来了,又问了一遍,这才有人怯怯道:“方才我见表少爷叫了司机出门了,说是要去戏园子解解气。”
    “这个孽障……”
    许其琛此时睁开眼,用胳膊肘撑着身体艰难地坐起来,“……祖父,您来了。”
    谢老爷立刻坐到床边,“你就不要说话了,那孽障下手这样狠,我看他是想要你的命!”
    许其琛咳嗽了几声,摸着自己的脖子,声音微弱:“表哥他只是一时糊涂,祖父莫要当真了。”
    “一时糊涂?”谢老爷紧紧握着手里的拐杖,“他糊涂了一辈子!”
    一旁的丫头忍不住了终于开口:“老爷,霖少爷心性太好了,还替表少爷开脱,方才我们都看的真真儿的,表少爷一边掐着霖少爷的脖子一边大喊着我要杀了你这个野种,那可是卯足了劲,霖少爷当时站都站不起来了。”
    许其琛瞄了一眼那个丫头,想起来,之前她倒茶时不小心,泼了些茶水在刘明德的身上,是自己替她挡了挡,才免于被刘明德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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