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被关上时,迟母便慢慢睁开了眼。
    迟华燃急促得跑到她床边,想要触碰她,可伸出来的手却肮脏不堪,他又只能悻悻收回背在身后。
    看着病床上的人已无半点血色的面容,迟华燃“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他颤抖着双手,难以启齿一般,“小清……我……我对不起你……”
    听到他颤抖的声音,陆清这才艰难得从床上撑起,十分疲惫得坐了起来。
    她看着床边跪着的人,那原本满腹的仇恨,满腹的痛苦,如今都化为了一滩平淡的厌恶而已。
    她有些不懂,自己怎么为了这样一个人,遗憾了这一生。
    陆清深深吸了口气,胸中的咳意被她强行忍下,至少在这最后一刻,她希望自己没有输给他。
    “你的确对不起我,也对不起迟迟。”
    迟华燃想抬头看她,却又没有脸面,只能将头低得更深,趴跪在地上就像一条断了腿的狗。
    看着眼前那人花白的头发,陆清突然想起二十岁的他来。
    他那时还不是迟将军,也不是迟老爷,他还只是一个最平常的男人罢了,一个还带着些许孩子气的男人,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得同自己说,他要干一番大事业,他要十里红妆迎娶自己,他要给自己一个美好的家。
    那年的陆清也就只有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华,因为他那从未用心的誓言而交付了这一生。
    陆清突然笑了,她笑得有些吃力,胸中疼痛难忍,不禁微微咳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小,但迟华燃还是听到了。他慌忙得起身想要替她顺背,却从对面的窗户里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落败模样,瞬间有些站不住,又急急忙忙得理了理头发,站在床边显得格外局促不安。
    陆清抬眼看他,此刻的他格外狼狈,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陆清本以为看到他这般模样自己应该畅快淋漓,可如今胸中除了咳意,只剩下酸楚与悲戚。
    陆清甚至觉得,若他此刻仍旧意气风发倒也还好,那自己青春年少时也不算爱错了人。
    只可惜,他没有,而自己也的确爱错了人。
    陆清有些疲惫得靠在枕头上,喃喃道,“从十八岁到今天四十八岁,整整三十年……”
    “迟华燃,这三十年,我痛不欲生……”
    “今日我就是想问问你,我这一辈子,到底如何对不住你,竟叫你恨我至此……伤我至深……”
    迟华燃的瞳孔猛得颤抖着,他似是没有料到陆清的话,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恐惧。
    他紧紧攥着双拳,又慢慢松开来,迎上她凌厉的目光,从那目光中他看得到悔恨与悲伤。
    “是我错了……因为你知道那些我最不堪的过去……因为你那么美好,而我这样不堪入目……所以……所以我做错了……”
    他的话让陆清觉得可笑,陆清紧紧咬住牙,硬生生坐了起来,她用尽力气,一把抓住迟华燃的衣领,逼迫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看着我!……”
    “那年说要娶我的是你,说让我等的是你……娶了别人的是你……攀龙附凤的是你……强迫我生下迟迟的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的是你……将我与迟迟分离的还是你……”
    “这三十年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已经逃得够远了……我甚至不敢留在岳城,我用尽力气逃到了这里,我像个乞丐一样带着迟迟讨生活,我不敢去找正经工作,我不敢去弹琴唱戏,我也不敢……我什么都不敢……为了躲你,为了躲张黎,我已经尽了全力……可是你呢……你从来不愿意让我好过!你硬生生将我和儿子分开……那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啊!你怎样舍得……你怎样舍得……”陆清说着,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咳得每一次喘息都隐隐作痛。
    见她如此,迟华燃慌乱极了,他忙替陆清拍着背,“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似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触碰一般,陆清嫌恶得一把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我从没有伤害过自己,伤害我的不是一直都只有你吗!”
    “从榕城到岳城,十年……十年……我在你迟家暗室关了十年!”
    “后来你将我迷晕带到了榕城,虽然都是暗无天日的暗室,但你可知在榕城的这些日子,比我在岳城还要痛苦……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这样被你折磨……”
    “迟华燃……我诅咒你……你这一生,将在忏悔中度过……你孤独终老,你无依无靠……你……”
    陆清的话还未说完便咳了一口血出来,迟华燃想要扶她,却被陆清横眉冷对,他又只好站得远远得不敢靠近。
    “你别急,我不靠近你,我不靠近你,你不要再说了,你睡吧,我这就走,我这就孤独终老,求你不要再这样了!”
    看着他脸上的担忧,陆清觉得格外可笑。
    这十一年里他的每一次殴打,每一次辱骂,每一次凌辱,陆清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脸上的每一道划痕都是一次血淋淋的记录,是陆清要自己记得,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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