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婆子又来送饭时,乔容递给她一封书信:“烦劳马大娘把这封书信给胡大叔,请他帮我送到休宁驿。”
    “不行不行。”马婆子摆着手,“太太不会让你往外送信。”
    “偷偷帮我送。”乔容将一个银锞子放在她手中,压低声音说道。
    马婆子紧盯着光灿灿的银锞子,眼睛一眨不眨。
    “嫌少?”乔容又放一个。
    她的眸子反射着银光,浑浊的双眼迸出光华。
    “两个都不行?那就算了。”乔容伸手欲夺,马婆子手一缩,将一对银锞子紧攥在掌心,另一手将书信塞进怀中,一声不响下楼去了。
    下了楼出了小厅,径直绕出院子侧门,一脚跨出门槛又犹豫了,回头往账房里来,拿出一个银锞子问账房:“这是几两?”
    “二两。”账房探头瞧了瞧,问她,“哪来的?”
    “捡来的。”马婆子攥在掌心,“二两银子够我活几年?”
    “我跟你算算啊,你一个月是一窜钱,一窜一百钱,十月一千钱,一千钱就是一两,这二两啊,是你一年零八个月的月钱。”
    马婆子数着手指头算了算,嘿嘿笑了起来:“两个就是三年半,三年半自由自在不用受气,死了也值了。要是能捡两个,我就离开乔家。”
    “差矣差矣。”账房摇头,“三年半四两,那是你净得的,你拿来赌个钱喝个酒,再有小病小灾的买几包药,也就所剩无几了。你别忘了,你的吃穿住,可都是乔家包了的。老婆子别瞎想了,回去老老实实干活去。”
    马婆子呸了一声嘟囔道:“就欺负我老婆子没见过银子。”
    不情不愿回到厨房,将胡妈妈拉到僻静处,将书信在她面前一挥:“绣楼美人让我帮她送信。”
    胡妈妈凑过去瞧了瞧,马婆子一声嗤笑:“你能懂得哪头朝上吗?”
    胡妈妈摇头,马婆子又道:“她为了收买我,给了我二两银子,我收着了,算是太太给我的赏。”
    胡妈妈伸手示意,马婆子身子一缩,她向前一步目露凶光,马婆子无奈拿出那对银锞子,她抢去一颗,对马婆子道:“见面分一半,你还能跟太太讨赏去。”
    “凶蛮的老货。”马婆子嘟囔着走了。
    将书信交给谷婆子,拿到大太太面前一回禀,大太太当即说赏,赏了她二两银子另加两串铜钱。
    “赚了。”马婆子欢天喜地到胡妈妈面前炫耀。
    不一会儿周婆子来了,跟胡妈妈说道:“传太太的吩咐,今日午饭不在家吃,用不着预备了。”
    “太太要去哪儿?”胡妈妈随口问道。
    “烧香。”周婆子笑得神秘。
    延溪村后山有一座慈觉寺,寺院里的住持师太法名慧真,听到乔大太太前来上香,慈眉善目迎了出来,行个佛礼问道:“乔太太今日怎么得了空?”
    “有事有事。”大太太顾不上与她客套,催促道,“咱们找清净处说话。”
    “乔太太请。”慧真师太不急不慢比手道。
    进了静室掩上房门,大太太也顾不上喝茶,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你帮我瞧瞧那小贱人写了些什么。”
    慧真师太瞧几行呀了一声:“原来这四姑娘是订过亲的。”
    大太太一惊:“跟哪一家订了亲?”
    “信封上写的是西安将军蜀唐将军谨启,信里说自己在延溪身陷囹圄,企盼唐公子前来救她。”慧真师太搁下书信看向大太太。
    “可是也没说订过亲啊?”大太太质疑。
    “若是没订过亲,就该向唐将军求救,可她却说唐公子,男女之间若非有亲,她怎么会单单提起唐公子”慧真师太笑笑。
    “快,打发人请延太太来。”大太太忙道,“过来商定计策。”
    “不用问她。”慧真师太摆摆手,“乔家四姑娘抵达延溪那日,夜里来了两位男子,一位姓孙,也是从杭城来的,住了财神客栈,另一位姓叶,带人去了里长家,里长看过关牒慌张不已,一面打发人去请里老夫妇,一面殷勤招待,他称姓叶的男子为小将军,叶小将军说是逢上大雨耽搁了行程,借住一夜后,次日一早动身离去,那位孙公子则走得更早,天不亮就离开了。”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不用找延太太来问。”大太太急道,“你扯这些做什么?”
    慧真一笑:“还有你不知道的,夜半时分,财神客栈又有客来,这位客人姓秦,他带人住了数日后匆匆而走……”
    “这我也知道。”大太太打断她。
    “等我说完。”慧真慢吞吞得,“这秦公子入住财神客栈后,叶小将军趁夜过去,二人闭门密谈,据说,叶小将军比秦公子大几岁,可对秦公子恭敬有加,口口称是。”
    大太太更加糊涂:“你就别闲扯了,听说这姓孙的,姓叶的,姓秦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长相,难不成你动了凡心?”
    慧真摆摆手:“他们都和四姑娘同一日到的延溪,你没想到什么?”
    “不就是巧合吗?”大太太一声嗤笑。
    “乔财神昔日那么大排场,对四姑娘爱若掌珠,怎么可能只派两位老仆和一个丫头侍奉女儿回籍?”慧真笑笑,“孙公子来自杭城,叶小将军和秦公子来自西安,我问过延太太,关牒上盖着西安将军的大印,西安将军姓唐,名晋昌。”慧真指指几上的书信。
    大太太啊了一声:“姓叶的和姓秦的是将军派来的?”
    “没错,孙家和唐家,哪家是受乔财神所托,哪家是出于义气,咱们先不去管。乔财神困境之下,这两家尚且如此热心,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有旧二是有亲,可两家来的都是英俊少年郎,倒叫我费了些思量。如今看来,孙家有旧,唐家有亲。”慧真得意笑着,一副被我猜着了的神情。
    大太太脸色有些发白:“不能够,她若是定了亲,我能不知道?乔启正能不知道?”
    “儿女均未成年,口头之约也是作数的,若是交换了信物,更是不能随意反悔。”慧真说道。
    “就算有这回事,乔家老二如今身在大狱,将军府还能认吗?”大太太咬牙道,“我和延太太这桩亲事做定了,生米煮成熟饭,将军府自然就不要她了。”
    慧真摇头:“将军府远在天边,怎么都好说。乔家目前这样境况,你真的要得罪延太太?”
    “我何时要看她脸色了?”大太太怫然不悦。
    慧真师太笑笑:“要我说,你犯不着得罪她,你是明白人,不如喝盏茶仔细想想。”
    大太太紧抿着唇瞪大着双眼,一脸的不甘心。一盏茶下去,恳求看向慧真师太: “师太说说,我该怎么做?”
    “你把书信的事告诉她,让她自己决定,这门亲事是成呢?还是不成。成的话后果自担,不成的话……”慧真悠然呷一口茶,“她家儿子那样的,方圆几里有的是。”
    大太太恍然大悟,拊掌道:“高人就是高人,我瞧你快要得道了。”
    慧真更加得意,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呢,不求得道,只求做个富贵闲人。”
    “师太觉得,延太太可会怕将军府?”大太太期冀看着她。
    “会怕。”慧真搁下茶盏,“不过呢,更会贪。乔四姑娘的嫁妆该是不少吧?”
    大太太笑笑:“你想想,少得了吗?她来之前,乔启广派人给乔启正送来两口大箱子,我问了一句,乔启正就虎着脸说别瞎打听。我与延太太说定了,成事后对半分。”
    “这下好了,她娶了儿媳又得了金银,你呢,得了金银又报了仇,你们都是一举两得。”慧真歪头瞧着她,“也不知,能有我什么好处?”
    “有了我们的好处,还能少了师太的?”大太太吹吹盏中茶水,“师太有所不知,那丫头是个活宝贝,据说曾给太后献过寿礼,得了太后嘉奖,小小年纪成了杭城的刺绣名家,她的绣品千金难求,事成之后,让她用金线为师太绣一幅菩萨像。”
    “阿弥陀佛。”慧真宣一声佛号,“这你也信?大富之家娇滴滴的丫头,就不怕针扎了手?还能是刺绣名家?她受得了那份苦吗?她那幅寿礼,是请人代绣的吧?”
    “这倒没想到。”大太太愣了愣,摇头笑道,“师太说的有理,我竟信以为真,想想这些日子,就没见她拿过绣花针。”
    “你呀。”慧真伸手指戳戳她额头,“大富之家的那些龌龊事,我见得多了。”
    “这么一想,金二受独宠,只怕也是假的,说不定乔启广在别处养了外室。”大太太一副恍然的神情,“我可真是蠢,这些年信以为真,想到她心里就不舒服。”
    慧真没有接她的话,怔怔出一会儿神,方道:“延太太会如何做,你可好奇?”
    大太太点头:“我与师太打赌,我赌她不敢。”
    “我赌她贪。”慧真指指她腕间,“那只镯子就是赌资。”
    “这是上等的金镶玉,我去年生辰的时候,启广的太太送的。”大太太手腕缩回袖子里。
    “瞧你。”慧真笑容里含了些嗔意,“你我的交情,亲厚不过她吗?”
    “那自然不是。”大太太掳一只下来,“一对镯子,咱们两个各一只,可好?”
    慧真拿在手里端详着唤一声来人,吩咐道:“请延太太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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