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阴风直吹,身子似乎悬在空中,又好像被什么顶着,胸腹间堵得难受,混沌中有人一下一下在她腰间猛掐,她困惑着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张张口想要说话,嘴被什么塞住了,身子动了动,才发觉手脚都被捆着,动弹不得。
    “醒了?”是崔妈妈的声音。
    她嘴里呜呜了几声,崔妈妈哎吆一声笑道:“想说话?不能让你说,巧嘴叭叭叭的,干娘听了又得心软。”
    她转一转脖子试图抬起头,砰得一声,头顶撞在坚硬的石头上,闭了眼集中精神,发觉自己是头朝下呆着,她挣扎起来。
    “别动,再乱动可就掉井里去了。”崔妈妈的笑声里带着讥讽。
    井里?双脚悬空,肚腹处又湿又冷,脑袋朝下,阴风不时扫过脸颊,原来自己趴伏在井沿上。
    她要做什么?我那句话出了纰漏?
    “四儿啊,要怪只能怪你太善解人意,又送帕子又做鞋,还给我磕头叫我干娘,我一高兴带你来家里吃饭,这一吃饭,你又哄我喝酒又给我点烟,你这孩子可真是,每一样都做在我心坎里,我太喜欢你了,一高兴跟你说了我的秘密,这秘密本该烂在肚子里的……”她叹一口气,“看你当时的模样,应该是没听明白,可你那么机灵,回头仔细一琢磨,就琢磨明白了,你又跟二姑娘要好,万一你说给她听,我可就完了。”她的手轻抚着她的腰背,“所以说四儿啊,干娘再喜欢你,也不能留着你了。”
    乔容身上若有蚂蚁在爬,她难受得扭动着身子,想要躲开她的手。
    她的手不动了,紧紧摁在她腰间说道:“干娘心里有很多秘密,对谁也不能说,只能一个人藏着,藏得久了,想起来心里发苦,夜里又总是做噩梦,梦到小鬼索命,梦到太太不要我了……”
    说到太太不要她了,她的手指痉挛一般收缩着:“今日索性跟你说一说,说出来,心里也能痛快痛快。”
    谁要听你的秘密,乔容恨不能捂上耳朵,又一想,也许她的秘密和孙太太有关,她一动不动趴着,嘴里呜了一声。
    “想听是吧?”她拍一拍她,幽幽说道,“我喜欢太太,可也怕太太,她一双利眼,似乎能看到我心底里去。那年在泰安她看到我,她问我,我儿子缺一个乳娘,你要跟着我吗?她那样看着我笑,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将女儿搁进丈夫怀中,站起来跟着她就走,我听到女儿在哭,可是我饿怕了,我想活下去……”
    这个女人竟然扔下自己的女儿,跟着孙太太来了杭城?乔容心惊肉跳之余,想起唐棣说的话,若孙太太不是好人,崔妈妈也不会是好人,你会惹来麻烦。
    好吧,我承认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可是你告诉我,我这会儿该怎么办?
    那个女人压抑得抽泣起来:“我活下来了,可我天天做噩梦,梦见我女儿追着我哭,哭声又尖又细,跟线一样缠着我的脖子,我喘不上气来,我跟太太哭诉,太太带着我去做了一场法事,太太对我说,行了,他们得了超度,转世投胎去了,你就放心吧。可我还是做噩梦,太太就说,你这是心魔,既做了就不要后悔,你跟着我,我保你这辈子头戴金银身穿绫罗吃香喝辣,你呀,重头再来一次,你还得这么做。”
    就是说,这个女人自私,孙太太看准了她自私,救了她一命,让她死心塌地做孙家的奴仆,乔容厌恶得直咬牙,一口咬在嘴里塞着的帕子上,没使上劲儿,气得两腿使劲扑腾着,扑腾几下往下一栽,那个女人一把薅住了她。
    “我还没说完,不能让你掉进去。”她哭得更加哀戚:“后来我想再成个家,太太没说话,却拉着脸好些天不怎么理我,我知道太太怕我有了牵挂,不能一心为着孙家,再不敢提起,可是,我是个人啊,我才二十多岁,我想要个男人,老爷他……”
    她止了哭泣,声音柔和说道:“老爷来到杭城后开了眼界,眼睛总往年轻漂亮的姑娘身上瞟,我为着太太去劝老爷,老爷就说,你从了我,我就听你的。老爷他高高瘦瘦的白净净的,我没想到老爷能看上我,没想到我能和太太共同伺候一个男人,我推让了几次,可越推让,老爷他就越……”
    乔容这才明白,她抚着棋盒说的他,是孙大人,而自己一厢情愿想成了孙太太,乔四姑娘啊乔四姑娘,你说不急,可你还是心急了,这是头一回来她家,知道孙太太打小在杭城长大就行了,下一回,再下一回,来得多了,知道的就越多。你因心急,想要知道的更多,问出了不该问的话,以致功败垂成,乔容懊恼不已。
    她兴奋起来:“我怀上过一次,不用老爷说话,我自己喝了滑胎药,为了不让太太生出疑心,一日没歇就侍奉太太去了,身子没养好,落下了毛病,再也不能生了,老爷知道后,夸我懂事。他对我更好了,他教我抽烟,与我共用一个烟袋,他还教我下棋……”
    “我很高兴,我用心学,我总算会了一样太太不会的,我也有比她强的地方,可我再怎么学,也总是输给老爷,他喜欢赢棋,赢了会高兴得哈哈大笑,他说最讨厌输……”
    “今日才知道太太擅棋,才知道老爷喜欢我什么,他在太太面前低眉顺眼的,一向得意的棋艺都不如太太,时日久了难免厌烦,我对他卑躬屈膝,我总是输给他,他在我面前高高在上,他自然喜欢。”
    她都不知道太太擅棋,那太太究竟擅棋还是不擅棋?乔容更加懊恼,舌头试着去顶嘴里塞着的帕子。
    她又在抚摩她的肩背:“四儿啊,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太太擅棋?你若不说,我一直醉着,明日酒醒之后不记得跟你说了什么,自然不会将你如何,你那样一说,我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过来,趁着你煮醒酒汤的时候,我坐在窗边吹了吹凉风,就更清醒了,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有些舍不得你,可我仔细想了想,更舍不得现在的一切,太太信赖我,小公子尊敬我,大人疼爱我,隔一阵子来一趟我的院子,关上院门,就我们两个,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的,太太心机太深,恐怕不能长寿,她又长我十来岁,等她去后,说不定大人能将我续弦……”
    她美滋滋得:“这样一想啊,只能将你舍下了。可是,干娘是真舍不得你……”
    她的眼泪又落下来,乔容拱着身子嗯唔几声,她拍拍她:“怪只能怪咱们缘分短暂,你去后,就说你给我打水醒酒,失足掉进去井里了,太太为了贤名,肯定会厚恤你的家人,不过你那些家人不像话,就给你表姑母吧,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干娘都去寺里给你上香,在菩萨面前许愿,让你早日超生,转世在一个好人家……”
    她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听起来真有几分伤心。
    舌头已经麻了,嘴里的帕子纹丝不动,她伸着脖子,头一下一下撞着井壁,像是在砧板上的鱼,丧命前总得试着扑腾几下。
    脑袋撞得生疼,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几乎可以忽略。
    她懊恼至极,早知今日命丧于此,还不如在延溪嫁给延公子,用鞭子抽着他让他上进,考取功名做官,十年二十年之后再给父母报仇。
    如今要一命呜呼了,还谈什么报仇?
    唐棣啊唐棣,你都知道那么多了,可会替我报仇吗?
    我总说不让你管我的事,因为你替我报了仇的话,我就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活下去了。
    算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到父母,就能像以前那样和他们在一起,我想他们了,很想。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顺着额头淌下滴在井水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崔妈妈手下突然用力,死死摁住她腰,骗腿坐了上去,俯下身死死压着她,腾出的两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完了,最后一丝希望没有了。
    本想着她要制造我失足落水的假相,总得抽出嘴里的帕子解开我的双手双脚,无论做那个,我都能趁机试着逃脱。
    谁知这个女人想得如此周全,竟然要再度使我晕厥,然后抽出帕子解开我的双手双脚,再拎住两只脚往下一扔……
    她害怕了,怕得魂飞魄散,没了半分自我解嘲的洒脱。
    她在心里大喊,救我,谁能救救我?
    唐棣,救我。
    唐棣,你无所不能,你救救我。
    我会报答你的,我跟着你去京城作证,告诉大学士的孙女,我没有和你订亲,也没有什么信物,是我为了自保胡乱捏造的,然后你成就你的良缘,我回来接着报仇。
    捂着口鼻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她两眼一翻,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她的身子越来越轻,轻得飘了起来,她看到崔妈妈抠出她嘴里的帕子,从井沿上站起身,扯下绑着她双手双脚的绳子,两手握住她的脚腕,用力往起一拎,她倒挂在井中,她狰狞笑着松开手,她掉了下去,井底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口鼻之中有水灌了进来,头皮酸麻,头发竖了起来。
    她挣扎着扑腾着,有人在耳边埋怨她,乔四姑娘啊乔四姑娘,让你学着洑水,你就是不学,这下好了,被人扔井里了,你冷不冷?
    我冷,她打着牙磕说道,又怕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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