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却一把抓住她手,涩然说道:“你在,挺好的。”
    说着话看她一眼,又忙忙松开她手。
    乔容浑然不觉,只知道自己正不想走,便安然呆着,凝神去听屋中的动静。
    “崔家的是什么?是个叫花子,是咱们逃难路上捡来的一条狗,我怎么会对她有想法。”孙正义声音依然温和,不急不躁,听起来毫不心虚。
    孙太太哼了一声:“崔家的长得不差,又比我年轻,你跟我在一起年头长了难免厌烦,觉得她新鲜也是有的。
    “当年咱们走到一起的时候,我曾指天发誓,跟瑞兰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忘了?我可记着呢,记一辈子,有了你,我眼里再看不到别的女人。”孙正义甜言蜜语道。
    “当年发誓归发誓,如今看我人老珠黄,你就变了。”孙太太声音哽咽。
    “你哪里人老珠黄了?还跟小姑娘似的,同僚们都说我看着要比你大上好几岁,我还怕你嫌弃我呢。”孙正义两手抚上她肩。
    “那你说,你为何要住到崔家的院子里去?”孙太太哭了起来,“你有家不回,非得去别的女人住过的院子里去住,还有意瞒着我,你让我心里怎么想?前日里刚拿出压箱底的宝贝去为你换取前程,心里滴着的血还没流干,你又在我心上扎了一刀,你这么狠心,你干脆掐死我算了……”
    孙太太一行哭一行说,头抵在孙正义胸前,似挑衅又似撒娇,孙正义一把抱住了,柔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么些年了,你为这个家尽心谋划,将我捧上官位,我爹娘说了,你是孙家的功臣,孙家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都会感念你的好。”
    “列祖列宗感念我,你呢?”孙太太泪眼朦胧看着他,“这么些年了,我一直把你放在心尖上,孩子们都得靠后,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我孙正义命里的活菩萨,我是爱着怕着敬着,恨不得把我这条命给了你。”孙正义深情款款,“瑞兰,我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跟你在一起。”
    “惯会哄人。”孙太太佯装推搡着他,却靠他更紧,“你说,那崔家的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衙门里繁忙,我常常夜半回来,吵得阖府不安,又总是扰你好梦,突然想起那所院子还空着,回来得太晚的时候,就到那里歇息会儿,天亮了再回来陪你用早饭,没想到你会多心。”孙正义无奈说道,“崔家的东西早搬空了,哪里还有什么味道气息,亏你想得出来。”
    哧得一声,孙太太含泪笑了:“若是太晚,你睡衙门里不就行了?”
    “睡在衙门里,就不能陪着你用早饭了。”孙正义抚着她的鬓发,“这些日子又是我的事,又是玉黎的亲事,辛苦你了,今日就不回衙门去了,好好陪一陪你,省得你肝火旺盛,胡思乱想。”
    孙太太白他一眼,手揪上他胡子,咬牙说一声冤家……
    “应该是好了,可以走了。”小公子说着话一回头,哪里还有乔容的身影?
    纳闷着出了院门,微皱着眉头对杏花道:“老爷太太只是闲谈,用不着大惊小怪,都进去侍奉吧。。”
    杏花忙忙答应着,指派众人回院子里去,小公子且寻且走,往瑜园而来。
    进了月洞门,一眼看到乔容在树荫里站着,忙过去笑说道:“一转眼就不见了你的人影,何时跑回来的?”
    “大人和太太夫妻间闺房私话,奴婢不好听去太多,看他们没什么事,就赶紧退了出来。”乔容含笑说道。
    “不提了。”小公子拈一下手指,似乎有些替自己的爹娘难为情。
    “老爷太太夫妻恩爱,小公子可放心了?”乔容笑问。
    小公子点点头,默然往弈楼方向走去,乔容跟在他身后笑道:“奴婢想给二姑娘绣一些陪嫁用的东西,小公子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回屋去了。”
    小公子欲言又止,摆手说声去吧。
    乔容回到屋中,坐下来长长吁一口气,仔细回想着孙正义和孙太太说的每一句话,这一对夫妻究竟是恩爱还是虚伪,她且不管,她想着孙太太所说,拿出压箱底的宝贝,去为孙正义换取前程。
    什么样的宝贝?又是什么样的前程?
    她又想,孙正义担忧吵着孙太太,可以住到厢房里去,为何非要住到崔妈妈院子里?那个院子里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孙太太是真的相信了他的借口?还是假装相信?
    呆坐着出一会儿神,起身拿过绣样,一幅一幅仔细看着,给二姑娘挑选合适的图案。
    除去午饭时略微小憩,一日都在忙碌,待到小公子差人来换,搁下手中绣绷向窗外看去,日头已经西坠。
    甩几下酸麻的手腕站起身,咕咚咕咚喝几大口水,照着镜子补一些灰粉,匆匆来到屋门外,两眼触到天光,便觉刺疼难忍,闭了眼,两行眼泪涌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树后躲着的人影疾步冲过来,手攥住她手臂,轻声问道。
    “没有哭。”她笑道,“绣了大半日的花,出屋门见到天光,眼睛有些酸疼。”
    “那就进屋说话。”他抬手为她抹去脸上的眼泪,“以后少绣些花,别坏了这么漂亮的眼睛……”
    “你放心,我挺注意的,今日是因为想多做一些,忘了停下来歇息。”她睁开眼,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笑问道,“睡得好吗?”
    他不满道:“一个枕头就把我打发了,还敢问我睡得好不好?”
    “不好吗?”她嗅着他身上隐约的清香,是刚沐浴过的香气。
    “睡得死沉。”他挠头道,“我也太好打发了,我恨我自己。”
    乔容就笑,笑着冲他仰起脸:“快看看我,我去见小公子的话,用不用补粉?”
    “仲瑜读书倦怠,刚刚睡着,他没有找你。”他冲她挤一下眼睛,笑得有些顽皮。
    “又诓骗我,真是的。”她白他一眼,牵着他手进了屋中。
    刚要问喝水吗?被他一把抱在怀中揉了几揉,软着声音说道:“不许动,早起拿大迎枕糊弄我,这会儿换你替大迎枕了。”
    “三岁孩子吗?”她嗔怪着,“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话没说完,他的唇堵了上来,贴着她的轻轻一吮,皱眉嘶了一声,懊恼道:“都好好睡一觉了,怎么还是不好?”
    “这些日子就老实些吧。”乔容笑着推开他,“老实坐着听我说话。”
    他往椅子上一坐,懒懒出溜下去靠着椅背,抱臂看着她:“说吧。”
    她刚要开口,他突然身子前倾,伸手揽在她腰间往怀里一捞,摁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赌气般说道:“就不老实。”
    “知道你不老实。”她拍一下他手,索性靠住他,踏踏实实坐着,仔细说起大马弄的事,崔妈妈院子里的事,还有孙太太和孙正义的争执。
    他听得挑了眉:“这一日竟有这么多发现?”
    “之前孙府刚搬进来,无波无澜的,如今二姑娘要出嫁,就有了这许多事情,这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乔容笑道。
    “似乎有些道理。”他嗯了一声,“这些日子差人寻找载过金二太太的马车,一无所获,我有些心焦,只是没跟你说。既如此,我们到大马弄瞧瞧去,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骑马带你去,你要不要跟我共乘一骑?”
    “要。”乔容脱口而出,又忙捂唇道,“刚回家一趟,不好再跟小公子告假。”
    “那就过几日再说。”他笑道,“先让人看着大马弄,阿苗的娘跑不了,再顺便跟街坊四邻打听些消息。”
    “听起来,阿苗的娘是在装糊涂,确实得看住了。”乔容沉吟道,“阿苗也得仔细审问。”
    他点头道:“接着说。”
    “孙太太说为孙正义谋前程,是什么样的前程?”乔容问他。
    “应该是杭城知府衙门里要有变动,明日就打发人探听去。”他说道。
    “若能打听出那压箱底的宝贝是什么就好了。”乔容轻声叹息。
    “你怀疑那宝贝是金二太太的?”他问道。
    “没错,上回你说孙太太心思缜密,应该早就把所有的珠宝变卖成了现银,不会在手里留下任何凭证。我觉得十分有理,是自己低估了她,便将这个念头放下了。可是今日她那么容易就放过了孙正义,可见她也不是刀枪不入,她一样有普通女人的弱点,喜欢听甜言蜜语,喜欢被男人哄着,那么,她一定喜爱珠宝,这天底下又有几个女人不爱珠宝呢?尤其是我母亲拥有的珠宝十分罕见,不光是材料上乘,做工也是上乘。”乔容笃定说道,“我赌她舍不得变卖。”
    “既有此怀疑,便让人留意着。”他头一低,下巴抵上她肩头,在她耳边轻笑说道,“不过,有一样不用打听。”
    “哪一样?”她好奇不已。
    “我知道孙正义为何要住崔妈妈的院子。”他得意笑道。
    “为何?”她在他怀中转过身,急切问道。
    “跟咱们关系不大,或者应该说,跟你复仇的关系不大。”他笑道。
    “孙家的一切,都与我的复仇,关系重大。”她咬牙说道。
    “我跟你打赌的时候,说过你若赢了,我就告诉你一桩秘密。”他一脸遗憾道,“可惜,你输了。”
    她拳头砸在他肩上:“打赌的事过去了,究竟是什么秘密?快说。”
    “你去崔妈妈院子里的时候,可听到了什么?比如说其他的人,跟孙府不相干,却有不寻常之处的人。”他歪头看着她。
    “有。”乔容扑闪着眼思索着,“隔壁院子里住着一位年轻女子,说是不知哪个男人背着太太纳她做了外室,那女子被关在院中,白日都不让出去,我跟崔妈妈喝酒的时候,那女子吵嚷不休,说是老爷好几日没来了,又说,那老爷家中的太太是个母老虎……可是,隔壁的外室女子和孙正义住崔妈妈院子有何关系?”
    “你再想想。”唐棣笑着提醒她,“那日在钟府,老夫人和孙太太在佛堂密谈,你和采薇怎么偷听到的?”
    “我们钻狗洞爬进了夹墙……”乔容眼眸一亮,“难道说……”
    “对,就是那么回事。”他看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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