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佳灵不再说话,只攥着他的衣襟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她委屈在自己明明是为他着想,却不被理解,委屈在自己深受困扰,却还要强颜欢笑。
    每每察觉到情绪即将失控时,她也想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或者摔东西。可残存的理智总在提醒她,不可以,不能让无辜的人承受她的坏脾气,不能将自己的问题发泄到别人身上。
    落下病的时候她才6、7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经常会莫名其妙尖叫哭泣,闭上眼就是无数闪光灯怼到她眼前的那幕,成千上万道人声在她耳边交错回响,全都是在逼问她各种问题。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睡着也是噩梦连连。父母怕她出事,全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没日没夜地陪在她身边。就算她年纪尚小,精神状态也不好,如今回想起来,都能记得父母的日渐憔悴。
    可当时的她自己都过得浑浑噩噩,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下,只要他们有片刻不在身边就尖叫哭闹,哪里会想到父母也是会痛会累的□□凡体呢?
    大概是半年后的某天,母亲看她情绪尚且稳定,便提议去花园晒太阳。在这之前,她不曾踏出过房间一步,裘医生来看诊也是直接去她房间。
    那日具体的情况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情绪再次失控的她狠狠推开想要抱住自己的母亲。彼时因为日夜不休地照顾她,母亲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根本经不起任何伤害。
    红得刺眼的血从母亲头下溢出,她抑制不住的尖叫声惊动了爷爷奶奶和父亲。
    撞破头的叶斯言在icu躺了五天,见不到母亲的她情绪更不稳定。父亲又要照看妻子又要照顾她,刚过30的人竟生出许多白发。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对别人带去伤害,虽然父亲和其他长辈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不是她的错,母亲不会怪她。但她控制不住地怪自己,如果没有她,母亲就不会受伤,是她的存在给母亲带去灾难。
    当时的她太小,还不知道什么叫自杀,但强烈的自厌情绪让她的病情更加严重,吃不了药,更见不了光。整日都缩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拒绝见除父亲以外的任何人。跟父亲唯一的交流只有三个字“妈妈呢”。
    最终将她拉出困境的还是母亲。
    稍有好转就急着出院的女人打开紧闭的房门,将缩成一团的她抱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说:“妈妈回来了。”
    那天的她哭了很久,和犯病时的哭泣尖叫不同,只是单纯地抱着母亲哭,像离家多日的孩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知道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实在无法控制时就远离人群,大喊大叫也好,哭泣催吐也罢,总之是自我消化掉,不让身边爱她的人受到伤害。
    她开始配合医生的治疗,按时吃药,即便万分抵触也会同意父母让她走出房门的建议。她不知道自己的病算不算好了,但她逐渐会笑会闹,会像普通小女孩一样跟父母撒娇。
    第二年,弟弟沈佳泽出生,她像所有的姐姐那样,放学后就陪着母亲逗弄弟弟。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正规,除开外人不知道香江沈家还有个大小姐。
    裘医生的病历单上记载她的情况日渐好转,她也以为自己康复了。
    可一次次异常又在提醒她,心魔根本没有放过她。
    于是她开始吃药,并且在所有人面前装得一切如常,既然当初她能熬过来,如今也肯定能熬过去。
    可连安易的逼问打破了她营造出的歌舞升平,逼她承认自己病发,逼她将事先考虑好的决定说出来:一旦病情不受控制,她决计不会再拖累他。
    难道真要等她彻底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时,让他天天面对一个敏感易怒,动辄失控的病人吗?
    再深的感情又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消磨?
    与其到最后两看相厌,不如趁早分别,至少能给对方留个体面的印象和愉快的回忆。
    她是为他好,他凭什么凶她?
    “是我语气不好,我很抱歉。”连安易轻叹一声,吻上她被汗水浸湿的额角,“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你的首选总是放弃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没办法,他真的拿她没办法,不管是她的隐瞒或轻言放弃,所有因她而起的怒意,在看见她眼泪那刻都烟消云散。
    对她,除了俯首称臣,他再无选择。
    车内空间狭小,两人之间还有档把硌着,这个姿势拥抱并不舒服,但谁都没有松手的意思,似乎此时松开,日后就再也不会有交集。
    “我不是不信任你。”叶佳灵哽咽着小声辩解,清亮的声线染上浓重的鼻音,“我只是不想拖累你,照顾我这种病人很麻烦的。”
    “还说不是不信任我?”连安易抽出纸巾替她拭掉脸颊的泪,“你的病,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至少你在按时服药,努力向好。已经比连自救能力都失去的人好很多了。最差的情况不过是我们远走高飞,脱离会给你带来困扰的环境,你自然会好起来。”
    远走高飞。
    这种带有湾湾某言情天后色彩的词从连安易口中说出来的感觉很违和,却又有种微妙的安抚意味。
    叶佳灵忍不住破涕为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酸。还远走高飞,鼎瑞和连家不要了?”
    “不要了。”男人说得干脆利落,“老婆都没了,还要身外之物干什么?”
    “不行不行不行,我过惯买买买的日子,你没身外之物,我才不要跟你吃苦。”叶佳灵蓦地支起身子,顶着满脸泪痕和红彤彤的双眼,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也别想吃我软饭!”
    连安易闷笑着把她再次按进怀里:“小没良心的,放心,没有鼎瑞和连家,我也能让你继续买买买。”
    叶佳灵埋在他胸口,笑弯了眸子。
    前途依然未知,但她至少还拥有这片刻的愉悦。
    或许,可以试着彻底相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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