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二楼、三楼……
    连安易死死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紧握的手心满是湿滑。
    电话在进入地下车库之后自动挂断,那点抽气声消失后,他的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甚至连心跳都变得几不可闻,只有粗粝的喘息声如旷野上的风,从耳旁呼啸而过。
    当初和欧洲那帮老狐狸谈判都轻松自若的他此时此刻却紧张得如末日降临。
    他缓缓转眸,在光可鉴人的墙壁上看见自己如今的样子。
    意大利手工衬衫搭配黑色西服,依稀是平日里工作时的模样,只一双眼睛黯淡得厉害。
    叮——
    电梯停在目的地,密闭的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不等门彻底开启,他就已经大步冲出去。
    刷虹膜、开门、关门。
    连安易进门后直奔卧室,途径餐厅时,眼角余光瞥到餐桌上自己上班前留下的早餐,是叶佳灵爱吃的青菜瘦肉粥和溏心蛋,全部都纹丝未动。
    房门依旧紧锁,他却选择了昨晚没继续的行为,毫不迟疑地掏出钥匙,。
    叶佳灵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双臂抱膝低头蜷在床头。凌乱的长发顺着脸颊两侧滑下,将她巴掌大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苍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屏幕早已暗下去的手机,瘦弱的肩膀轻轻耸动,带着发丝也微微摇晃。
    “小灵儿?”连安易发现自己竟产生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提心吊胆一路,如今却不敢往前半步。
    叶佳灵动作极慢地抬头,露出一双兔子似的眼睛和布满泪痕的脸。
    连安易分明看到两行晶莹从她眼眶中涌出,在下颚处凝成水滴,落在睡衣上氤出一个个小小的暗色。
    他觉得自己像变态,紧张犹豫的同时,却能生出丝丝庆幸。庆幸她没离开,也庆幸她没做傻事,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不离开,任何问题他都能解决。
    或许,不是像。在关于她的所有事上,他就是变态。这么多年一直变态地想方设法靠近她,变态地执着于跟她携手此生。
    “对不起啊,害你被骂,还连累公司。”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不复平日的清亮。
    连安易面上一怔,随之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心疼和自责,错的人是他,为什么却是她来道歉。
    “不知道现在发声明有没有用,应该有用的吧?”叶佳灵明明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像自言自语,“至于股价,可以让爸爸和干爹出手,肯定没问题的。可是我怕他们又骂你,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骂人啊。”
    “跟你没有关系,所有的问题都是因我而起,你不用道歉。”连安易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边,将她骨节泛白的十指温柔而又坚定地一根根从手机上掰下来捧在手心,“是我痴心妄想、考虑不周才有这场祸事,从头到尾错都在我,该道歉的是我。”
    “不是的,就是因为我,我身边的人都会被拖累。”叶佳灵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眼泪流得更猛,“开始是妈妈,现在是你,爸爸,爸爸的公司当年也因为我受过重创,下一个会不会是阿泽……”
    连安易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单膝跪在床头,仰视着她的双眸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和膜拜:“我不知道爸妈会怎么说,但他们肯定是爱你的。至于我,你带给我的从来不是灾难,而是希望。或许你到现在都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18岁生日那天的杰内古城。”
    “不是吗?”叶佳灵愣愣地问。他的话太奇怪,似乎在暗示什么她不曾知晓的真相。
    18岁生日那年,她拒绝名媛晚宴的邀请,在生日前一个月扛着行李跟齐以铮夫妇飞去马里做义工。齐氏夫妇都是msf(无国界医生)的成员,除遵从组织安排的工作外,休息时自己也会前往部分国家援医。
    那是叶佳灵第一次踏足贫困和战乱交加的区域,也是第一次直面生命的消逝。以前在国内做义工,面对的问题更多是因缺钱而起,而她恰恰不差钱。
    但这块大陆上却不同,除物资短缺外,疾病、战乱,乃至天气和猛兽,都会让本就贫困的人们更加绝望。
    生日的前几天,齐以铮接到一个身患疟疾的女童,但诊所内针对性药物恰好用完了。助手被紧急派出去搜寻药物,叶佳灵不懂药理,能做的就是陪伴病人,给她心理上的支撑。小女孩只能说一点点法语,但两人还是能比手画脚地聊很久。
    叶佳灵跟她说香江的人和事,还邀请她去香江玩。
    小女孩告诉她自己叫arielle,说一定要去看看空气里都飘着食物香味的香江。
    但当时正赶上疟疾横行,助手跑遍附近城镇和诊所都没能买到药,叶佳灵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迅速消瘦下去,直至肾衰竭、呼吸困难。
    她急得直掉眼泪,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卡和现金堆在齐以铮面前,说她有钱,求他救救arielle,至少先给孩子做透析,要上人工心肺她也能负担得起。她答应孩子要带她去香江,不能食言。
    齐以铮只能无奈摇头,太过贫瘠的土地上,有钱也无法在段时间内获取需要的医疗设备。
    arielle是在叶佳灵的怀里走的,走之前还问她香江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好吃的。
    叶佳灵这辈子都忘不了小姑娘说起这些时充满希望的大眼睛。
    齐以铮想让她心情好起来,就提议趁她生日大家一起去离诊所不太远的杰内古城逛逛。
    她知道叔叔是好心,虽然兴致不高,但还是同意前往。
    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区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让她放松下来。城内物产丰富,商业也较为繁华,和他们所在的部落乡村像两个世界。
    雄壮瑰丽的宗教建筑矗立在城中,在阳光辉映下更显恢弘。但因为他们不是教徒,所以无法入内参观,大家只得在城中随便逛逛。
    叶佳灵被一个卖手工披肩的小摊吸引住,停下脚步翻看摊位上的货品,再抬头时就没看见其他人的踪影。
    齐以铮告诉过她如果走散了就去出城口等着,她便一路问过去找出城口。
    好在这里的人大多会说法语,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正确方位。半路上还遇到个同样迷路的年轻背包客,问她能不能带他去出口,有人会在那边接应他。
    叶佳灵看在是同胞的份上,就同意和他同行。到了出口她才知道,接应对方的人恰好是他们诊所的另一个医生。
    那个背包客正是连安易,而他的包里满满当当都是治疗疟疾的药物。
    arielle没能等到救命药,但后来村里其他感染疟疾的人却因为这批药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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