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位是杨三公子。”端木珩一本正经地对着端木绮介绍道。
    端木绮矜持地半垂眼帘,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来,没注意到杨旭尧飞快地朝端木纭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底闪过一抹炽热。
    哎!杨旭尧心里暗暗长叹道:端木纭真是难得的绝色佳人,偏偏有缘无分啊!
    当杨家人接到皇帝给杨旭尧和端木绮赐婚的圣旨时,也是大感意外,不知道为什么人选会从端木纭变成了端木绮……不管其中的内情为何,对于杨家而言,在这个时候,只要能攀上端木家,那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今日杨旭尧来端木家之前,祖父和父亲都反复叮嘱他,让他千万不能胡闹,不能让端木家有任何借口跑去找皇帝退亲。
    思绪只是一闪而过。
    杨旭尧也知道轻重,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接着慎重其事地对着端木绮做了一个长揖:“绮妹妹,有礼了。”杨旭尧亲昵地唤道,声音温和,举止得体,仿佛一个翩翩佳公子。
    端木绮抿了抿嘴,对着杨旭尧盈盈一福,优雅地还礼。
    “绮姐姐,说来我还不曾恭喜你呢。”一道清脆如银铃般的女音在厅中响起。
    一个十一二岁、着石榴红缠枝花刻丝褙子搭配一条粉色刺绣马面裙的小姑娘朝端木绮几人走了过来,俏丽的小脸上笑吟吟的。
    “彤妹妹。”端木绮看着这个小姑娘,俏丽的小脸有些僵硬。
    这个小姑娘名叫唐迎彤,是三姑娘端木缘的表姐,素来与端木绮不和。
    唐迎彤嘴角一勾,脸上的笑容更浓,目光在端木绮和杨旭尧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绮姐姐与未来姐夫真是郎才女貌,也难怪……”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脸上似笑非笑的,“能有此‘良缘’!”
    唐迎彤略带嘲讽地看着端木绮,饶是端木绮一向自视甚高,还不是嫁到了杨家这等被夺爵的破落户。
    唐迎彤寥寥数语引来四周几道异样的目光,端木家和杨家的婚事在京中也曾激起过一些涟漪,各家心中自有揣测,只不过,后来圣旨一下,尘埃落定,也就没人再去细究。
    厅堂中的其他人暗暗交换着眼神,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众人的目光像刀一样刺在端木绮的身上,她心里想到的却是荷包与私相授受的事,羞得粉颊一片通红,像火烧似的。
    这桩婚事对于端木绮而言,本来就是无妄之灾!
    “唐迎彤!”端木绮直呼其名,勃然大怒,那双眼眸几乎喷出火来,“你话里藏针的是什么意思?!”
    端木珩看着这两个姑娘,皱了皱眉,就在这时,端木纭走了过来,对着端木绮低斥道:“二妹妹,来者是客,不得无礼。”更莫要让别人看了端木家的笑话!
    见状,唐迎彤眸子一亮,得意地嘴角微翘,然而下一瞬,端木纭的目光就看向了她,又道:“彤妹妹,你可知‘来者是客’的后半句是什么?”
    来者是客,客随主便。
    唐迎彤既然是端木家的客人,就该遵守端木家的规矩,否则像她这般在别人府中生事,就算是直接撵出去了也是“客随主便”。
    唐迎彤笑容微僵,很快就吐了吐舌头天真地笑了:“纭姐姐,我与绮姐姐闹着玩呢。”
    “你们也都大了,以后该懂得分寸才是。”
    端木纭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那双乌黑的柳叶眸眼尾微微上挑,长翘浓密的眼睫下,瞳孔明亮,澄澈,又带着一分明艳的妩媚。
    杨旭尧不由自主地盯着端木纭那明丽的脸庞,心口一热,隐隐涌现一抹不甘: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绝色佳人花落别家?
    不,也未必就没一点希望。
    只要杨家将来能复起,他大可以求皇帝同赏一对姐妹花,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杨旭尧暗暗地握了握拳,眸色一深。
    “三妹妹,原来你在这里啊。”一个着湖蓝锦袍的公子笑着朝唐迎彤走了过来,也来打圆场。
    他身旁还跟着几个少年公子,一片笑语盈盈。
    “杨兄!”其中一个青衣公子笑吟吟地对着杨旭尧拱了拱手,他显然是认识杨旭尧,笑着调侃道,“刚刚李兄迟了一炷香功夫,就说要自罚三杯,你这都迟了半个多时辰了,该如何自罚?”
    他口中的“李兄”指的当然就是李廷攸,端木绮闻言身子微颤了一下,按捺着自己心里的冲动,没有去看李廷攸。赐婚的圣旨已下,她和攸表哥就再无可能了。
    杨旭尧挑了挑眉,爽快地道:“王兄,那我就自罚三壶可好?”
    “杨兄真是够豪爽!”王公子立刻抚掌赞道,“男儿当如是。”
    杨旭尧落落大方地一笑,目光看向众人后方,问道:“你们可是在玩射覆?……不如我也陪大家伙儿玩玩怎么样?”
    “听闻杨兄擅长射覆,待会杨兄可要手下留情啊。”另一个着石青锦袍的公子凑趣道。
    “哪里哪里。”杨旭尧随意地拱了拱手,接着就看向了端木绮,微微一笑,柔声问道,“绮妹妹,你可要与我们一起玩?”
    端木绮收拾起心中的烦乱,腰杆挺得笔直,优雅大方地应了。
    她绝不能让唐迎彤看她的笑话!
    众人说说笑笑,一起来到了刚才玩射覆的几张桌子旁,围着桌子团团坐下了。
    有人玩得投入,也有有人玩了几局就觉得无趣,便退了出来,一个黄衣姑娘与一个翠衣姑娘相携走到窗边吹风。
    此刻花厅里燃着三个炭盆,虽然温暖如春,但是待久了,也难免觉得有些气闷。
    “巴姑娘,”黄衣姑娘笑着对那翠衣姑娘说道,“我听家父说令兄今科是要下场吧?”
    那翠衣的巴姑娘一说到兄长就是眉飞色舞,颔首道:“我爹说我二哥应该差不多了,就算是今科考不中,先下场练练胆也好。”
    “是啊,令兄未及弱冠,以后有的是机会。”黄衣姑娘笑着凑趣道,“说不定,今科就中了状元郎呢。”
    巴姑娘自然也喜欢听好话,脸上笑容更浓,却也不敢应下:“程姐姐,今科才子不知凡几,这状元郎家兄可当不起。听我二哥说,中州秋闱的解元就是少年才子,才华横溢,年方二十,就得中解元。不过,他最近失踪了……”
    “巴姑娘,你说的可是丁文昌?”一个圆脸的粉衣姑娘听到二人的交谈,也凑了过来,神色有些微妙。
    巴姑娘怔了怔,迟疑道:“我记得我二哥与我说,那人似乎姓丁……”
    “那就肯定没错了。”粉衣姑娘唏嘘地叹息道,“巴姑娘,你还不知道吧?那位丁解元……他死了……”
    闻言,另外两位姑娘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浑身一寒。
    “呱呱!”
    下一瞬,一阵透着不祥的鸟叫声骤然在三人耳边响起,声大如撞钟,吓得她们俏脸一白,循声看去,就见窗外一只黑鸟拍着翅膀朝这边飞了过来,嘴里还在“呱呱”地叫着。
    “这哪里来的乌……”鸦。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见那只黑鸟拍着翅膀从窗户飞进了花厅里,展翅轻快地从她们头上掠过,飞到了端木绯跟前的桌子上,收起翅膀落了下来。
    “呱呱。”小八哥看着端木绯又叫了两声,仿佛在质问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它好一阵找。
    “小八。”端木绯只当做没看到三个姑娘古怪的表情,在小八哥乌黑的鸟羽上摸了摸,眼帘半垂,乌黑的眼瞳如同那月下的深潭,泛着幽幽银光。
    原来是端木四姑娘养的八哥啊。三个姑娘皆是松了一口气,又互看了一眼。
    巴姑娘收回了目光,定了定神,便又问道:“沈姑娘,你刚刚说,那位丁解元没了?”
    “是啊。”着粉衣的沈姑娘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是和他一起来赶考的同乡在一家当铺发现了他的玉佩,据说是长庆长公主府的下人来典当的……那位同乡也是个有心人,寻着线索在乱葬岗发现了丁解元……”人既然是在乱葬岗发现的,自然已经是一具没有生息的尸体了。
    黄衣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怪异,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那位丁解元莫非是貌比潘安?”
    巴姑娘惊讶地眨了眨眼,脱口而出道:“我二哥是赞过他一句‘面冠如玉’……不过王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黄衣的王姑娘表情更为微妙了,沈姑娘隐约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是长庆长公主殿下她……”她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敢说下去。
    在巴姑娘疑惑的眼神中,王姑娘和沈姑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最后王姑娘唏嘘叹道:“那可是今科学子,若真是如此,未免也太大胆了吧……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微妙。
    沈姑娘立刻话锋一转,指着小湖西北方的一片梅林道:“那边的红梅开得正好,反正喜宴还未开始,不如我们过去赏梅吧!”
    想着那丁解元之死,王姑娘和巴姑娘也觉得心底发寒,纷纷应下了。
    三个姑娘披上了厚厚的斗篷后就出了花厅,端木绯目送她们离去的背影,眸光微闪,如那一汪寒潭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那三个姑娘前脚刚出去,后脚碧蝉又悄悄地自花厅的西侧门进来了。
    “姑娘,”碧蝉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端木绯身旁,附耳道,“二夫人说自己‘病’了,无法起身,接不了莫姨娘敬的茶,现在还僵持着……”
    端木绯随意地挥了挥手,也没说什么,碧蝉就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了,她福了福身,就又出了花厅,继续去盯着二夫人那边了。
    端木绯眯了眯眼,嘴角饶有兴致地勾出一抹淡淡的浅笑。
    很显然,小贺氏这是想给莫姨娘一个下马威呢!
    偏偏之前是端木宪说小贺氏“病”了,她现在就干脆拿这个来当幌子,倘若端木家坚持她没病,就不该再罚她闭门;倘若端木家承认她病了,那她当然也就接不了莫氏的茶。
    “呱呱!”
    思忖间,端木绯原本抚着小八哥黑羽的两个手指停了下来,小八哥立刻发出不满的叫声。
    它的声音太过洪亮,顿时就引得厅堂里数道目光朝端木绯的方向看去,端木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继续“服侍”起小八哥来。
    小贺氏啊,还不如小八聪明呢!
    她想得是很好,可惜了,终究只是个着眼于内宅的妇人,目光短浅,也不想想纳莫氏为二房是端木宪的主意,小贺氏如此公然打端木宪的脸,端木宪就会如她所愿乖乖受着吗?!
    端木宪在朝堂浸淫数十年,从一介寒门子弟一路青云直上做到朝廷从一品大员堂堂户部尚书,什么阴谋手段没见过,又怎么会对小贺氏这么点微末伎俩束手无策!
    想要化解现在这个僵局,说麻烦有些麻烦,说简单也简单,不过只需要走一步棋而已!
    端木绯的眸子晶亮如星辰,嘴角翘得更高。
    小八哥抖了抖翅膀,甩开了端木绯的手指,然后金色的眼珠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桌上那一碟碟点心。
    一看它这模样,端木绯就知道它饿了。
    这只小霸王啊,要是不给它吃,它就会在一旁等着时机飞过来抢。
    端木绯干脆就把一碟干炒五香黄豆送到这鸟大爷跟前,小八哥津津有味地啄起豆子来,一口一个,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那鸟喙啄着碟子的声音不时地回响在厅堂里……
    这次才一盏茶的功夫,碧蝉就又再回了花厅,乌黑的眼眸中闪着盈盈笑意,禀道:“姑娘,老太爷得知二夫人‘重病’出不了院子,就吩咐人让莫姨娘去向太夫人敬茶……话传到二夫人耳里后,二夫人的‘病’就立刻‘好’了。”
    说着,碧蝉的口中不免透出一丝唏嘘,老太爷这一招实在是狠啊!
    端木绯捧起茶盅,慢慢地抿着热茶。
    瞧,这件事本来也就是这么简单。
    照规矩,只有嫡妻才可以向婆婆敬茶,莫氏说得好听是二房,但实际上就是妾,这妾要是向贺氏敬了茶,那意味着什么?!
    妻不妻,妾不妾。
    以后小贺氏在府中可就彻底没脸了!
    那么,小贺氏这次不是给莫氏下马威,反倒是帮了莫氏一把!
    这个后果,小贺氏可承担不起,就算是为了她的儿女,她也不敢这么跟端木宪赌气。
    思忖间,又一个管事嬷嬷疾步匆匆地来了,笑吟吟地禀告端木纭,前头刚敬了茶,时辰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开席了。
    莫氏既然敬过茶,那算是礼成了。
    接下来自然就可以开席了,端木珩和端木纭分别引着在场的公子和姑娘们去各自的席面。
    从花园的南门出去,再走过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就是雁露厅,今日女眷的席面就摆在雁露厅,一共摆了七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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