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楚太夫人的眼眸中泛起一层朦胧的水光,楚二老爷心里也是一阵叹息。
    雪玉似乎感觉到了楚太夫人的悲伤,在她身旁蹭了蹭她的褙子,发出软绵绵的叫声。
    楚太夫人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她又慢慢地卷起了画,叮嘱俞嬷嬷道:“你把画放到卷筒里后,记得用蜡封好,最近多雨,千万别把画给弄湿了。”
    俞嬷嬷连连应声,对着墨砚使了个手势,二人就一前一后地推退出了东次间。
    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只听那猫儿似疑惑又似撒娇的叫声再次回荡在空气中,眨眼就被窗外的蝉鸣声压了过去。
    八天后,这幅飞瀑图到了章大夫人的案头,与飞瀑图同一天抵达的,还有一本《石氏星经》。
    章大夫人把那幅画细细地打量了近一盏茶后,才小心地把画收好,跟着她带上那本《石氏星经》出了门,朝晓然堂去了。
    她知道端木绯最近都是跟着四公主一起去晓然堂上课,这几天,章大夫人也时不时地过去旁听。
    此时才不过是巳初,正是阳光璀璨时,万物都沐浴在金色的朝晖中,树荫中时不时可以看到欢快的雀鸟飞翔、鸣唱。
    章大夫人似乎也被感染了一般,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意,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为了让姑娘们静心读书,晓然堂位置的有些偏,几乎位于行宫的最北边,章大夫人足足走了近两盏茶功夫才到了目的地。
    穿过院门后,就隐约可以听到太傅呆板的声音自厅堂内传来,中间隐约夹杂着什么“九章”、“重差”、“测量城池”等等的词语。
    章大夫人右眉微挑,立刻听了出来,原来今天她们是在学“数”啊。
    君子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不仅是皇子们要学,公主们也要学,只不过,太傅们对于公主们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要是皇子学得太过敷衍,就算不被太傅告上一状,等皇帝考教功课时,那也瞒不过去。
    章大夫人一如既往,安静地从后门走进了课堂,目光看向了前方的端木绯。
    邱太傅在前面说得口沫横飞,下方的女学生们多是正襟危坐,唯有端木绯正趴在案头,闭眼睡得正甜。
    从章大夫人的角度,隐约可以看到端木绯微侧的右颊上那如猫儿般微微翘起的唇角,似乎正沉浸在一个好梦中。
    章大夫人怔了怔后,原本就如新月般弯起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这个小丫头委实是有趣!
    她的聪慧机敏毋庸置疑,她也必是个心志坚毅、勤勉好学之人,否则在琴棋书画上就不可能有如此令人惊才绝艳的表现。
    然而,自己来了这里也有七八次了,小姑娘回回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发呆,今天又更进了一步,直接在太傅的眼皮底下睡了?
    她莫非是在梦里读的书不成?!
    章大夫人右手成拳,放在唇边发出无声的浅笑。
    前头的邱太傅当然也看到了章大夫人,目光也随之落在了端木绯的双螺髻上,嘴角一抽。
    这个端木四姑娘啊,平日里在课堂上发个呆、打个盹也就算了,今天真是过分了,还让章大夫人看到她睡着了,真是丢脸丢到外人面前了。
    原本只是在最前面来回走的邱太傅忽然就转了方向,朝端木绯走了过去。
    厅堂里的其他公主、姑娘们都下意识地追着邱太傅的身影而去,其中几个昏昏欲睡的人登时就精神一振,瞌睡虫飞走了,等着看好戏。
    涵星反应极快,随手取下头上簪的紫薇花,就往端木绯身上一丢……
    涵星投壶和射箭的本事都不错,那朵紫红色的紫薇花正好被她抛在了端木绯的耳后,然而,端木绯一动不动,似是毫无所觉。
    涵星心里默默叹息,就见下一瞬,邱太傅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端木绯身旁,抬手在她的书桌上敲了两下。
    “咚咚。”
    端木绯头顶那好似猫耳朵般的双螺动了动,抬起了精致的小脸,原本夹在她耳后的那朵紫薇花立刻就沿着她修长的脖颈滑落,一直落到了书案上。
    端木绯看来傻乎乎的,缓缓地对着邱太傅眨了眨眼,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睡眼惺忪的,眼神有些茫然,如同一只无辜的小奶猫仰起了头。
    坐在她右手边的涵星看着就手痒痒,很想在她的头顶胡揉一番。
    章大夫人也看着端木绯,目光和笑容十分慈爱亲切,眸子晶亮,好像在看自家子侄般。
    邱太傅努力地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问道:“端木四姑娘,重差术你可听明白没?”
    重差术……端木绯的脑子还昏沉沉的,愣了两息,才迟钝地想起何为重差术,点了点头。
    邱太傅看着她迷糊的表情,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不行,得给这个小丫头一个教训才行。
    邱太傅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清清嗓子后道:“既然你明白了,那我就出一题,你听听。”
    端木绯立刻站起身来,乖乖听题,一副好学生的小模样。
    邱太傅一边捋着花白的山羊胡,一边开始出题:
    “今有望海岛,立两表齐高三丈,前后相去千步,令后表与前表参相直,从前表却行一百二十三步,人目着地,取望岛峰,与表末参合,从后表却行一百二十七步,人目着地,取望岛峰,亦与表末参合……”
    四周的其他姑娘们听着,不由面面相觑,心里觉得邱太傅未免也太为难人了,这一题也太难了吧。
    屋子里响起一片衣衫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有的姑娘执笔把这一题写了下来。
    邱太傅当然是故意的,他打算等端木绯说不会,就顺势再训训她业精于勤、荒于嬉,让她以后不可在课堂上再睡觉了。
    姑娘们面露同情地看着端木绯,唯有涵星和丹桂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耳边又响起端木绯那句故作高深莫测的话:“这世上的万物都离不开算学。”
    涵星和丹桂更精神了,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邱太傅。
    可怜的邱太傅,恐怕不知道绯表妹最擅长算学了。涵星默默心道,没准连外祖父端木宪都“算”不过绯表妹。
    章大夫人目光直直地盯着端木绯那张乖巧的小脸,心情愈发愉悦。
    这时,念完了题的邱太傅掀了掀眼皮,看着端木绯发问道:“敢问,岛高几何?”
    端木绯眨了眨眼,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很快就答道:“回太傅,一千两百五十五步。”她歪着小脸,讨好地对着邱太傅一笑,可爱得让人实在不忍心跟她生气。
    经过这几日,章大夫人也对端木绯有那么几分了解了,分明就看出了小姑娘眼神里的意思:太傅,她可不可以接着睡觉了?
    看着小姑娘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章大夫人又把拳头放在唇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这小姑娘真是太可爱了!
    “……”邱太傅傻眼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涵星和丹桂也努力地憋着笑,看邱太傅的表情就知道端木绯肯定是答对了。
    邱太傅神色古怪地看着端木绯,这是他自己出的题目,他当然知道答案,差点就想问端木绯她是如何在几息时间内算出答案的,但是在话出口前,他想到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
    这位端木四姑娘那可是姓端木啊,首辅端木宪最近算学,所以当年才会进了户部……约莫是有其祖必有其孙了。
    邱太傅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坐下吧。”
    他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摇摇头,又一分唏嘘。
    这位端木四姑娘天赋过人,只可惜小姑娘家家最爱躲懒,这要是男儿,他怎么也要去端木首辅家好好劝他管教一下自家孩子,莫要浪费了这天赋……可惜啊,是个姑娘家!
    也罢也罢。邱太傅挥了挥手,示意端木绯坐下吧。
    端木绯赶忙又坐了回去,看着桌上的那朵紫薇花,数着上面的花瓣,压抑着打哈欠的冲动。
    昨天晚上她被涵星拉出去玩,一直玩到二更天才回清凉殿,这一大早就被拉来这里念书……算一算,她才睡了四个时辰呢!
    端木绯有些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恍惚,虽然没再趴下睡,但是耳朵里根本啥也听不到。
    邱太傅又继续上起课来,却是没再继续说高差术,这高差术艰涩难懂,本来他也只是顺口一提,让大家知道《九章算术》中有这么一节。
    等端木绯心神归位时,邱太傅已经走了,涵星娇脆的取笑声钻进她的耳朵:“绯表妹,你睡得也太熟了吧!亏本宫还丢了朵花想唤醒你呢!”
    端木绯又朝那朵紫薇花望去,伸出一根食指挠了挠脸颊,这才明白过来,“涵星表姐,这朵花是你丢过来的啊……”
    “噗嗤。”
    坐在她前面的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笑容清脆而愉悦。
    这时,章大夫人款款地走了过来,众人最近时常在此看到她,倒也不意外。
    章大夫人给几位公主行了礼后,就笑着看向了端木绯,“端木四姑娘,《石氏星经》我已经带来了。”
    她做了个手势,贴身丫鬟就把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呈给了端木绯,书册的封皮上以规整的楷体写着“石氏星经”这四个字。
    涵星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了一眼,这就是绯表妹念念不忘的《石氏星经》啊。
    端木绯仿佛服了什么灵丹妙药般瞬间就精神了,浑身的睡意一扫而光,那双盯着封皮的大眼更是亮如星辰。
    “多谢章大夫人。”端木绯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章大夫人福了福,“我一定会小心仔细翻阅的!”
    章大夫人想着刚才端木绯上课时那昏昏欲睡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笑得温和而又隐约透着一丝宠溺与兴味。
    “我说过了,你慢慢读,不着急。反正放在我那里也是压箱底,在你手里才不算明珠蒙尘。”章大夫人笑道。
    章大夫人可真好啊!端木绯感动地看着章大夫人,身后的猫尾巴欢快地甩动着。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后,下一堂课的太傅就来了,章大夫人没有久留,告辞了。
    第二堂课继续进行,端木绯自然又是魂飞天外,等一下课,她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她的《石氏星经》回了清凉殿。
    端木绯再也没心思玩耍,把自己一人关在了小书房里,开始急切地翻阅起来。
    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沙沙声,端木绯就像入定般,完看不到也听不到四周的其他,外面的太阳由居中高悬渐渐地西斜……等到黄昏夕阳差不多完落下时,她才算把整本的《石氏星经》看完了。
    端木绯意犹未尽地从书册中抬起头来,却对上了涵星好奇的眸子,吓了一跳。
    她根本就没察觉涵星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书房里也就她们两人而已,涵星放下了手里的华容道,笑眯眯地随口道:“绯表妹,这书有那么有趣吗?”
    涵星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来了,见端木绯专注地在看书,就没打扰她,自己坐在一旁随便拿起华容道玩了起来。
    “那当然!”端木绯忙不迭点头,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触着封皮,一对瞳仁黑得那般纯粹,“这本书包含着天上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变化与规律,见解独到。石申果然是千古奇人!”端木绯说话间,眸放异彩,神采飞扬。
    “这么神奇啊!”涵星眨了眨眼,虽然不懂端木绯在说什么,但是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有趣,“绯表妹,你怎么会想到学星相的?”
    端木绯怔了怔,两眼有些恍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隐约露出一丝悲伤。
    她抬眼望向了窗外的夜空,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漆黑的夜幕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辰,一个个如宝石般闪烁不已。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诉我,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辰。”端木绯仰首望着那漫天星辰,眸光微闪。
    涵星愣了一下,立刻想到端木绯与端木纭过世的双亲,不禁有些心疼。她也不想提端木绯的伤心事,随手指了指天上某颗明亮的星辰,转移话题道:“绯表妹,那是什么星?”
    “那是紫微星啊。紫微星可是帝星。”端木绯顺着涵星指的方向一看,兴致勃勃地说道,“《步天歌》曰: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第一号曰为太子,四为后宫五天枢……”
    “这紫微垣内是三垣的中垣,又称中宫,或紫微宫。”
    “涵星表姐,你看,以紫微星为中枢,有东藩八星和西藩七星……”
    端木绯说得滔滔不绝,而涵星没一会儿就听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
    等端木绯还想接着解释三垣的上垣和下垣时,涵星直接举双手投降,娇声道:“绯表妹,你说得本宫头都开始疼了,反正你直接告诉本宫三天后会不会下雨就好!”
    涵星笑眯眯地看着端木绯,一脸的期待,“本宫已经和丹桂说好了,三天后趁着休沐去附近的镇子上玩……绯表妹,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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