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绯在心里同情了替“某人”背锅的皇帝一息,随口道:“皇上应该不会让他们走的。”
    端木宪没说话,眸光闪了闪,他也想到了,目光又看向了端木珩,考校道:“珩哥儿,怎么看?”
    端木珩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想了想后,就一本正经地作答道:“这些部族王公们挑在这个时候提出离京,皇上恐怕会担心他们是不是对他心生不满,一旦放他们离京,天高皇帝远,皇上就更难控制他们了。”
    不错,孺子可教。端木宪对于长孙能想到这些还觉得颇为满意,又补充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对于这些部族王公一直都是既笼络又提防……”
    端木珩面露沉吟之色,端木绯又放下了一枚棋子,笑眯眯地说道:“皇上的‘记性’一向好得很,他对这些王爷们还有心结呢。”
    端木宪嘴角抽了一下,四丫头分明是在暗指皇帝心眼小,爱记仇。
    是了,之前那些部族王公们为了讨好耿海,曾经联名上折子请皇帝立太子妃,这件事也没过去几天,皇帝心里恐怕还记着呢,更何况宫里还有一个耿庄妃的存在,在不时地提醒着皇帝。
    端木宪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端木绯继续摆着她的棋,觉得这个棋局真是越来越精妙,亏得大哥哥竟然淘了这么个宝贝。
    端木绯投了端木珩一个赞赏的眼神,虽然大哥哥和祖父一样棋艺平平,不过这眼光足以弥补了。
    就在这时,门帘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见丫鬟打帘进来了,禀道:“老太爷,杨大老爷来了。”
    丫鬟口中的杨大老爷正是杨旭尧的父亲,原本的庆元伯世子。
    端木宪眉头动了动,神色淡淡,对此并不意外,吩咐道:“让人把杨大老爷迎去朝晖厅。”
    今年以来,杨家那边时不时地有人过来打探婚期,一直被端木家敷衍了过去,杨家一直不气馁,昨天杨大老爷在户部衙门外“偶遇”了端木宪,这一次,端木宪松了松口。
    端木宪虽然态度委婉,但是杨大老爷立刻就心领神会,于是,今儿就上门了。
    丫鬟匆匆地退下了,而书房里的气氛登时就变得有些微妙。
    端木珩放下手里的茶盅,握了握拳,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祖父,您真的打算把二妹妹嫁到……”杨家。
    端木珩当然知道端木绮犯了弥天大错,但是端木绮终究是他的亲妹妹,他又怎么可能对她毫不在意。
    “珩哥儿,这事不必不管了。”端木宪果断地打断了端木珩,神色间毫无商量的余地。
    端木绮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她必须为她所犯之错受罚。
    第425章 找死
    端木宪心里是一万个不想让杨家攀附上来,但是这桩御赐的婚事只要存在一天,端木绮就能折腾一天,还不知道她以后会做出什么蠢事,弄不好会连累家里。
    既然如此,干脆就让她嫁了,一了百了。
    “珩哥儿,跟我一起去朝晖厅吧。”说着,端木宪站起身来。
    端木绯抓住时机立刻与祖父和大哥告辞,一溜烟地跑了,心里只剩下她的棋谱。
    她得赶紧回去把这册棋谱上剩下的棋局也摆摆,这册棋谱真是妙不可言啊。
    端木绯屁颠屁颠地跑了,当天,端木绮的婚期定下了。
    端木绮的及笄是六月十五,婚期就定在及笄的一个月后。
    黄昏,端木珩就去了琼华院,把这件事告诉小贺氏和端木绮。
    厅堂里的气氛沉甸甸的,闷得就像是三伏天一样。
    坐在一把红木圈椅上的端木绮发出了嘲讽的冷笑声,只说了四个字:“果然如此。”短短几日,她看来就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浑身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她死死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眸子变得更幽深了。
    她就知道祖父早就打算把她嫁入杨家了,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临……她就知道她谁也指望不上!
    小贺氏的脸色白了几分,看着就坐在一丈外的女儿,心如刀割。
    她知道端木宪一向说一不二,前日当端木宪说要让端木绮嫁去杨家时,她就知道这件事没指望了,这婚事势在必行,直到唐家给了她一线希望。
    小贺氏眉宇紧锁,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又看向了端木珩,“珩哥儿,唐大夫人说了,只要我们能设法把唐大老爷救出来,他们就答应让缘姐儿代嫁……珩哥儿,不是和四妹妹一向交好吗?去哄哄她,求求她,让她去向岑督主开句口。只要这件事成了,绮姐儿自然就可以从这泥潭中脱身了。”
    见端木珩不动如山,小贺氏越说越急,“珩哥儿,倒是说话啊!”
    端木珩静静地坐在那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任由小贺氏把话说完后,才道:“母亲,我当初就劝过和二妹妹,让们耐心,祖父不会在婚事上委屈了二妹妹,偏偏二妹妹自己不争气。她做错了事,难道非但不罚,还反而要让她得偿所愿吗?!”
    “那以后她要想什么,就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亲人,不顾家族,不顾礼义廉耻了吗?!”
    端木珩的声音清冷而坚定,看着端木绮的眼神严厉而失望,他知道他这个妹妹一贯娇蛮,被母亲宠坏了,以前端木绮也犯过错,但那些多是女孩子家家任性妄为,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端木绮所为真的越线了。
    端木珩这番话发自肺腑,但是无论是小贺氏还是端木绮都听不进去,小贺氏愤怒地一掌拍在了手边的方几上。
    “够了!”
    “啪”的一声,震得茶盅微微跳动了一下,屋子里服侍的两个丫鬟噤若寒蝉,连忙低下了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自从露华阁事发后,这几日,琼华院的上下都是提心吊胆,一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唯恐被主子迁怒。
    “珩哥儿,绮姐儿可是嫡亲的妹妹,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下半辈子尽毁吗?”小贺氏愤怒地责备道,额角青筋乱跳,胸膛更是一阵剧烈的起伏。
    端木绮又发出一声冷哼,神色间更为阴郁了,彷如从地狱来的恶鬼般。
    “母亲,您不用再劝大哥了。”端木绮一字比一字阴冷,“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大哥如今只当端木纭和端木绯是他的亲姐妹,大哥他这是怕我这个亲妹妹给他丢脸呢!”
    “……”端木珩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跟着他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眸底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最后归于平静。
    端木珩一边起身,一边语气平静地说道:“母亲,您还是赶紧给二妹妹准备好嫁妆吧……祖父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主意的,免得到时候,空着手出嫁。”
    端木珩说完后,对着小贺氏作揖行了礼,然后就转过身,朝屋外走去。
    在转过身的那一刻,端木珩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瞳孔更是异常深邃,如深海似深渊。
    “珩哥儿!”
    小贺氏还在激动地叫着端木珩,却唤不住他,他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跨出了屋子。
    端木绮没有看端木珩,眼睫微颤,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完了,她这辈子是彻底完了。
    此刻正是申时过半,太阳西斜,阳光灿烂而温暖,柔和地洒在了端木珩的身上,映得他俊朗的面庞也变得明亮了起来,一双眼眸变得更清更亮,也更为坚定。
    端木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琼华院,就往外院去了,他还要柳先生那里读书,对于端木珩而言,他的日常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读书,在家中读书,去国子监读书,一切只为了今秋的秋闱。
    在专心读书的同时,端木珩也没忘了留心京中的局势。
    接下来的几天,京中喧喧嚷嚷,人心骚动,本来除了那些部族的亲王郡王在意以外,阿史那郡王之死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反而倒是那些王公们上的折子引来了不少关注。
    正像端木宪和端木珩祖孙俩分析过的那样,皇帝按下了那些部族王公的折子,美其名让他们过了万寿节再走,说他们难得千里迢迢地来京一趟,自当在京畿一带好好玩玩。
    皇帝的话说得十分漂亮,可是这个结果却只是让这些北地的部族更加焦虑,一个个都在暗地里揣测着皇帝的意图。
    在商量过后,由兀吉族的摩轲莫亲王代表各部族进宫求见皇帝。
    摩轲莫在御书房里呆了近一个时辰,走的时候,神情凝重,步履沉重。
    皇帝的脸色在湘妃帘放下的那一瞬,瞬间就变了,收起了嘴角寒暄的笑意,眼眸瞬间凝结如冰面,冷哼了一声。
    书房内的气温也随着皇帝的这一下冷哼骤然下降,犹如寒秋来临。
    一个小內侍急忙给皇帝重新封了热茶,皇帝看也没看一眼,霍地起身,负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走动着,没好气地抱怨道:“阿隐,朕的顾虑果然没错!对这些蛮夷小族果然不能太好,他们啊,一个个心都向着耿海呢!”
    想起当初他们上奏封耿听莲为太子妃的折子,皇帝面沉如水,咬牙道:“耿海这才刚死,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京,也不知道要打什么主意!”
    早不走,晚不走,他们非要挑这个时机莫非是在筹谋什么?!
    “皇上息怒。”一袭大红色麒麟袍的岑隐就站在御案边,含笑地看着皇帝,如常般笑得如春风般温和怡人,“臣一直派人盯着这些部族,想来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皇帝在一扇打开的窗户前停下了脚步,看着窗外庭院里那些随风摇曳的花木,五月下旬,正是繁花绽放的时候,姹紫嫣红,摇曳的花木映入他瞳孔中,让他的眼眸看来显得有些阴鸷。
    皇帝静了片刻,没有说话,但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越来越凌厉。
    这些部族肯定不安好心。
    现在他以万寿节的名义暂时把他们留下了,但是早晚都得放他们回去,不然,就连朝臣和天下百姓都会因此非议自己……
    “阿隐,”皇帝转过身来,看向了岑隐,“替朕好好查查,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背光下,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是,皇上。”岑隐作揖领命,气定神闲。
    看着岑隐那从容不迫的样子,皇帝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有阿隐,他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皇帝在窗边坐了下来,见状,御书房里服侍的小內侍立刻就给皇帝奉了茶。
    皇帝慢慢悠悠地以茶盖拂去茶盅上的浮叶,叹了口气道:“这数月来,朕就没清静过,身心疲累,阿隐,也亏得有啊……”
    “皇上言重了,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岑隐微微一笑,得体地说道,“左右离万寿节还有几个月,皇上可要去宁江行宫散散心?”
    皇帝动了动眉梢,这时,窗外一阵微风吹来,把那淡淡的花香带进屋子里,芬芳馥郁。
    皇帝扫视着庭院里的一片繁花似锦,手指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朕想去江南走走,说来朕已经四年没去过江南了。”
    “朕还记得江南的湖光山色,明媚多姿,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比起京城繁华,还是江南婉约,更合适散散心。”
    皇帝越说兴致越高,吩咐那奉茶的小內侍道:“去把礼亲王和魏永信叫来。”
    看着神采飞扬的皇帝,一旁的岑隐眸光微闪,背光下,他绝美的脸处于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那红艳似火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是,皇上。”那小內侍连忙领命,跟着皇帝又看向几步外的岑隐,随意地挥了挥手,“阿隐,先先忙吧。”
    岑隐行了礼,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只留下皇帝一人坐在窗边品茗,茶盖拂过茶盅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督主。”
    外面候在屋檐下的圆脸小內侍仔细地给岑隐披上了一件披风。
    那是一件玄色的披风,上面绣着一头展翅飞翔的白鹰,在金色的阳光下,这威严霸气的雄鹰栩栩如生,彷如要从上面飞出来似的。
    岑隐自己亲系上了披风的系带,白皙修长的右手轻轻地抚过披风的边缘,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柔和如水,然后就下了石阶,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那圆脸小內侍如影随形地跟在岑隐的身侧,一边走,一边禀事:
    “督主,这几日已经陆续有赴京考核的武官抵达了。”
    “小的一直派人盯着卫国公府,有一部分人已经去求见了耿安晧。”
    “督主,要不要再带几人回东厂审审,先吓吓他们?”
    “不急。”岑隐神色淡淡地说道。
    那圆脸小內侍说完了正事后,两人之间就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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