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岚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声,朝放在一旁的桃粉色皮鞠看去,心里琢磨着,她得先好好练练怎么蹴鞠,下次才能和团子、小八一起玩耍。
    想着可爱的两个小家伙,章岚笑得眉眼弯弯。
    见女儿没被这些腌臜事坏了心情,楚氏心里也暗暗地松了口气,又继续抿着茶,眸光闪烁。
    楚氏的这盅茶还没喝完,李嬷嬷就步履匆匆地回来了,禀道:“二夫人,大姑娘‘病’了。”顿了一下后,她不屑地补充道,“她一看到奴婢拿去的那身中衣,就病了。”
    李嬷嬷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与嗤笑,谁都知道章若菱是装病。
    楚氏淡淡道:“许是水痘还没好,也不能传染给别人了,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封了她的院子,不许她出来半步。”
    “一天三次的汤药别忘了送去,也免得别人说我这婶母亏待了她。”
    “还有,大姑娘病着,就别吃那些油腻的东西,还是清淡些的好。”
    楚氏心里自有她的成算,她是隔房的婶母,确实不便直接罚章若菱,可是淮北老家还有章若菱的亲祖父在,自有人有“资格”来惩戒章若菱。
    李嬷嬷连连应声,她还没退下,又一个青衣丫鬟进来了,说是针线房的孙安直家的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楚氏根本就不打算见对方,直接下令道:“打。给我杖责三十棍!”
    她眼底释放出一股冷厉的气息,子女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软肋,谁敢犯了她的忌讳,便是死了,那也是活该。
    她今天要杀一儆百。
    “是,二夫人。”青衣丫鬟恭恭敬敬地俯首领命。
    没一会儿,外面的庭院里就传来了阵阵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二夫人饶命,五姑娘饶命!”
    凄厉的惨叫声与那木棍打在皮肉上的声响交错在一起,令得周围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仿佛风雨欲来。
    楚氏仿若未闻般,气定神闲,接着又对李嬷嬷吩咐道:“李嬷嬷,你待会让人去库房拿两匹时新料子送去端木家。”
    李嬷嬷连连应声:“还是二夫人想得周到。”
    这件事是章家的家务事,所以,端木绯只是委婉地提点一两句,所以,楚氏不能大张旗鼓的去道谢,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
    总之,端木绯的这份恩情与善意,楚氏记下了。
    于是,黄昏时,端木绯就收到了章宅送来的礼,一匹火红色的料子与一匹樱草色的料子显然是送给姐妹俩的。
    自家姑母真是细心,不愧是祖母教出来的。端木绯来回看着两匹料子,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眼珠像是黑玛瑙般,熠熠生辉。
    她知道楚氏和章岚母女俩肯定是查到了什么,放下心来。
    从来最怕的就是以有心算无心,就好像当年的楚青语,那么轻易地就在云门寺算计到了自己……
    只要章家小表妹知道有人在背后算计她,章若菱再想要得逞就难了。
    端木绯让丫鬟把这两匹料子拿去针线房,给她和端木纭各做一身衣裳,然后继续悠哉悠哉的整理着东西,她打算明日去舞阳的公主府小住几天。
    在舞阳那里自己就可以吃了睡,睡了吃,那可真是神仙日子,再也没大哥端木珩时刻盯着她的学业,也没有祖父时不时叫她说朝事,美中不足的大概也就是端木纭不能陪她一起去,不仅是因为端木纭管着端木府的内务,也因为端木绮的及笄礼快到了。
    端木绯在舞阳府里只住了三天,就无奈地于六月十四日返回了端木府,无论如何端木绮与她都是同姓端木,对方的及笄礼端木绯怎么也不能缺席。
    六月十五日,端木绮的笄礼终于到了。
    曾经端木绮和小贺氏对这场笄礼有多么大的期待,如今就有多大的失落,这场笄礼平平无奇地结束了,小贺氏从头到尾都是强颜欢笑。
    在杨家刻意宣扬而端木家也没故意隐瞒的情况下,来出席笄礼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杨旭尧与端木绮婚期已定的消息。
    这杨家又被抄家又被夺爵,都落魄成如今这样,端木家还是履行了婚约,难免也在宾客间引来一阵议论,有人惊讶,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赞不绝口,夸端木家守信,端木宪不愧为首辅,以身作则云云的。
    这一日,等席宴结束,送走那些客人,已经近申时了。
    端木纭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湛清院,端木绯端茶送水,像个小丫鬟似的很是殷勤。
    “姐姐,这事忙完,你也可以歇上几日了。”端木绯贴心地说道。
    端木纭喝了半盅茶,放下了手里的茶盅,心念一动,提议道:“蓁蓁,干脆我们明日就去温泉庄子上小住几日,散散心,顺便避暑,怎么样?”
    端木绯眸子一亮,频频点头,笑得欢快,“最近荷花开得正好,我们正好可以赏荷,钓鱼。”而且,去了庄子避暑,岂不是代表她又可以躲懒了!
    端木纭看着妹妹欢喜的模样,明艳的脸庞上也被感染了笑意,想起了一件事,“上次赢的彩头还没给岑公子呢,明日出门时也正好顺便送去。”
    姐妹俩正闲聊着,忽然紫藤急匆匆地进了左次间,焦急地对着端木纭禀道:“大姑娘,二姑娘不见了。二夫人已经命人在后院各处都找了一遍,现在正让外院那边也帮着找呢……”
    这府里丢了人可非同小可,端木纭就只好跟着紫藤去了前头的真趣堂。
    端木绯看着端木纭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姐姐可真辛苦!
    为了端木绮及笄的事,端木纭都忙了好些天了,好不容易仪式结束了,又闹出这种事来。
    端木绯抬手做了个手势,碧蝉立刻就心领神会,跟着去了前头打探。
    端木绮确实是跑了,她应该是趁着笄礼后,离府的客人多,一时没人顾得上她,就悄悄溜了出去。
    小贺氏在真趣堂里又哭又闹,非说是府里把端木绮逼走的,迁怒到了端木纭和端木绯身上,说是什么要不是端木绯不念骨肉亲情,没有去向岑隐为唐如海求情,端木绮又怎么会被逼得只能偷跑。
    端木纭一向不是吃亏的性子,直接让人禀了端木宪,由着小贺氏哭闹叫骂。
    这要是平时,小贺氏一听到老太爷,早就怂了,但这一次,因为女儿端木绮不见了,小贺氏彻底乱了,也彻底慌了,一张嘴叫骂个不停,若非有丫鬟拦着,她已经冲上去和端木纭厮打起来了。
    “要是绮姐儿真的有什么万一,我非要找你们姐妹拼命不可!”
    “都是因为你,还有你妹妹,你们就是不肯放绮姐儿一条生路,是你们逼她的!”
    “明明只要你妹妹去找岑督主说一句话就是了,唐如海犯的那点事也不过是欲加之罪,只是岑督主抬个手的事……”
    小贺氏喋喋不休的牢骚被一道严厉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够了!”
    端木宪闻讯而来,大步流星地走入真趣堂,眉心乱跳,怒火冲冲。
    小贺氏真是胆大包天了,居然公然带出了岑隐,甚至话里还有指责岑隐的意思……
    端木宪忍不住想到那些被东厂抄家的府邸,额角青筋暴起,觉得小贺氏真是不要命了!
    这要是此刻在他跟前的人是儿子端木朝,端木宪恐怕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看到端木宪来了,小贺氏登时噤声,脸色更白了,完不敢直视端木宪,可为了女儿,她还是鼓起了勇气道:“父亲,您可不能不……”管绮姐儿啊!
    “住嘴!”端木宪再次斥道,声音冷得如腊月寒冬。
    他也不想管端木绮,然而端木绮终归是姓端木,她离家出走这事一旦被外人知道,毁的是府里所有的姑娘的名声,甚至是端木家的名声。
    就是要找人,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找。
    “纭姐儿,”端木宪看向端木纭道,“我已经让人悄悄去找绮姐儿了,这府里还要你来整顿……一切便宜行事。”
    端木纭真心不想揽这个差事,但是为了妹妹,她也知道绝不能让这件事闹大,福了福,“祖父,我知道了。”
    端木纭对着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就下去了,把门户都闭了,不许下人随意外出,又把阖府的管事嬷嬷部叫了过去,下了封口令,并让她们管束下头的人,要是敢碎嘴,一律发卖,绝不留情。
    这些种种也都一一地传到了湛清院的端木绯耳中。
    姐姐威武!端木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夕阳,目光灼灼。
    此刻已经是黄昏,夕阳落下了一半,给这府中笼罩了一层血色的光晕,散发着一种不祥且不安的气息。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不断地下沉,天色越来越暗,然而端木绮依然没有消息。
    这一夜,端木府中一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对于这府中的大部分人而言,这都是无眠的一个夜晚,人心忐忑,尤其是端木绮的轻芷院中,那些下人几乎是瑟瑟发抖,可以想象,如果二姑娘找不回来的话,二夫人必然会迁怒到她们的身上,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夜晚,时间过得尤为缓慢,又似乎快得出奇。
    当黎明的鸡鸣声冲破寂静时,夜空变得灰蒙蒙的一片,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彻夜未眠的小贺氏简直要疯了,这夜不归宿,女儿的名节怎么办?!
    她不能再这么傻乎乎地坐等下去了。
    “宋嬷嬷,你让人去备马车,我要回一趟贺家!”
    小贺氏也顾不上梳妆打扮,就带着宋嬷嬷想要离府,在她看来,端木家根本没有好好地去找自己的女儿,既然如此,她就回娘家,让娘家帮忙去找。
    然而,马车还没出门,就有门房婆子悄悄去湛清院通禀了端木纭,端木纭也不跟小贺氏客气,干脆下令把小贺氏关在了她自己的琼华院里。
    府里的吵吵闹闹没有影响到端木绯。
    她还是按照平时的作息睡下,睡到大天亮才起身,之后她就出门去了岑府。
    虽然今天温泉庄子是去不成了,但彩头还是要送去的。
    她的运气不错,岑隐没有出门,端木绯立刻就被下人殷勤地引去了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浓浓的书香与墨香,两面靠墙都放着一个个高高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是五花八门的各种书籍,比端木宪书房里的书还要多。
    不愧是岑公子啊。端木绯心道,笑眯眯地给岑隐见了礼。
    “岑公子。”端木绯笑得甜糯可爱,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柳青色荷包递给他,“这是那天的彩头。”
    荷包上只绣了几片简单的竹叶,青翠鲜亮,平平无奇,可是岑隐却一眼认了出来,这几片竹叶与那件披风上绣的竹叶针法一模一样。
    她赢了,如同她当日所言。
    岑隐看着那个荷包,脑海里浮现那个明艳开朗的少女,薄唇微微翘了起来,一种愉悦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看得一旁服侍的小蝎感慨不已,心道:四姑娘不愧是四姑娘。
    小蝎奉上了热茶,端木绯正要去端茶,发现方几上放着一册曲谱,封皮上写着《瑶台赋》。
    端木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瑶台赋》是由前朝知名的才子吕长卿所谱写,这个吕长卿是个狂人,所谱的曲子以难出名,根本就不适合常人弹奏,因此流传也不算广泛。
    这册《瑶台赋》在楚家时,也曾是她的收藏之一。
    端木绯忽然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兴奋,忘了端茶,她又朝岑隐看去,话锋一转道:“岑公子,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的琴制好了,我后来还给它取了名字,叫‘鸣玉’。本来是想我们去郊游时弹给你听的……”偏偏她不巧出痘了,郊游的计划也就不了了之。
    “等哪天岑公子有空,我请你听听‘鸣玉’的声音。”端木绯笑得十分可爱,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的味道。
    岑隐听着端木绯那口气好似不是在说琴,而是在说她自己的孩子般,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端木绯说完后,又想起自家最近乱糟糟的,不适合待客,唔,她得等家里折腾完了才能请岑隐过去。
    于是,她连忙又话锋一转:“就是要过几日了……到时候,我派人来与岑公子约个时间。”
    岑隐含笑应了。
    小蝎看了看岑隐,又默默垂眸,心里简直怀疑哪怕是端木绯要摘天上的月亮,督主也会应下。
    端木绯喝完了手边的这盅茶后,就没再久留,打道回府了。
    小蝎亲自送端木绯出去了,等他再回到书房时,就听岑隐吩咐道:“你去查查,看看端木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督主。”小蝎才刚进门,就又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岑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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