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又回过神,俊逸的面庞上依然温文尔雅,起身道“三皇妹,为兄还有事,就先走了。”
    舒云道了声“慢走”,跟着就目露不耐地看向了神情忐忑的王婉如,冷声道“王五姑娘,你先回去吧……对了,别忘了你的画!”
    一个蓝衣宫女神色淡淡地对着王婉如伸手做请状,王婉如只觉得三公主的两个伴读嘲讽地看着自己,如芒在背。
    她慌忙地亲自收起了桌面上的那幅画,屈膝告退“三公主殿下,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王婉如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跟着那个蓝衣宫女离开了,脸色惨白如纸,心火灼烧着,就像是一头野兽在体内咆哮着,随时都要破体而出……
    这股怒火她压了又压,在皇宫时没有发作,在马车中也没有发作,一直到了宣武侯府时,她终于爆发了。
    她就像是一头发怒的野牛般,横冲直撞地来到了侯府西北角的一个院落中,却得知季兰舟不在屋子里,又愤怒地朝花园冲去,一路冲到了小花厅中。
    “季兰舟,你是不是故意弄一幅假画来陷害我,害我今天在宫中出了大丑!”
    王婉如抬手指着坐在窗边的季兰舟,心口的怒火烧得更旺。
    王婉如是三天前在庆王府的宴会中偶然听三公主说起,皇帝在万寿节时收到了一幅严修竹的真迹,十分欢喜,反复赏玩。三公主当时嘀咕着,要是她也能找到一幅就好了,可以献给皇帝以表孝心。
    王婉如就想到了自己家虽然没有,但是季兰舟有,就和三公主说了她有一幅严修竹的《墨竹图》。果然,三公主兴致很高,让她把画拿进宫去看看。
    她本意是希望借这幅画讨三公主开心,没准就让她进宫做了伴读,却没想到,这画竟然是赝品。
    她费尽心机才好不容易和三公主搞好关系,却是被这一幅画彻底毁了!
    想着,王婉如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季兰舟正坐在一张榧木棋盘边,对着棋谱摆棋,见王婉如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棋谱。
    她今天穿了一件柳色绣莲花莲叶长袄,搭配一条水绿色百褶裙,一头青丝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鬓发间只戴了一支点翠蝴蝶簪,清雅纤弱,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惜。
    两个少女一个怒火中烧,一个平静似水,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表妹,你在说什么?什么假画?”季兰舟秀气的柳眉微蹙,疑惑地看着王婉如。
    “你还在装模作样!”王婉如更怒,直接把手里的这幅画丢了出去。
    “啪!”
    卷轴粗鲁地被扔在了星罗棋布的棋盘上,把那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撞洒了一地,“骨碌碌”地在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上滚了开去……
    那卷轴稍微展开了一些,露出纸上画的墨竹一角。
    季兰舟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画拿了过来,仔细地把画纸展开,扬了扬眉梢,似乎有些意外,“如表妹,这幅画是我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王婉如被哽了一下,心口的怒火仿佛被浇了凉水似的,冷静了些许。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就理直气壮地说道“季兰舟,你在我家白穿白住了几年,我借你一幅画又怎么了?!况且,这区区一幅赝品值什么钱!我拿了又怎么样?!”
    一说到赝品,王婉如的火又开始往上冲,朝季兰舟逼近了一步,“你不安好心,故意用赝品害我,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王婉如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激愤,两颊潮红,脖颈上青筋时隐时现。
    她的声音也引来了园中的不少下人都朝这边围了过来,不近不远地朝表姐妹俩指指点点,多是对季兰舟目露不屑,觉得这位表姑娘也真是不识趣,也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惹五姑娘生气。这寄人篱下也该有个寄人篱下的样子!
    季兰舟将那幅画又卷了起来,怯怯地看着王婉如,有些无辜,有些怯懦,“如表姐,你又没与我说,就把画‘拿’了去,我怎么知道你‘拿’了幅赝品……”
    王婉如一时语结,她本来是想偷偷拿了画,一旦她把画给了三公主,木已成舟,季兰舟总不能再把画从三公主那里讨回来吧,只能吃下这闷亏,不想……
    季兰舟拿着那幅画站起身来,福了福,又道“如表妹,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顿了一下,她又声音柔软地道,“不问自取……不好。如表妹,你以后莫要再如此了。”说完,季兰舟款款地朝花厅外走去。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王婉如脑海中,烧得她脑子里轰轰作响,一下子理智全无。
    这个小贱人竟然敢骂自己是贼!
    “季、兰、舟。”王婉如跺了跺脚,朝背对她的季兰舟冲了过去,双手粗鲁地朝对方推了过去……
    谁想——
    这时,季兰舟恰好转身,一个侧身,避开了。
    王婉如冲得太猛,又一脚踩在了一枚棋子上,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地朝前摔了下去……
    “五姑娘!”丫鬟尖锐得仿佛要掀翻屋顶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
    王婉如惊叫着摔了个五体投地,头发都凌乱地松散开来,狼狈不堪。
    丫鬟连忙去扶她,“五姑娘,您没事吧?”
    王婉如只觉得浑身都痛,膝盖、手肘、下巴……更痛的是她的脸面!
    第443章 求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在略显严厉的女音在花厅的入口方向传来,引得花厅里的几人都循声看了过去。
    一个五十来岁、白净富态的老妇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走了进来,那老妇穿着一件栗色六团花刻丝褙子,下头一条镶边墨绿马面裙,花白的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发髻上插着一支通透碧绿的如意纹翡翠玉簪,紧抿的嘴角看来不怒自威。
    正是宣武侯府的太夫人赵氏,也是王婉如的祖母,季兰舟的嫡亲外祖母。
    “外祖母。”季兰舟对着赵氏福了福。
    与此同时,丫鬟也把王婉如搀扶了起来,王婉如气得脸色通红,眼眶中更是含着泪,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赵氏也看到了刚才孙女摔倒的那一幕,心疼极了,看着季兰舟轻斥道:“兰舟,如姐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嫡亲表妹,就算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身为姐姐,也该好好与她说,姐妹俩闹成这样,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赵氏神情温和慈祥,语气也并不严厉,但是任谁都能听得出她更偏心自己的亲孙女。
    王婉如不是傻子,当然也听出来了。
    她快步上前,亲昵地一手搀着赵氏,一手指着季兰舟跺脚道:“祖母,你快把她赶走!她在我们侯府白吃白住,非但不领情,还欺负起我来!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赵氏眉头微蹙,对着王婉如说道:“如姐儿,你也不对。兰舟是你表姐,你不能这样与你表姐说话!”她看着十分公允的样子,把表姐妹俩都斥了一遍。
    季兰舟眼帘半垂,盯着百褶裙下露出的绣花鞋尖,没有说话,那纤细如天鹅般的脖颈是那么优雅柔弱,楚楚动人,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惜,生怕太过大声就会惊着她、吓着她。
    “兰舟,”赵氏放柔音调道,“你是姐姐,要有姐姐的风范,来,你跟如姐儿赔个不是,今天这事就过去了。再说了,你日后嫁了惟哥儿,就不仅是如姐儿的表姐,也是亲嫂嫂,别跟妹妹置气……”
    赵氏不说什么嫂嫂还好,一说这个,王婉如就好似被踩着了痛脚一般,整个人炸毛了。
    “祖母,像她这样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才不配做我的嫂嫂呢!”王婉如恨得牙痒痒,再次抬手指着季兰舟的鼻子道,“她根本就不怀好意!祖母,肯定是她知道二哥哥有机会尚公主,才会故意弄了一幅假画给我,想让三公主殿下恨上我,故意破坏……”
    王婉如越说越激动。
    她本来想得好好的,借着这幅画讨好了三公主,一旦她当上了伴读,就可以在三公主面前多提提哥哥,给哥哥和三公主当红娘,可是这一切都被季兰舟破坏了。
    “胡闹!如姐儿,你别再说了!”赵氏连忙打断了王婉如,声音微微拔高,王婉如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下去。
    “兰舟,你如表妹还只是个孩子,方才说得话也只是在赌气。”赵氏替王婉如圆场,“你好好跟她赔个不是,她消了气,也就过去了。表姐妹俩哪有隔夜仇。”
    “外祖母……”季兰舟纤细修长的手指揉着手里的帕子,委屈地抿了抿樱唇,那漆黑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似的,“既然是如表妹让我走,那我就走吧。我也总不能一直赖在外祖母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瘦弱的肩膀如风雨中的娇花般微微颤抖着。
    赵氏闻言脸色都变了,忍不住瞪了一眼身旁的王婉如,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锐利如剑,刺得王婉如颤抖了一下,低下头去。
    “兰舟,这怎么可以!!”赵氏连忙斥道,声音温和不失威仪,“自你爹过世后,我对你视若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我也知道姑娘大了,就跟雏鸟一样终归要离巢,你怎么忍心……还有你舅父舅母也把你疼若亲女……”
    赵氏这番话说得可谓恩威并施,表明他们王家念着她丧父养她多年,对她这么好,她现在翅膀硬了,就要搬出去,又把王家置于何地,不怕被人骂忘恩负义吗?!
    “……”季兰舟咬了咬下唇,嘴唇被咬得微微发白,模样愈发娇弱可怜,既没有答应留下,也没有再说非要离开。
    赵氏眸光微闪,转移话题道:“兰舟,如姐儿,我刚才收到了端木家的帖子,端木家的大公子得中今科解元。”
    赵氏慈爱的目光在王婉如的脸上,端木家的大公子还不满十七岁,与五孙女相差个三岁,刚刚好,若是两家能够结成亲家,那岂不是……
    听到端木家,季兰舟长翘的眼睫如蝉翼般微微颤动了两下,她想起了那位聪慧的端木四姑娘,想到了对方说的那四个字——
    过犹不及。
    季兰舟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犹豫了,耳边听到外祖母和蔼的声音传来:“兰舟,届时你也跟你几位表姐表妹一起去散散心,好好玩玩。”
    赵氏嘴角挂着一抹和煦的浅笑,看着几步外的外孙女,一方面觉得季兰舟不识相,另一方面又有些怪王婉如不懂事,这丫头也不想想季兰舟要是搬走的话,就必然会把季家的东西都带走……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些东西又怎么拿得出来!!
    赵氏那和蔼的面庞上,那双浑浊的眸子变得幽深无比,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
    季兰舟是她的亲外孙女,她当然疼她,疼她无父无母,疼她孤苦伶仃,嫁给别人,若是被欺负,连个给她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对这丫头来说,嫁给次孙王廷惟才是最好的。
    次孙不能继承家里的爵位,但是将来他的孩子却可以继承季家的爵位,那岂不是等于他们王家又多了一个爵位,而季家也有人继承香火,如此,也是两全其美了。
    等等,刚刚孙女的意思是说,三公主瞧上了次孙?!
    赵氏飞快地朝王婉如瞥了一眼,想问但又顾忌一旁的季兰舟,打算待会儿只剩下她们祖孙俩时,再问个究竟。
    “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出事了!!”
    花厅外,忽然传来一个慌张无措的女音,伴着一阵急促凌乱的步履声。
    一听事关二公子王廷惟,赵氏和王婉如祖孙俩的面色都变了,齐刷刷地朝厅堂的门口望去,四周静了静。
    很快,一个青衣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禀道:“二……二少爷被带去京兆府衙门了!”
    “你说什么?!”赵氏再不复之前的雍容高贵,整个人都慌了。
    王婉如也是,激动地上前了一步,眉宇紧锁,此时此刻,她早就把季兰舟给忘了,心里只有哥哥王廷惟的安危。
    那青衣丫鬟俏脸发白,继续禀道:“听说今日在中盛街上,几个武将醉酒闹事,二少爷不小心被牵扯进去了……”
    “二少爷的小厮刚才回来报信,说是闹事的武将是以原秦州卫指挥同知丁中庆为首的几个武将。他们来京述职后,经常闲来无事就当街纵马,醉酒闹事也是时有发生,仗着他们是五军都督府的人,不服管束,今天又喝了酒,把酒楼都快砸了,还……还不小心冲撞到了二皇子殿下。”
    青衣丫鬟说的这一字字一句句听得王家祖孙俩震慑不已。
    不仅是王家,端木宪次日下了衙门后,也跟端木绯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端木宪知道的远比王家人要更加全面——
    “那些来京述职的武将被晾在京中也都两个多月了,早就心浮气躁,新任的卫国公一来左右不了吏部,二来又压不住下头的部属,以至这些人更加烦躁,今日在荣盛酒楼里,他们喝多了,一言不和,两伙人就大打出手……”
    “混乱中,有一人不小心从二楼摔到了一楼后院的池塘里,那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两伙人一直从酒楼的后巷打到了附近的一栋宅子里,还把人家的大门都给砸了,不想二皇子和宣武侯府的王二公子就在宅子里……不小心‘冲撞’了二皇子。”
    说到这里,端木宪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咳了咳,语气也变得微妙婉转起来。
    “嘎嘎!”
    书房外传来小八哥粗糙的鸣叫声,夹杂着枝叶摇摆的簌簌声,衬得书房里尤为安静。
    端木宪眸光闪了闪,端起茶盅,以喝茶掩饰自己的异状。
    他身居首辅这个位子,京中某些个流言蜚语当然听说过,他心知应该是二皇子和人在那宅子里幽会时,被不慎冲撞了。
    这个二皇子还真是陋习难改,便是成了亲又如何?!难当大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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