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忍不住浮现一个想法——
    要是早知今日,他会不会后悔?!
    耿海的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答案显而易见。
    他不会。
    早知今日,当年在北境时,他就该更小心谨慎,他就该斩草除根,他就该屠城!
    也不至于有了岑隐这个落网之鱼!
    他错了!
    今天他不得不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耿海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说不出的凄厉。
    耿海的笑声已经传不到岑隐耳中,岑隐出了地牢后,就毫不回头地离去了。
    “砰”的一声响后,地牢的大门就再次关闭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带起一阵风,吹得灯笼里的烛火疯狂地舞动着……
    岑隐静静地看着灯笼,绝美的脸庞上神色如常,微微笑着。
    他魅惑的笑容中透着冷厉,眸色却是越来越幽深,思绪飞转。
    五军都督府的这些武将来自天南地北,说是鱼龙混杂也不为过,岑隐早就猜到想要真正控制住这些人,把他们当作是耿家的家将使唤,单靠耿海给他们施恩肯定是不够的,耿海十有八九抓着某些人的把柄。
    但凡耿海觉得他还有可能出去,他是不会道出他最后的底牌的,唯有把他和耿家逼到极致,逼到没有退路,耿海也只能老实招供,以谋求一线生机。
    小蝎就守在地牢门口,岑隐随手把手里的灯笼交给了小蝎,就见小蝎神色复杂地朝前指了指。
    小蝎顺着小蝎指的方向一看,就看到前方的一棵大树上,一只黑色的八哥就停在树枝上,八哥高高在上地俯视了岑隐和小蝎一眼,就转头去啄翅膀下的细羽。
    小蝎眼角抽了一下,岑隐怔了怔,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笑容柔和了一分。
    他一边信步朝树下走去,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蝎,你去传话给影卫……”
    “呱呱!”
    小八哥一看到岑隐无视了它,怒了,拍着翅膀大叫了起来,压过了岑隐的话尾。
    它拍着翅膀稳稳地落在岑隐的肩头,又是抱怨,又是跳脚。
    风一吹,上方的树叶摇曳不已。
    “哗哗哗……”
    风声、树枝摇摆声与八哥的叫声交错在一起。
    灼灼的太阳焚烧着下方的大地,地面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
    小八哥一向是一只倔强又固执的鸟。
    从地牢门口粘上岑隐后,它就不肯走了,岑隐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包括午膳时也不例外,看得一旁伺候的小內侍们心里感慨不已:这只八哥得了督主的青眼,这还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一直到午后岑隐前往茗品馆时,小八哥还停在他的肩头没飞走。
    “公子,这边请。”
    茶馆的老板忍不住朝小八哥多看了一眼,如平常把岑隐引去了西北角的一处小院子里。
    还没进院子,就听屋子里传来一阵清澈悦耳的箫声。
    萧声悠扬清越,清澈如流水,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快时如激流奔腾,慢时如细流涓涓;高昂时如人放声长歌,低柔时如繁花摇曳……
    岑隐不由在屋檐下驻足,静静地聆听了片刻。
    即便不进门,他也能听出这是封炎吹的箫,封炎与他不同,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灼灼而明亮。
    安平长公主给他取的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很好!
    唯有这样的封炎,才能给他们这些深陷黑暗中的人带来希望……
    “呱?”
    小八哥疑惑地叫了一声,仿佛在问,你怎么不走了?
    岑隐摸了摸它光滑的黑羽,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往屋子里走去,挑帘进了东次间,一眼就看到一个着玄色衣袍的少年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的竹箫。
    见岑隐来了,封炎立刻就停了下来,放下手里的竹箫,展颜笑了,如灿日曜曜。
    “大哥!”
    封炎手里的竹箫在他五指间灵活地转动了一番,灵巧得仿佛他的一部分似的。
    “阿炎。”岑隐含笑唤道。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打断了:“坏!”
    小八哥对于前方的这道身影实在太眼熟了,脚一歪,踉跄地从岑隐的肩上摔了下来。
    它慌慌张张地拍着翅膀,好像一只老母鸡似的扑腾着,从最近的一扇窗户飞了出去,又在庭院里扑腾了好几下,才找回了飞翔的节奏,飞到一棵翠竹上,“躲”起来。
    在它看来,它躲得好好的。
    但是在岑隐看来,那片片竹叶根本就挡不住它黑色的身形。
    岑隐动了动眉梢,加上上次去江南的路上,他跟小八哥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只嚣张的八哥这么狼狈,好像是遇上天敌似的,让人不禁怀疑封炎到底曾经对它做过什么。
    封炎懒得理会那只蠢八哥,瞥了窗外的蠢鸟一眼后,就又道:“大哥,坐。”
    岑隐信步走到封炎身侧,撩袍坐下了。
    封炎也坐了下来,随手把竹箫放在一边,然后亲自给岑隐斟茶。
    “哗哗”的斟茶声回响在屋子里。
    岑隐从袖中掏出两本泛黄的册子放在了二人之间的方几上。
    封炎拿过那两本册子,随手翻了翻,“刷刷”的翻页声此起彼伏,衬得屋子里越发静谧。
    庭院里的竹林青葱葳蕤,斑驳的疏影映在窗户上以及二人的脸上,映得封炎那俊美的脸庞上带着一抹冷然。
    封炎合上册子,勾唇笑了。
    “大哥,耿海藏着的好东西还真不少。若是轻易让他死了,那就亏大了!”
    岑隐也在笑,摇曳的光影让他看来妖魅惑人。
    岑隐一边端起茶盅,一边道:“阿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大哥,你放心。”封炎自信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会好好利用这两本册子的,魏永信在这个时候动手,时机正好!”
    这两本册子来得太及时了,正好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岑隐浅啜了一口热茶,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双漆黑幽魅的眸子闪现饶有兴致的光芒,赞道:“你的小丫头是个机灵的。”
    说到端木绯,气氛登时变得轻快起来。
    那是当然!封炎沾沾自喜地笑了,“我家蓁蓁是最聪明的!”他的阿辞自小就是那般冰雪聪慧。
    紧接着,封炎又想到了端木绯最近为北境筹银的事,复杂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岑隐,“大哥,北境那边……”
    封炎知道岑隐不可能不在意北境,对于镇北王府的人而言,北境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家,他们的使命,深深地镌刻在他们的灵魂中。
    “不如我设法去一趟北境吧?”封炎看着岑隐提议道。
    岑隐没有立刻回答,屋子里静了下来,悄无声息。
    窗外竹林中的小八哥趁两人在说话,悄悄地拍着翅膀从竹枝上飞了下来落在庭院中的一座假山上,好奇地朝两人的方向张望着,似乎想要偷听似的。
    沉默蔓延着,屋子里的两人一动不动。
    须臾,岑隐动了,抬头对上了封炎的眼眸,徐徐地说道:“不必了。”
    朝廷已经派了援军过去,简王现在退守灵武城,北境的地形他最了解,灵武山、泾原山一带易守难攻,只要援兵能及时抵达,以简王带兵之能一定能守住灵武城。
    “大哥,那干脆就让君然去北境吧。”封炎又道。
    这一次,岑隐没有反对。
    相比较封炎,君然是简王世子,他去北境所能发挥的功用,肯定是远超封炎。
    封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喝了两口,正想说什么,就听岑隐话锋一转:“阿炎,陪我下盘棋如何?”
    封炎顺着岑隐的目光望向了放在另一张方几上的棋盘,二话不说地应了。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吓得假山上的小八哥身子一抖,差点没摔了下来,它连忙缩了缩身子,几乎蜷成了一颗黑球。
    封炎和岑隐皆是好笑地朝小八哥那边望了一眼,两人走到了棋盘边,对着棋盘又坐了下来。
    也没有猜子,封炎很自觉地执黑子先行。
    他有自知之明,他的棋艺也不差,不过比起端木绯、岑隐、远空大师之类的棋道高手,那是差远了。
    黑白棋子一枚枚地落在棋盘上,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无论是封炎,还是岑隐,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落子时不会犹豫不决。
    时间悄悄流逝,榧木棋盘上很快就星罗棋布。
    黑白棋子的厮杀也越来越激烈,双方如两支军队般交缠在一起。
    与棋盘上的激烈相反,岑隐和封炎的神情都是那么平静,嘴角带着一抹微微的笑意。
    当两人目光偶尔交集时,心中自有一股默契。
    他们正在下一盘,一盘下了十几年的棋,时至今日,这盘棋已经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九月初九。
    距离九月初九,已经只有短短三个月了。
    金色的眼光透过竹叶间的间隙照了进来,映得两人的眼眸都分外明亮。
    屋子里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落子声,清脆利落……
    时间缓缓流逝,等封炎拿着那支碧绿的竹箫从茗品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过半了,后方隐约还能听到小八哥一时“坏”、一时“呱”的叫声传来,外面太阳西斜,天气也没那么灼热了。
    封炎翻身上马,摸了摸插在腰侧的竹箫,凤眸微挑。
    蓁蓁说要给他用紫竹做一支竹箫,所以这段时间,封炎有空时就会练习吹箫,就想着等哪天蓁蓁把竹箫做好了,他可以立刻吹给她听。
    也许可能或许蓁蓁就会邀请他琴箫合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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