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头勾了勾唇,冷声又道:“还不拿人!”
    “是,班头。”衙差们齐声应和了一声,举着长刀气势汹汹地朝青衣少年一行人逼近,杀气腾腾。
    周遭的空气更为凝重肃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软糯的女音骤然响起:“这人证物证不对啊!”
    徐老爷闻言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皱了皱眉,脸色微沉。
    班头与几个衙差也都朝端木绯那边看去,班头已经在嘴边的喝斥在看清端木绯几人的打扮时,犹豫地咽了回去。
    瞧这几个姑娘公子不仅打扮华贵,而且气度不凡,班头猜出这几个人可能出身不差,留了分颜面,还算客气地问端木绯道:“姑娘何出此言?”
    端木绯微微一笑,朝着那徐老爷走近了一步,问道:“你说这些马是你的?那敢问这些马是哪儿来的?”
    此刻,徐老爷急促的呼吸已经缓和了下来,只是鬓角还是汗涔涔的,答道:“我这马是养在我们徐家马场的,就在距此不到十里的大诃山脚。”
    “为了今天的马市,我特意让人把这批马从马场赶来此处,谁知道昨天下午在路上就遇到了一伙蒙面的马匪,个个都手持长刀凶器。我家马场的人虽然奋力抵抗,可哪里打得过这些亡命之徒,他们不仅劫走了马,还重伤了我家马场的人……”
    “哎,所幸没死人,不过有五人伤势严重,大夫说,恐怕要在榻上躺好几个月才能好。”
    徐老爷唉声又叹气,眼睛红通通的,泛着些许泪光,周围那些看客听得义愤填膺,议论纷纷。
    “这帮马匪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抢劫,实在是太嚣张了。”
    “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不错。我就说嘛,难怪这个少年方才居然狮子开大口敢卖九十两一匹马,原来如此!他这是想强买强卖吧,果然是马匪!”
    不少看客都觉得恍然大悟,一个个群情激愤,目光如箭般射向少年一行人。
    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难免也传入徐老爷、班头等人的耳中。
    徐老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对着端木绯叹了口气,又道:“姑娘,你们几位是来买马吧?幸好方才没有被这马匪给骗了去!姑娘,你要买马还是要找我们这种正规的马场,小心那等来路不明的贼人啊!”
    “是吗?”端木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侧玉佩上的流苏,笑盈盈地看着那徐老爷又问道,“你家马场的马所打的马蹄铁都有你家的印记?”
    “正是。”徐老爷点了点头。
    端木绯笑眯眯地接着道:“可是我看方才那匹马的马蹄铁很新,像是刚打上去的。”
    “那……那是因为……”徐老爷拧了拧眉,支吾着解释道,“因为有两匹马的马蹄铁松了,重新打了。”
    “哦——”端木绯慢慢地拖了个长音,仿佛在说,原来如此。
    端木纭、涵星和李廷攸一向了解端木绯,知道以她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这些,三人都觉察出些许蹊跷。
    三人暗暗地彼此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静静地在一旁看好戏。
    那青衣少年微微挑眉,摸了摸下巴,也渐渐听出了几分味道。
    端木绯抬手指向了马圈里的马群道:“徐老爷,你方才说马匪持刀凶悍异常,还重伤了数人,既然打得这般惊心动魄,为什么这些马的身上都没有一点伤痕呢?”
    “而且,看这些马眼神温顺安定,精神和胃口也都不错,短期内应该没有受到过惊吓。”
    说着,端木绯转头看向身旁端木纭,笑眯眯地问道:“姐姐,我说的对不对?”
    端木纭点头”嗯“了一声,笑意盈盈。
    端木绯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那些看客们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个小姑娘似乎对这个苦主所言有所怀疑。
    谁也没想到局面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周围的气氛又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有人觉得这个小姑娘说得不无道理;有的人奇怪明明那马匪把这小姑娘当冤大头,怎么小姑娘反而想替对方说话;也有人来回打量着徐老爷和青衣少年一伙人,那审视的目光似乎想把他们给看透了……
    徐老爷脸色一僵,仿佛笼罩了一层阴云般,眼底浑浊晦暗。
    他深吸一口气,气急败坏地指着青衣少年一行人斥道:“他们当然把受了伤的马藏起来或者杀了吃了呗,哪里还会把伤马拿来卖!再说了,就算是要卖,那也卖不出好价钱。”
    “原来如此。”
    端木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抿唇又笑了,眉眼弯弯,天真无邪。
    她笑眯眯地又道:“徐老爷,我想买你这些马,正好你这正主在,那我就直接问你了。徐老爷,你这些马是什么品种的马,若是好的话,我家全买了。”
    张乾和灰衣青年等人眉头紧皱,面沉如水,射向端木绯的目光如箭一般凌厉。
    灰衣青年想要上前,却被青衣少年抬手阻止了。
    青衣少年闲适地双臂抱胸,似笑非笑,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徐老爷看着端木绯笑盈盈的样子,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松了半口气,忙答道:“这批马是我家从西北进的西北马,在我家马场养了快两年了,大诃山山清水秀,才能把这些马养得如此矫健。若是姑娘想要这些马的话,我可以给算便宜点,当我与姑娘结个善缘。”
    “这是西北马?”端木绯朝马圈走近了两步,一手随意地搭在了马圈的栏杆上,看着那些正在嬉戏吃草的马群。
    “没错。”徐老爷连连点头,“西北马外形俊秀,结实灵活,持久力又好。”
    端木绯盯着马圈里的马,静了两息,忽然摇了摇头道:“不对啊。”
    “……”徐老爷一头雾水。
    周围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端木绯身上,神情各异。
    端木绯慢悠悠地又道:“这应该是野马吧。”
    “……”徐老爷惊得嘴巴微张,愣了愣后,才道,“姑娘,你胡说什么呢?!”
    端木绯根本看也不看他,还是望着前方的马群,“晋州多山地,这应该是山地的野马。野马头部较大而短钝,脖颈短粗,额发极短……”
    端木绯随意地背了几句马经,然后抬手指着其中一匹看着不起眼的棕马,“最重要的是,野马不似家马,野马群中肯定有头马,其他马都以头马马首是瞻。这匹身体棕色、脖子有一圈白的马应该是马群的头马吧。”
    “徐老爷,这既然是你的马,你怎么连这马到底是什么种类都不知道?”端木绯终于转头看向了那位徐老爷,“这些真是你家马场的马吗?我们要不要也看看其他马的马蹄铁有没有‘徐’字?”
    “……”徐老爷瞳孔猛缩,额头的汗液在端木绯的寥寥数语间变得更密集了。
    徐老爷下意识地朝身旁的班头看去,握了握拳。
    班头已经完全换了一张脸,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还不给老子滚开!”
    班头扯着嗓门对着端木绯一行人怒斥道,凶神恶煞,怒气冲冲。
    局面峰回路转,不过是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变了好几回。
    围观的看客们仿佛声音被吸走似的,哑然无声,大部分人都隐约明白了什么,脸色复杂微妙。
    “赶紧给我把人拿下!”班头再次冷声下令。
    他手下的四个衙差粗声应和,举着长刀朝青衣少年一行人继续逼近。
    涵星看看徐老爷,又看看那个班头,终于看出了些端倪,恍然大悟地抚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涵星激动地再次凑到了端木绯的耳边,与她说悄悄话:“绯表妹,这该不会就是戏本子里说的官商勾结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虽然是说悄悄话,但是涵星的声音也没低到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地步,周边丈余的几人都听得分明。
    那些看客们的神色更复杂了,其实他们大都也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也没人敢把这话说出口。
    毕竟民不与官斗,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对上官府的人肯定讨不了好。
    有人同情地看着涵星和端木绯几人,暗暗叹气:这小姑娘家家的未免年轻气盛,这回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班头和徐老爷仿佛被当面打了一巴掌似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周围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在身上,如芒在背。
    四个衙差停下脚步,转头去瞧班头的脸色。
    “噗!”
    那青衣少年却是无所顾忌,不管不顾地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批马都是我……家马场的人从晋州山地抓来的野马,徐老爷,你非要冒充西北马,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少年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这丫头之前口口声声地自夸她自己厉害,倒也不是在吹牛!
    他似乎完全忘了他之前想把马卖给端木纭的时候,曾口口声声地说这批马往上三代都是送去做战马的,血统纯正。
    青衣少年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饶有兴致地说道:“早听闻冀州多官商勾结,陷害良民以谋取私利,倒是让我今天领教了一把。”
    “厉害啊!”青衣少年连连抚掌赞道,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对方才的事浑不在意,仿佛他只是置身事外地看了一场好戏似的。
    “你……你……你们。”班头恶狠狠地瞪着青衣少年以及端木绯几人,只觉一口气梗在胸口,脸色更难看了,脖颈间的青筋时隐时现。
    也不知道是哪个乡绅富户家里养出来的公子姑娘,给脸不要脸,本来他看着他们衣着华贵,不想多事,没想到这几人如此不识抬举,在别人的地界还敢如此放肆,既然如此,他也不需要客气,非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徐老爷,”班头忽然开口问那徐老爷,“你认不认识这几人?”
    班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刀鞘,用刀鞘指着端木绯几人。
    徐老爷心里早就恨上了端木绯和涵星,恨不得好好教训这两个臭丫头一番,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的。差爷,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们几个!”
    “昨天马匪来抢马时,他们几个人也在,他们都是一伙的!”
    徐老爷已经完全把他之前说马匪脸上都蒙着脸给忘了,只想出心头的那口恶气。
    “……”涵星目瞪口呆地看着徐老爷在那里胡说八道,心跳砰砰加快,眸子更亮了。
    这……这……这简直比戏本子还精彩!
    那班头煞有其事地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徐老爷,原来这些人都是同伙,难怪一唱一和的!”班头咬牙切齿地说着,“弟兄们,还不给我把这些个杀人越货的逆贼乱匪统统抓起来!”
    班头的这几句话反而让涵星更乐了,她乐滋滋地又与端木绯咬耳朵:“绯表妹,我猜对了,对不对?!”
    端木绯连连点头,与她抱作一团地嬉笑着。
    任谁都看出这两个小姑娘的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有几分看热闹的兴奋,旁观的人几乎要以为她们俩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青衣少年摸着下巴,来回看着端木绯、涵星、端木纭几人,眉眼间染上了一抹兴味。这几人还真是有点意思!
    “放肆!”一个高壮的衙差一边怒斥,一边气势汹汹地朝端木绯与涵星逼近,想要拿人,另外三个衙差则朝青衣少年他们而去。
    “哎呦,恼羞成怒了!”涵星笑得愈发愉悦了,她一手拉起端木绯的手腕,灵巧地往李廷攸身后躲。
    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攸表哥,靠你了!”反正天塌下来,有比她高的人撑着。
    “嗯嗯。”涵星连连应声。
    “……”李廷攸的眼角抽了抽,幽黑的眸子里精光四射,利落地把藏在腰带中的软剑拔了出来,手腕一抖,手中的软剑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
    那把轻薄的软剑寒光闪闪。
    原本看着文质彬彬的少年在手中多了这把剑后,气质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彷如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般。
    与此同时,那青衣少年一行人也都利落地拿出了自己的武器,或是从小腿处拔了一把短刃,或是从桌子下摸出一把长刀……
    端木纭带来的那两个护卫也立刻拔出了随身的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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