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眨眼,就已经三年多了。
    钟钰忍不住回头朝课堂内的端木绯看了一眼,有时候,她也会想要不是付盈萱遇上端木绯,付盈萱的命运定是截然不同。
    钟钰定了定神,急切地问道:“她在哪里?”
    “先生,付姑娘来了蕙兰苑,现在就在映月斋里。”青碧连忙回道。
    “……”钟钰再也顾不上课堂里的那些女学生,随青碧匆匆离开,朝着蕙兰苑的西北角走去。
    女学的三位先生在蕙兰苑里都有各自的住处,平日里钟钰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映月斋里。
    映月斋位于一片青翠的竹林中,一侧靠着池塘,秋风阵阵,竹叶随风沙沙作响,清幽雅致。
    此刻映月斋的门口另一个圆脸丫鬟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想,见钟钰来了,连忙迎了上来:“先生,付姑娘就在里面。”
    圆脸丫鬟领着钟钰进了东次间。
    当门帘被挑起的同时,屋子里那个凭窗而坐的少女仿佛受惊的小鸟一般霍地站起身来。
    “盈萱?”
    钟钰轻声唤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是付盈萱。
    三年多不见,如今十八岁的付盈萱又长高了些许,身形纤细,肌肤雪白,着一袭柳色暗纹褙子,一头乌黑的青丝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斜插着一支碧玉簪,衣着、打扮都十分素净。
    乍一眼看,她似乎也没太大变化,似乎只是长大了,可是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肌肤近乎惨白,没什么血色,她曾经灵动的双眸此刻变得呆板无神,瞳孔里藏着一抹受惊的灵魂。
    钟钰简直不敢相信这三年多付盈萱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她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先生!”付盈萱看着钟钰,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青石砖地面上,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泪眼朦胧。
    “盈萱,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钟钰快步上前,躬身想把付盈萱扶起来,心疼极了。
    她一生没有成亲,把几个弟子都当亲生女儿对待,对付盈萱也是一样。
    看付盈萱这几年在静心庵被磋磨成这副样样,钟钰心如刀割。
    “先生,你帮帮我!”付盈萱一手抓住钟钰的衣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神情凄凄地苦苦哀求起来,“先生,现在能帮我的人也只有你了!”说着,付盈萱长翘的眼睫微颤,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盈萱,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你先起来。”
    钟钰使了一个眼神,青碧就和那个圆脸丫鬟一起把付盈萱从地上扶了起来。
    “盈萱,我们坐下说话。”钟钰拉着付盈萱在一旁的酸枝木罗汉床坐下,抬手抚了抚她略显凌乱的鬓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付盈萱的眼眶更红了,声音微颤,“先生,我是逃出来的,我不想在那个地方被关一辈子……”
    “但是,先生,我……我不敢回家。”
    “父亲……父亲要是找到我,一定会再把我送回去的!”
    “先生,我能倚靠的人也只有您了……”
    付盈萱楚楚可怜地看着钟钰,纤细的身子如风雨中的娇花颤抖不已。
    “盈萱,你别怕。”钟钰紧紧地握着付盈萱的一双素手,柔声安抚道,“你暂时可以先住在我那里,先把身子养好了。等过段时间,我再把你悄悄送离京城,我在江南也是有几处宅子的。”
    付盈萱的身子剧烈地一颤,好像受了莫大的惊吓,反手握住了钟钰的手,颤声道:“我不去,我不要离开京城。先生,我听说现在外面很乱!”
    钟钰并非两耳不闻窗外的人,这段时日,她也听到过不少关于冀州、晋州的事,心里微微叹气。是啊,江南太远,从京城下江南数千里,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
    “这样吧,”钟钰想了想后,又道,“盈萱,只要你愿意,等过了风声,可以改名换姓地留在京城里。”
    “谢谢先生。”付盈萱点了点头,哭得更厉害了,纤细的身子依偎在钟钰的肩膀上,“若非是有先生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斑落下,哭得好似个惶惶不安的孩子一般,看得钟钰更心疼了。
    钟钰从青碧手里接过一方帕子,仔细地擦去了付盈萱眼角的泪花,心里幽幽地叹着气。
    当年的事,她并不清楚,只是从旁人的口中东拼西凑才知道一二,约莫就是端木四姑娘与盈萱几次斗琴,双方起了龃龉,端木四姑娘设计陷害了盈萱,但后来又听说,是因为盈萱剽窃了楚大姑娘的曲子,让端木四姑娘发现了,两人才起了争执……
    不管孰是孰非,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盈萱吃足了苦头,该够了吧。
    付盈萱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想着,钟钰就心如绞痛,吩咐青碧去打一盆热水来,然后道:“盈萱,你先在此休息一下,我让青碧带你你去我在京城的宅子安顿。”
    “你别担心别的,一切有我。”
    “要是你还缺什么,尽管跟青碧说,千万别客气。”
    钟钰拉着付盈萱的手仔细地叮嘱道,神情慈爱而温柔。
    “嗯。”付盈萱乖顺地点了点头,“但凡先生安排。”
    钟钰又好生安抚了付盈萱一番,留了青碧照顾她,自己则匆匆地回了浣碧阁。
    这一来一去花了一炷香功夫。
    浣碧阁的那些女学生都还在等着,见钟钰归来,全都起身给她行了礼,“先生。”
    一个紫衣姑娘自告奋勇地弹了钟钰离开前弹的那段,又请钟钰指点,钟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给了一句“不错”。
    之后,她又随口点了两三个姑娘弹奏那段琴曲,几乎没点评几句,多是用“尚可”、“中规中矩”等等的词语。
    “多谢先生指点。”一个翠衣姑娘站起身来对着钟钰福了福,谢过钟钰的指点,然后赧然地说道,“先生,我最近在练习《月下美人》,《正声》第八段我一直弹不好,那段的结尾可是要用右食指挑势‘宾雁衔芦势’?”
    “不错。”钟钰随口答道,“你若是还有什么疑问,可以课后再来找我。”
    原本看着窗外的端木绯朝钟钰的方向望去,挑了挑眉。
    对于《月下美人》,端木绯也很熟,她可以确定钟钰方才答错了。
    以钟钰的本事,不该啊。
    这个念头在端木绯心头一闪而过。
    端木绯也没打算多嘴,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数窗外那朵残菊的花瓣。唔,她方才数到几了?是三十二,还是四十二来着?
    钟钰一直在注意着端木绯,留意到了她方才的小动作,眸光一闪,主动问道:“端木四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这还是课堂上,钟钰第一次主动和端木绯说话。
    其他的姑娘们皆是一惊,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几乎怀疑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课堂里的气氛登时变得有些怪异。
    端木绯一向是有问必答,钟钰既然问了,她也就诚实地答了:“错了,应该是右食名指打圆势‘神龟出水势’。”
    钟钰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答错了。
    课堂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很微妙,众人面面相觑。端木四姑娘的琴技在京中素有佳名,钟钰当然也不是那等浪得虚名之辈,那到底谁是对的呢?
    钟钰看向端木绯的神情变得更复杂了,微微颔首道:“端木四姑娘,你说的不错,方才是我疏忽了。”
    《月下美人》不易弹,全曲分四十三段,特别繁琐复杂,别人随意挑了一段提问,端木绯就能对答如流,可见她对整首曲子应是烂熟于心,这份天赋确实出众!
    整个课堂中会弹《月下美人》的怕是至少占一半,却只有端木绯一人发现自己答错了。
    这个小丫头委实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心眼应该不会太小吧?
    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替盈萱向端木绯求求情,就算盈萱曾经做错了什么,或者曾经得罪了端木绯,她也已经为她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钟钰有些犹豫地想着,但又不敢贸然开口,毕竟付盈萱被关了三年多,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万一又被抓回去……
    钟钰迟疑地握了握拳,又多看了端木绯几眼,思绪飞转:端木绯与戚妹妹一向亲近,或者,自己可以托她去打听打听?
    她也不求太多,只希望可以让付盈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躲躲藏藏。
    钟钰心事重重,接下来的半堂课便也一直心不在焉。
    当下课的钟声响起时,她立刻就收拾了琴,离开了。
    课堂上的姑娘们大都没注意到戚氏的异状,一个个都像放出笼子的鸟儿似的,或是出了浣碧阁闲逛,或是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蓝庭筠噘了噘嘴,没好气地对着涵星抱怨道:“四公主殿下,有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也不叫上我?”
    涵星笑嘻嘻地对着她挤眉弄眼道:“本宫现在说给你们听还不是一样?”
    那日公堂上的事,涵星已经演了两遍了,现在说起第三遍,更熟练了,甚至也不用端木绯帮忙,她自己就把京兆尹何于申的戏份也接手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章岚听得聚精会神,双眸熠熠生辉,神情随着涵星的话变化多端,一时好奇,一时紧张,一时愤慨,一时又振奋……
    瞧她这副样子,涵星演得更卖力了。也要有好的观众,这演戏的人才觉得过瘾啊。
    当涵星说到曹由贤出现时,后方突然传来一个耳熟的女音:“你们在说什么呢?”
    丹桂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了过来,涵星连忙招呼丹桂到这边坐下,问道:“丹桂,你怎么现在才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涵星皱了皱鼻子,故意取笑丹桂。
    丹桂在涵星身旁坐了下来,为自己叫屈道:“我陪着外祖母去慈静寺做法事,去了几日,今早才刚刚回来,立刻就赶来了。你以为我是你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丹桂点了点头涵星的鼻头,取笑她。
    涵星登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明明是绯表妹好不好!
    几个姑娘说着说着,就笑做了一团。
    “对了。”丹桂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我刚才下马车时,好像看到有个人挺眼熟的,又一时想不起来,方才有谁来过吗?”
    端木绯、涵星、章岚与蓝庭筠四人面面相看,摇了摇头。
    蓝庭筠拉了拉丹桂的袖子,兴致勃勃地说道:“丹桂,你来得正好,我们上午的课结束后,一起去九思班看戏。”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神秘兮兮地接着道:“我听说,九思班新排了一出戏,叫《打驸马》。”
    端木绯惊讶地挑眉,脱口道:“九思班出手也太快了吧?”
    “能不快吗?”蓝庭筠理所当然地说道,“九思班今年的新戏越来越差了,大家如今都爱去聆音班听戏,九思班要是再不抓住时机应个景,怕是要关门大吉了。”
    涵星的眼睛亮晶晶的,频频点头:“要去要去!”她替端木绯、章岚也答应下来,“绯表妹,章五姑娘,我们下课后一起去看戏吧。”
    蓝庭筠捂着嘴笑了,眉飞色舞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公堂的‘戏’更精彩,还是九思班的戏更有趣。”
    丹桂今早才回京,还不知道京兆府发生的事,一头雾水地看着众人,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涵星最喜欢说这事了,立刻又不耐其烦地从头开始说起,绘声绘色……直到上课的钟声再次响起,戚氏来了,浣碧阁中又安静了下来。
    端木绯好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精神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戚氏以及戚氏手里的画卷。
    戚氏当然知道端木绯是为了什么来的,不动声色,笑吟吟地打开了画卷。
    端木绯傻眼了,她是来看《五马图》的,可是戚氏教的是花卉,带来的图也是一幅工笔花卉图。
    一节课她都不知道心神飘到哪儿去了,被戚氏以那幅《五马图》哄着答应了接下来的三天都来女学上课。刚答应完,端木绯就后悔了,只觉得日月无光。
    端木绯只懊恼了一会儿,就被涵星和丹桂一起拉走了,“走走走,我们赶紧去九思班看戏去,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五个姑娘家收拾好各自的书箱,就兴致勃勃地离开了蕙兰苑,去了九思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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