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又静了片刻,李太夫人艰难地问道:“纭姐儿,你……你和岑督主是不是已经说好了?”
    岑隐能够权倾朝野,把文武百官都制得服服帖帖,其心计、手段可见一斑,如果岑隐有心,端木纭这样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姑娘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端木纭咬了咬下唇,如玉的脸颊上泛出淡淡的红晕,带着一分赧然,两分期待,与三分坚定。
    “岑公子还躲着我呢,但是……躲不了多久了!”说着,她勾唇笑了,笑容灿烂如朝阳。
    这丫头啊!李太夫人又一次哑口无语,心头五味交杂,好一会儿,才稍稍缓了过来。
    岑隐他应该是真的喜欢他们家纭姐儿,所以才会躲着她的吧……
    李太夫人的眸子里明明暗暗地闪烁不已,心里混乱。
    这时,一旁的端木绯吃完了一块点心,插嘴问了一句:“外祖母,您今年过年还回不回闽州?”再不走,怕是来不及赶在年前回到闽州。
    “我上个月就给闽州去了信,我和攸哥儿就不回去了。”李太夫人哪里放得下端木纭,早早就决定留在京城过年了。
    再说了,明年说不准就要给李廷攸和四公主办婚事,哪怕公主的亲事有礼部和内廷司操持,也总要有个长辈在京城坐镇。
    端木纭和端木绯都乐了,姐妹俩笑眯眯的互看了一眼,端木纭迫不及待地说着:“外祖母,等过年的时候,我和蓁蓁去祥云巷那边陪您。”
    端木绯频频点头,“姐姐,我们干脆去陪外祖母小住几日吧。”
    李太夫人看看端木绯,又看看端木纭,目光落在端木纭唇畔那明媚的笑意上,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太踏实。
    就在这时,张嬷嬷进来了,请示两位姑娘要不要摆膳。
    本来席宴是摆在朝晖厅的,但是因为端木宪临时又出去了,反正只有女眷,干脆就把席宴转移到了湛清院。
    午膳后,李太夫人又在湛清院里与姐妹俩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看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干脆就提前离开了。
    姐妹俩亲自到仪门处送她上了马车,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外面的街道上比之上午冷清了不少。
    李太夫人坐在车厢里,神情怔怔,一会儿想着端木纭,一会儿想着去世的女儿,一会儿又想着女儿当年对自己说,她一定要嫁给女婿端木朗的一幕幕……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女儿与大外孙女的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哎!
    李太夫人抬手揉了揉后颈,眼眸深邃复杂。
    女儿若不是嫁给女婿,也不会留在战乱不断的北境,又何至于夫妻俩英年早逝!
    想着过世的女儿,李太夫人就是一阵心痛,只能告诉自己,至少女儿在世时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那么纭姐儿?!
    也许,她所以为的幸福,纭姐儿她压根不在意吧。
    可是,纭姐儿选的这条路实在太难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缓了下来,避到了街道的一边,李太夫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手挑开车厢一侧的窗帘往外看去。
    宽阔的街道上,其他马车、行人也都纷纷避让到了街道的两边,脸上多是带着几分惶惶。原本嘈杂的街道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那些路人一个个都是噤声不语。
    “踏踏踏……”
    街道前方,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传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李太夫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街道上,白雪纷飞,一个身披玄色斗篷的丽色青年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戴尖帽、着褐衣的东厂番子,声势赫赫。
    是岑隐!
    李太夫人目光落在了为首的岑隐身上,岑隐骑在一匹矫健的白马上,身上的玄色斗篷被寒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那俊美的容颜,高贵的气度,就如同那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般,偏偏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冷魅的气质,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李太夫人心里暗暗叹息,只论容貌和气度,岑隐真是一等一的,让人挑不出缺点。
    这时,岑隐策马自马车旁经过,目光不经意地朝李太夫人这边扫来,一下子就认出这是李家的马车。
    岑隐目光微凝,不由想到了端木纭,想到上次在宫中,她问他是不是……
    那一日,她似乎想要跟他说什么……
    砰砰!
    岑隐的心跳不由加快,往李太夫人的马车又多看了两眼,却发现马车里的老妇人突然软软地瘫倒了下去。
    “吁!”岑隐拉了拉马绳缓下了马速,然后稍稍调转马首,朝李家的马车而去。
    李家的马夫虽然不认识岑隐,却识得随侍他身后的人都是东厂番子。见岑隐朝自己这边而来,马夫吓到了,脸色发白。
    等在一旁其他的路人和车马也都吓坏了,一个个都呆若木鸡地看着岑隐的方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暗暗地交换着眼神,有人趁着东厂没注意就赶紧走人,也有人好奇地等着看热闹……
    李家的马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硬声道:“小……小人是李家的,马车里是我家太夫人……”
    话到一半,马车里传来一个惊慌的叫喊声打断了马夫:
    “太夫人!太夫人……”
    女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凄厉。
    岑隐想也不想地翻身下马,直接掀起了马车的车帘。
    车厢里,李太夫人软软地倒在长椅上,一旁穿着一件铁锈色褙子的嬷嬷正俯身查看李太夫人的状况,嘴里喊着“太夫人”。
    随着车帘被挑起,马车里登时亮堂了不少,一股夹着些许雪花的寒风也随之刮了进去。
    嬷嬷转头朝岑隐看来,见他进了马车,吓了一跳,支吾着问道:“你是……”
    她想问岑隐是谁,可是下一瞬就看到了马车外的东厂番子,吓得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嗓子口。
    岑隐弯腰凑近李太夫人看了看,李太夫人双眸紧闭着,脸色略显苍白,从她微微翕动的鼻翼,可以确定她只是昏厥了过去,人还有气。
    “李太夫人可有什么旧疾?”岑隐连忙问道。
    嬷嬷听岑隐一语道出主子的身份,想着对方也许是李家的熟人,忙答道:“老夫人有多年痹症,发作时,颈项和双手疼痛麻木,严重时,还会晕厥过去。”
    “可有药?”岑隐微微蹙眉,紧接着又问道。
    嬷嬷从惊吓中回过神了,忙点头道:“有有有。”她慌张地从腰侧的荷包里取出一颗小指头大小的药丸,然后又俯身把药丸喂到李太夫人口中。
    冷静下来后,嬷嬷的动作利索了不少,在李太夫人的下巴抚了一下,那药丸就咕噜地顺着她的喉咙咽了下去。
    “太夫人。”嬷嬷用帕子擦了擦李太夫人额头的冷汗,又连着唤了两声,但是李太夫人还是一动不动,双眸紧闭。
    “小蝎,让人去请太医。”岑隐下了马车,对着小蝎吩咐道。
    “是,督主。”小蝎连忙让一个东厂番子去请太医,然后又作揖禀道,“督主,前面有个医馆,不如先请个大夫过来给李太夫人看看如何?”
    岑隐点头应了,小蝎便亲自跑去不远处的回春堂请大夫。
    紧接着,岑隐又派人去端木家报讯,又让人去把李廷攸给叫来。
    看着马车外的那些东厂番子,嬷嬷心里复杂极了,忐忑有之,恐惧有之,感激有之,也只能对着岑隐连连道谢。
    那些东厂番子起初还不解他们督主居然会管起这等闲事,等听到端木府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李太夫人是端木四姑娘的外祖母啊!
    难怪!督主对四姑娘真好。那些东厂番子不着痕迹地交换着眼神。
    也不用岑隐再吩咐,他们已经十分机灵地把周围的那些闲人都清了场,普通百姓又哪敢对上东厂,没一会儿,街道上就变得空荡荡的,只是剩下了李家的马车和东厂的人。
    风更大了,雪也下得更大了。
    很快,小蝎就从回春堂请来了大夫,那大夫看来六十来岁,头发花白,明明是腊月下雪天,额头却是布满了汗珠,两条腿抖得好似筛糠似的。
    “人在马车里。”小蝎抬手朝马车里指了指。
    “是,大人。”那老大夫颤颤巍巍地唯唯应诺,气喘吁吁地上了马车,神色惶惶。
    他以袖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怎么就被东厂盯上了呢!
    嬷嬷急切地对着那老大夫道:“大夫,劳烦您给我家太夫人看看,我家太夫人患有多年痹症……”
    嬷嬷把李太夫人的病症大致又对着那位老大夫说了一遍,那老大夫先给李太夫人把了脉,然后又摸出一个银针包,从中取出一枚银针。
    他连着深吸了两口气,手才算稳了下来,飞快地在绝骨、后溪、大椎、风府等穴道连扎了好几针……
    很快,李太夫人就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声,眼皮微微颤动。
    “太夫人!太夫人!”
    嬷嬷自然注意到了,激动地喊了起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李太夫人的眼睫颤动了两下,眉头微动,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眼神还有些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李太夫人眨了眨眼,想起身,嬷嬷连忙把她扶坐了起来。
    李太夫人还觉得有些头晕,抬手抚了抚额,下一瞬,一张绝美的面庞映入眼帘。
    马车外,岑隐也朝她这边望来,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丈余。
    李太夫人的眼睛瞬间瞪大,几乎瞠到极致。
    这还是李太夫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岑隐,脑海里忍不住又想起今日在端木府的种种,一时有些闪神。
    嬷嬷见李太夫人神色不对,以为她是身子不适,紧张地又叫了一声:“太夫人,您觉得怎么样?您方才晕过去了……”
    “我没事。”李太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觉得身上还有些乏力。她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这才想起了晕倒前的事,可是岑隐他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看出李太夫人的疑惑,嬷嬷就把方才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也包括是岑隐令人请来了大夫,以及他派人去请李廷攸了……
    李太夫人听着,看着岑隐的神情更复杂了。
    若是去京中问问岑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可以猜到,专权擅势,独断独行,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岑隐可不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那么他之所以对自己“另眼相待”的原因也显而易见,因为她的大外孙女——端木纭。
    李太夫人的耳边又响起了端木纭的那句话:“岑公子还躲着我呢,但是……躲不了多久了!”
    看来岑隐对纭姐儿果然是……
    李太夫人一不小心又闪了神,好一会儿才又回过神来,对着马车外的岑隐欠了欠身:“多谢岑督主。”
    岑隐只是微微点头,薄唇紧抿,一句话也没说。
    小蝎在一旁给岑隐撑着伞,油纸伞在岑隐的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衬得他狭长的眼眸越发深邃,幽深如海,神情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让人不敢亲近,也不敢与之攀谈。
    马车外的车夫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儿板子上,噤若寒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朝这边而来,外面的一个东厂番子叫了一声:“四姑娘来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是骑马赶来的,姐妹俩赶得急,脸颊上蒙着一层红霞,气喘吁吁。
    “岑公子!”端木纭冲在前面,率先停住了马,神色间掩不住的焦急,“外祖母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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