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才慢吞吞地说道:“徐师兄,要是金寨主真有诚意,那就让他自己亲自来和我谈。”
    “就算你我两家要合作,这得了晋州后,该如何分,总得说说清楚,也免得我白白忙活一场。”
    “你说是不是?”
    “……”徐大坚瞳孔微缩,眼神闪烁不已。这个他可不敢随便替金寨主答应。
    一阵风猛地刮来,吹得周围的树枝噼啪作响,沙尘滚滚而来。
    今日的风有些大,阳光十分灿烂,晒得人暖洋洋的。
    晋州如此,阴了好几天的京城也是如此。
    端木绯正窝在屋子里做绣活,绣好了最后一针后,她剪断线头,美滋滋地笑了。
    “这双鞋做得可真漂亮!”她自吹自擂道。
    一旁的碧蝉与绿萝彼此互看了一眼,都是忍俊不禁。
    说句实话,四姑娘这双鞋确实做得漂亮,鞋尖绣的飞燕那是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鞋面上飞出来似的,尖尖的鸟喙还衔了一朵大红牡丹花。
    碧蝉笑眯眯地凑趣道:“四姑娘,大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端木绯手上的这双绣花鞋是特意为认亲那日而做的。
    本来婚后认亲时,女方要给男方的亲眷做上不少自己绣的物件,比如鞋子、抹额、帕子等等的,但是端木绯不同,大婚后,她就是大盛的皇后了,除了安平以外,也没人有这福气收她亲手做的绣品。
    就在这时,锦瑟挑帘进了次间,走到端木绯身前禀道:“四姑娘,戚先生和钟先生求见。”
    端木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随即就明白了她们俩是为何而来。
    “把人领去真趣堂吧。”端木绯吩咐道。
    “是,姑娘。”锦瑟匆匆退下。
    端木绯略略地整了整衣装,又在发髻间多加了一支碧玉梅花簪,就带着碧蝉去内院最前面的真趣堂见客。
    当端木绯抵达真趣堂时,戚氏与钟钰已经在里边坐下了,丫鬟也给她们上了茶,奉为上宾。
    虽然端木绯总爱翘课,加起来也总共没去过蕙兰苑多少次,但是她对戚氏还是十分敬重的,笑吟吟地彼此见了礼。
    戚氏笑道:“端木四姑娘,好些日子不见,你近日可好?”
    碧蝉努力地憋着笑,总觉得戚先生言外之意是说姑娘又很久没去女学了。
    端木绯可没想那么多,笑眯眯地说道:“多谢戚先生关心,您瞧,我还养得胖了一圈呢。”
    戚氏被小丫头逗笑,“我近来画了好几幅春景图,姑娘哪日得空来蕙兰苑,帮我点评几句。”
    说到话,端木绯眼睛一亮,“戚先生,我最近刚画了一幅牡丹图,先生可要一赏?”
    戚氏本以为小丫头最近忙着准备大婚的事,怕是没功夫画画了,意外地扬了扬眉,颔首应下。
    也不用端木绯吩咐,锦瑟就很有眼色地退出了真趣堂,回湛清院去取画。
    两人说话的同时,钟钰时不时地看着戚氏,神情间有些急切。
    戚氏轻叹了一声,立即进入了正题:“端木四姑娘,我与钟钰今日冒昧来访,其实是想打听一下付姑娘的事。”
    戚氏的神情有些复杂。她也是没旁人可以托了,才想到了端木绯。
    其实她们前几天就知道付家全家都被拿下,还下了狱,也包括了付盈萱。
    当时,钟钰就急了。
    她心急如焚地到处乱打听,只打听到付盈萱参与了杨家的谋逆案,连累了全家。
    但到底是什么事,钟钰就不知道了。
    戚氏看钟钰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赶紧阻止了她。
    公主府的牡丹宴后,杨家谋逆案在京城中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付家、封家等好几户人家都被牵连到谋逆案中,弄得京中人心惶惶,局势正乱着。
    付家牵扯到了谋逆案,那可是祸及九族的大罪,非同小可。
    戚氏与钟钰几十年的交情了,生怕钟钰为了付盈萱这个徒弟把她自己都折进去,劝了她好几回,可是钟钰就是放不下付盈萱。
    所以,戚氏就主动提出她来找端木绯问问情况。
    本来,戚氏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来的,但是钟钰非要跟来,说她一个人等着也难心安。
    戚氏也是能够理解钟钰的。
    钟钰一生寄情于琴,她心里只有琴和几个徒弟,性子单纯执着,就和曾经的戚氏一样,曾经戚氏把章若菱视作亲女疼宠有加,恨不得把所有的母爱都投诸在她身上。
    钟钰把付盈萱视若亲女,现在付盈萱出了事,要让钟钰不管不问,也不可能。
    这一点,端木绯也知道。
    “还请姑娘告知!”钟钰一脸恳切地看着端木绯,目光灼灼。
    钟钰是真急了。
    她看着憔悴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大圈,从她眼窝处的青影可见,她这些天怕是都没睡上一个好觉,一直在为付盈萱的事操心、奔走。
    “戚先生,钟先生,杨旭尧意图谋逆,罪无可恕,而付盈萱是从犯,罪证确凿,付家是受其所累。”端木绯就直说了。
    虽然她与钟钰处得不算好,钟钰看她总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不过,端木绯并不在意,她又不是金元宝,哪里能让人人都喜欢她。
    人与人能否处得好,要看缘分。
    但钟钰不是什么坏人,所以,端木绯对她也是耐得下心来的。
    果然。对于端木绯的回答,戚氏并不意外。她也早猜到了付盈萱的事怕是无转圜余地了,今天跑这一趟说到底是为了让钟钰死心。
    钟钰对付盈萱掏心掏肺,别无所求,可惜付盈萱不值得钟钰这般付出。
    “从犯?端木四姑娘,盈萱她到底做了什么?”钟钰瞳孔微缩,脸色白了三分。
    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会的。盈萱不会这么做的,她是个好孩子。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她神色茫然,似是在自语着。
    在钟钰的心目中,付盈萱始终是当初那个才九岁的小姑娘,天真无邪,怀着对琴的满腔热情。
    彼时,小姑娘跪在自己跟前,对着自己恭敬地三跪九叩,一脸赤诚地对自己说:“先生,我会好好学琴的,就算不能青出于蓝,也绝不会辱没了先生!”
    她在自己门下学琴时,也的确是如此做的。
    她是几个徒弟中年龄最小,也是最出色、最勤奋的一个,至少得了自己七八分的造诣。她还年轻,等她到了自己这个年纪,更是前途无量。
    钟钰一直对付盈萱寄予了厚望。
    端木绯没有再解释,正色地问道:“钟先生,你觉得付盈萱如何?”
    钟钰不解地看着端木绯。
    端木绯与钟钰四目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睛恍如一面清澈的镜子般。
    她再问道:“钟先生,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发现付盈萱的不对劲吗?”
    “你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你与她最是亲近,亲如母女,付盈萱可以瞒得过别人,却是瞒不过你的,你早就察觉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戚氏听着心里唏嘘,端木绯其实说出了她心里的话,因为她与钟钰是至交,有些话反而不好说。
    端木绯还在继续说着:“你自以为了解付盈萱,也自以为能让付盈萱走上你希望她走的路,可是,这是付盈萱的希望吗?!”
    “付盈萱早就变了!”
    “……”钟钰的脸色越来越白,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眸子纷纷乱乱,一股苦涩的味道自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真相往往刺人。
    诚如端木绯所说,自从一年多前再次见到从静心庵逃出来的付盈萱时,钟钰就觉得付盈萱有些变了,变得和从前在江南时不一样了。
    她变得深沉了,变得世故了,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这些从她这几个月做的那些曲子上,就能够听得出来。
    付盈萱已经变了,钟钰明明发现了,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她觉得付盈萱在静心庵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下,心性也难免受到一些影响,可能是一时想岔了,性子才会变得偏激。她只要多多引导,以这孩子的聪慧很快就会醒悟的,会变回曾经那个爱琴惜琴的付盈萱。
    钟钰曾经劝过付盈萱,劝她要心胸开阔,劝她别再对过去耿耿于怀,劝她别再把曲子卖给烟花之地。
    付盈萱嘴里应归应,却是阳奉阴违。
    钟钰给了付盈萱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但是,付盈萱一次次地让她失望了。
    钟钰心里的苦涩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从元宵灯会起,付盈萱就一直早出晚归,钟钰感觉不对,也问过她几次,让她有什么难处要告诉自己,但每次付盈萱都只是随口敷衍自己,后来又不顾自己的反对进了清平署。
    之后,付盈萱一天天地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总是说她忙,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见人影,每次的借口都是清平署那边忙。
    对于如今的付盈萱来说,她喜爱的不是琴,琴不过是她手上用来达成目的的一样工具而已。
    钟钰几十年醉心于琴,不通人情世故,却也不至于连这点都感觉不出来。
    这段日子,钟钰一直在逃避。
    她心里始终不愿意去相信那个记忆中单纯爱琴的小姑娘变得这么多,变得这么快,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此时此刻,端木绯却是直接撕开了钟钰不想承认的那一面,让她不得不直面这残酷的真相。
    钟钰闭了闭眼,神情苦涩,眼神黯淡,显得更憔悴了,不过是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
    她惨白的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还能说什么呢?!
    旁边的戚氏沉默地饮着茶。
    撕开伤口虽然痛,但也总比让伤口在看不见的地方化脓得好。
    说得难听点,以她和钟钰的年纪与阅历,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端木绯坦然又道:“钟先生,接下来付家的案子会由三司会审。若是先生愿意,到时候可以去堂上听审。”
    有的话旁人说再多也没用,这是钟钰与付盈萱之间的事,不如让钟钰自己去求证,自己去面对。
    钟钰深吸了两口气,情绪很快就平稳了不少,眼眸也沉淀了下来,幽深而明亮。
    她优雅地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着上首的端木绯行了礼:“端木四姑娘,多谢。”
    端木绯避开了,又得体地还了对方半礼:“先生多礼了。”
    她怎么说也是女学的学生,钟钰就是她的先生,是长辈,端木绯又怎么会受对方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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