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琮其实早知道这也是成功的一部分,可在付账的时候还是有点惆怅,她曾在高耸入云的办公楼下仰望着华锦所在的那一层,就算如今也知道这一切富丽堂皇不过是建筑在玻璃纸牌上的幻觉,可没有谁喜欢看到瑰丽的幻想破灭。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多米诺骨牌倒下那瞬间的见证者。——警察到格兰德带走嫌疑人的那天,她和李铮正好在格兰德公司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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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让一下,保持一下秩序,不要动桌子上的东西,也不要动电脑……”
    被带走的人很顺从,并没有什么drama的场面,其余人在办公室两边挤成几排,目送着那几个人背着双手被前后夹着带走,大部分员工是茫然的,甚至不无兴奋——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被带走了,留下来的人甚至不认得那个被带走的外国人是谁。
    曲琮也是第一次见到simon,他看起来长相很平常,不像是那种翻云覆雨的大人物,唯独泄漏出一丝不寻常的是他难得的平静,很少有人被带走配合调查的时候还能这么镇定,他一定很有自信自己能平安脱身——如果自信不足的话,他也不会这么早就来公司办公,纪荭可还没有被正式解职呢。
    他们身边有人慌张地说,“要不,大家还是先回所里去吧,等我们这边交接妥当以后再联系你们——”
    会当然没法继续开了,毕竟警察刚才就是在他们面前带走了法务部的二把手,曲琮没说什么,回去收拾好公文包就带着跟班走出格兰德——门口已有人把守,不过并不严格,客气地验看过她们的工作证就予以放行。
    “开始了。”
    在门口等车的时候,李铮走到她身边,双手插着口袋,在红砖地上蹦了几下,又抬头去看天,“你做好打算了吗?”
    这还是他们这段时间第一次见面,他瘦了不少,但看来沉稳了很多,元黛应该后来又拨出时间和他聊过了,李铮现在没那么焦虑了,他对曲琮的态度亲近了一些——不明显,但曲琮可以感觉到。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见过彼此最崩溃的样子,本身也很难再维持疏远的社交距离。
    但现在,她不再因此心跳加速,曲琮笑了下,“还没想好,你呢?”
    “我大概想好了。”李铮说,但他没有继续解释自己想好了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都没有说话,而是一起抬头望着天空,不知不觉,春天已过,s市闷热的梅雨季来了,今天难得没有下雨,太阳藏在云层后,天空的颜色又浅又淡,就像是正义在现实中的颜色——永远不会万里无云,但是,雨总是会停的。
    “保重。”李铮的车到了,他对她举了一下手。“会再见的。”
    这道别有点太正经了,好像他们很久不会再碰面。曲琮怔了一下,举起手也笑了起来,“祝你一切顺利——如果顺利的话,肯定会再见的。”
    李铮看着她的眼神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比以前亲近,也比以前多了几分尊重,他笑着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钻进车里。刚加入华锦不久的一年级生过来八卦地问,“这就是润信的李少吗?曲律,你和他看起来好配啊。”
    “不要乱说话,大家都有恋人的。”曲琮随意地讲,果然引得进一步追问。“咦?李少有女友吗?是我们认识的人吗?——听说,他和天成的简律关系很亲密,所以才选择去天成工作……”
    在连续不断的八卦追问中,他们回到律所,几乎是刚一出门,曲琮就觉得不对——格兰德的确有人被抓了,但这消息应该还不至于让律所兵荒马乱成这个样子。
    “曲琮——”成少春跑过来,他尖着嗓子、气喘吁吁,气得满脸通红,“我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说完了他就跑了,曲琮目送他一路跑进陈律师的办公室,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她微信里几乎是所有群都推送了同一个新闻。
    【格乐素机制遭质疑,临床试验行贿被曝光,fda宣布格兰德即日起将接受专家组调查,格兰德总裁乔斯.史蒂芬.泰勒被逮捕,fbi探员透露他至少和十余起凶杀案有关……】
    她叹口气,收起手机望着乱成一团的办公室,心里在想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留得下来。
    ——悬在头顶的利剑已落下,血不会只流这一点,她们所有人,所有不知情地享用过罪恶红利的人都将付出代价,区别只在于谁大谁小。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117章 打击
    “小元。”元黛的管家张阿姨字斟句酌地问,“最近……家里境况是不是不太好?”
    “啊?”
    元黛刚从美国回来没几天,时差没完全倒过来,早上起床非常痛苦,她揉着太阳穴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我这个月工资没有给你转吗?”
    “不是不是。”管家连声说,“生活费也有按时打过来的——帐我都记好的,你要看随时可以看……是你之前那个司机张姐。”
    元黛的秘书、管家和司机都姓张,而且三个人彼此很熟悉,关系也不错,张管家一边给元黛按摩后脑勺一边轻声细语,“她不是被所里辞退了吗,现在市面不太好,她是女司机,难找工作,想托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可以介绍一下。”
    “她被所里辞了?”元黛这才注意到,往常和按摩同时被递过来的热毛巾不见了,她顿了一下,不无失落,却也很快调整过来,若无其事地说,“明白了——这两年大概所里日子是要艰难点了,不过你放心,生活上的开销还能承担得起。”
    张阿姨其实有一大半是帮自己问的,听元黛说生活开销没问题,她松了口气,按摩的劲头都变大了,“现在这个经济是这样子的,大家都艰难呀。不过她还好,本地人,司机做不了么,在家休息几个月,去开滴滴也可以的,看她自己想法吧。”
    四五十岁的女司机,没日没夜开滴滴养家毕竟是辛苦的,安全也成顾虑,怎么也比不上私人司机体面,元黛知道张阿姨在帮老姐妹说话,要在往常,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就算她不在华锦做了,或是不需要司机了,一句话转介绍给天成或者纪荭那里,都不是问题,现在大包大揽的话已不好出口,她自己也感到微微的落差,调适了一会儿才说,“你去问问她心里的待遇,或者叫她自己和我说,这种事不要多头传话,容易引发误会——帮她问问还是可以的,我之前好像听说哪个朋友想找司机,上下班实在太累了,开完刀不想再开车,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她因自己的健忘皱皱眉——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可能提醒年龄的细节都是不受欢迎的。张阿姨察言观色,先替司机谢过元黛,转开话题,“李先生说今晚就回来了,让我买点您爱吃的菜——您爱吃什么菜呢?要不要准备一个蛋糕?”
    这摆明就是在逗元黛开心,但元黛也愿意配合,她唇角勾了起来,“中餐就行了,在美国好几周,吃西餐吃得想吐,我现在就想吃点川菜——他有说几点到家吗?”
    “应该七八点就到家里了,”张阿姨给她按肩膀,“你去美国这段时间,李先生很担心你呢,一整晚一整晚的抽烟……他平时好像没烟瘾的,人都熬瘦了不少。”
    说实话,元黛在美国忙得人都要飞起来了,和国内联系的确不多,完全是工作狂的节奏,华锦和格兰德合作了这么久,而且直接代理格乐素入华的文书工作,就算纪荭愿意当污点证人,律所想要完全把自己撇清出去也并非易事。国外回来,眼都没合就去所里开会,配合调查提供文书,这都要她来定调子,虽然在国内这边的调查组这里,她多少也算半个线人,但一天没有结案,一天都不能算是完全过关,这一阵子少不得是要把皮绷紧一点儿的。要不是张阿姨提起,她差一点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
    “倒未必是担心我,他也忙,他们所里老板一样出差去了,活都交代给他们做,他去b市就是因为简佩去不了,被这边绊住了。”
    和管家解释这么多其实没什么必要,不过元黛谈兴有些浓,大概这是近期唯一一个能让她放松的话题,“他这几周都一直住这里啊?”
    不管家里有没有人,管家是每天必来的,“除了出差,都住的,有几天卧室铺好的床没动过,那时候李先生短期出差专用的那个小箱子也就不见了,过几天回来我还要给他撕一下行李牌。”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元黛说,又笑了一下,摆手示意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管家给她去端早饭,今早她吃杂粮粥配白灼时蔬、银鱼炒蛋。
    “银鱼蛮好的。”吃饭的时候,元黛仿佛偶然想起似的,说了句,“李铮就喜欢吃太湖三鲜,他改不掉的苏州口味。”
    “晓得了。”张管家也笑了,“今晚就加一道太湖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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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路还算顺遂,挽救不了事业线的混乱,元黛一脚刚踏进公司就开始打仗一样的开会,开几小时会议,好不容易把进度追上,她离开所里这么久,客户的案子都要一个个renew过才放心,只觉得才刚坐下去,站起来就是下午两点多了,张秘书又跑过来通知她参加合伙人临时会议,元黛眉头一皱,“谁召开的?都有谁参与?按照什么章程发起的?流程有问题我不参加。”
    “是陈律牵头的,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合伙人的签名……”张秘低声说,“另外,我接到主任通知,下周起,会有另外两个高级合伙人把他们的事交一部分给我做。”
    她不像管家,还需要向元黛探问,格乐素出事、格兰德倒台,整个格兰德在华办事处的班子可能都要受到牵连,华锦众人早因此乱了手脚,张秘不可能不知情,甚至还反过来为元黛提供消息——墙倒众人推,元黛在华锦的处境现在当然是很艰难了。
    早知道格乐素爆出来,对她的事业会是个大打击,但连张秘都要抢走,这是元黛没想到的,她的眉毛扬了起来,“签字人有吴律吗?”
    如果说她是华锦的台柱子,那吴律就是华锦的班主,他在律所资历最老,虽然业务量不是最大,但各方面业务精熟,上下关系调节都有一手,一直以来都是律所主任,可以说是地位超然,也因此一向不偏不倚,在陈律和元黛的明争暗斗中,他是不会轻易表态的。
    张秘摇头说,“没有,吴律这几天没来上班,好像出差去了。”
    “出什么差,”元黛冷笑一声,“你出去吧,我直接给陈律打电话。”
    “他现在就在会议室……”
    这个会元黛是一定不会去开的,她要这样走进去,出来的时候恐怕连办公室都保不住了——舌战群儒听起来很精彩,但大家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律师,她还真未必吵得过一群人,再说,即使吵得过,这也太低效了。
    她拿起手机给陈律打电话,“陈律,知道你为华锦操碎了心,辛苦了——这个会,我是不会来开的,你们要不要考虑在会上‘批准’我退伙?”
    元黛其实可以看得到会议室,一排人头影影绰绰在里面,有一个人站起来,拿着手机隔着毛玻璃和她对视,“元律,至于吗,不必这么逃避现实吧?”
    “我不是逃避现实,是还有很多事要做,配合调查嘛,想把我们所撇清出来总不是开个会就能办到的,”元黛笑了一声,“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你想要做格兰德的破产业务,想要我给你牵线,都可以私下来找我谈,不必在这个时候还搞办公室政治——格兰德的业务你们会议室里有谁没做过?没做过的留下来,做过的都出去吧。”
    陈律大概没想到,他拿手机的姿势已暴露出他开了免提,元黛直接隔电话放话,态度还这么强硬,会议室那边的大家倒很尴尬。陈律想上位这个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但没想到元律更狠,直接威胁砸盘子,语气这么自信,大概她自己是一定没事了,但律所的麻烦还没结束,要是退伙走人,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过了十几秒,陆续有人从会议室里出来,头都很低,避开元黛办公室的方向,会议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头,元黛也不去看走开的人——张秘自会帮她记住的,她人不好直接过去也就是不想和这么多同事翻脸。
    陈律的身形,似乎已在会议室中凝固,元黛也不理他,一样调整成免提,开始在oa上处理邮件。过了很久,陈律问,“那……我现在过来和你谈破产的事?”
    他语气很亲切,好像刚才的逼宫完全只是一个玩笑——成功的律师是这么灵活变通的。
    元黛吐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办公室和秘书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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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边怎么样?”
    下午茶时间,她拨空慰问一下战友,也汇报一下自己的战果,“……张秘和张管家都没事,算是阶段性胜利吧。”
    “那张司机呢?”
    “估计是保不住了,”元黛沉默了一下,忍痛承认,“总是要做点牺牲的。”
    简佩在电话那头笑了几声,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但没有主动汇报自己这边的近况,元黛问,“你呢?”
    “可能比你惨一点吧,”简佩说,“但也还好,获得了内心的安宁。”
    如果只有内心安宁的话,那就真是很惨了,元黛有些着急,她讲,“你抓住主要矛盾啊,天成也得有人擦屁股,你——”
    “那肯定,炒是炒不了我的,就是天宇那边也受到影响,公司卖不出去,家里也有点意见。”
    简佩受的影响自然更大,她明显很疲倦,元黛听出来了便不再多问,总归都坐到这个位置上了,简佩有能力为自己收拾残局。
    “等阿荭回国再约饭吧,”她讲了几句,“最近应该是没时间了。”
    “嗯,对,忙得恨不能睡在公司——对了,要记住,欠我个人情啊。”简佩说,“今晚李铮本来应该直接进公司开会的,我做主放他一晚上假,你得感谢我!”
    “行行行感谢你感谢你,”元黛没好气,“今晚要没买上套,十个月后我女儿一定认你做干妈。”
    把简佩逗得大笑,她挂了电话,走到窗边沉吟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局面当然是很艰难的,但还好,比想过最差的情况要好很多,忙到今年结束,如果能签到几个新公司,当然比不了格兰德的业务量,但节衣缩食也可以活得下去……就是又要拟一份裁员名单了。
    为公义献身的事,元黛一辈子最多也只会做一次,她确实也觉得把手下这些没日没夜的小律师裁掉很残忍,但并不意味着拟名单的速度会因此拖慢一秒,一边捋名单一边做标注,犹豫一下把曲琮列入待定名单——她可能会自己辞职,不过如果是被裁员,还能从律所薅最后一笔羊毛。
    该找时间和曲琮吃个饭了。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翻过手腕看了看时间,如果加把劲的话,可能可以六点半下班……
    “元律。”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元黛随手接起,“请说。”
    她手下一个小律师(元黛一时记不起名字)慌里慌张地在电话那头讲,“我刚去润信开会,那边的法务经理告诉我——啊,我、我是成少春——那个,您听说了没有?”
    他前言不搭后语,错乱地爆出另一个坏消息,“——润信做完今年就不打算再和我们合作了!”
    “他们要去天成了!”
    第118章 坦诚
    “那我先走了噢。”
    下班回家,最让人欣慰的莫过于有一桌好菜等着,元黛好久没回来,张阿姨今天使出浑身解数,往常元黛到家她早走了,今天进门还赶上她往桌上端菜,泡椒牛蛙、太湖三白、东北熏干豆腐卷……全是男女主人爱吃的私房菜,还做了个6寸小蛋糕——元黛不喜欢浪费,六寸蛋糕两个人分着吃,就算有剩余也还能接受。
    “我没叫你做蛋糕呀。”元黛有些埋怨。
    张阿姨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不当回事,压低声音笑眯眯地,“蜡烛在餐边柜抽屉最上面——我把睡衣也烫好了,都挂在衣帽间最外面那个格子里。那我明早十点再来。”
    她这样殷勤,元黛倒不好意思和她发脾气了,张阿姨侥幸脱身,大概还以为自己讨了老板的欢心,喜滋滋地回家去了。元黛坐在那里,越想气越不顺,还没到砸掉蛋糕的地步,但想想还是站起身,把那碗三白狮子头吃力地端到厨房里去——张阿姨要做气氛,用一个瓷碗,又大又沉,盛得满满的,元黛差一点洒到地上,她小心翼翼,手背还是溅了不少汤汁,烫得差点叫出来。
    这个插曲更影响心情,元黛在厨房冲凉水的时候,门口一响,李铮回来了。
    “人呢?”
    他好像压根不知道润信的事似的,理直气壮地在门口喊人,循声走到厨房,“你怎么了,手洗这么久——啊,张姐的太湖三白狮子头!”
    他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又把碗端回去了,元黛气结的表情压根就没看到。李铮转身打开抽屉,取了蜡烛出来,又问元黛,“是先唱歌还是先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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