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努力板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这等闲醋也吃,你也不怕倒牙。”
    崔晋庭认真地道,“说真的。我听闵婶说了,为了这些人,你都熬了半个月了,天天过了子时才睡。那些外面的烦心事自有我来料理,你不用管那些。”
    瑶华微微一怔,半个月的殚精竭力竟然被迎头一泼冷水。她试探地问,“你这是,觉得我插手你的事不好?我是不是管得过了。”
    她笑容里难得有些紧张和诧异。
    崔晋庭心头一紧,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忙将瑶华搂进了几分,生怕人一怒之下翻脸跑了。
    瑶华不解地凝视着他。
    崔晋庭想了想,“自从我认识你,你就不是个好事的性子,向来能省一事省一事的。便是和家那么欺负你,你都懒得去计较。平素也不太出门交际。如今却为了我与阮党之争累成这样。我不想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扰得你心神不宁。我只愿你能按照你喜欢的方式过活,寻常风月,等闲笑谈,而不是为了这些无穷无尽的事费心劳力,憔悴了心思。”
    他顿了顿,郑重地道,“瑶华,你不用担心,不管外头如何,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必能护你和恩哥儿周全。”
    一股酸涩陡然从胸腔直冲鼻翼,眼眶中沁出的泪意竟然隐隐生疼。无可宣泄的感动和情义在心底翻腾,让瑶华无法自已。只能伸手搂住了崔晋庭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情至浓时,如痴如醉。
    瑶华一边流泪一边吻他,此刻她眼中心里只有崔晋庭,那些平日的顾忌皆抛到九霄云外,竟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崔晋庭心中一恸,抬手一挥,一道掌风闭上了房门,他紧搂这瑶华一刻也舍不得分,两人跌跌撞撞纠缠着进了内室,一起倒在红罗帐中。
    不同往日缠绵,今日这无穷的喜欢里竟然生出些凄惶悲苦,可那仿佛心扉骨髓里熬出的悲苦中,又满溢得偿所愿的甘甜。
    唯恐深恩负,抵死醉红颜。
    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两人倦极而眠,一直到夜半时分,崔晋庭才恍然梦醒。
    他发觉自己还搂着瑶华,脸埋在她冰凉柔顺的长发里,馨香萦怀,满心欢喜。至此,他心底那不敢明言的隐忧才终于散去,瑶华人是他的,心终于也全是他的。
    瑶华微微地动了动。崔晋庭抬起头看她,哑声道,“你醒了?”
    瑶华转了个身,贴在他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崔晋庭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拍了拍瑶华的背后,竟然有些哄孩子的意思,“继续睡吧,夜还长着呢!”
    瑶华翘首望他,声音有些哑意,“你想睡吗?”
    崔晋庭叹了一声,“我有点睡不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欢喜得睡不着。”
    瑶华笑了一声,悄声道,“那我们说说话吧。”
    “好。”崔晋庭换了个姿势,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在头下,“想说什么?”
    “说说白日没说完的事。”
    白天没说完的事?崔晋庭有些不解,“怎么?你不喜欢待在家里?我看你寻常不出门啊?”
    “不出门不意味着不喜欢出门。我小的时候不知道多喜欢出去玩。”瑶华一一给他数着曾经跟父亲母亲走过的那些地方,“便是有些地方记不住名字地点了,午夜梦回时,偶尔也仿佛再次身临其境,望着那些山,看过那些水,走过那些小桥,吃过那些回味无穷的点心。只是……”
    瑶华幽幽地叹了一声,“父亲病重之后,日子一日难过一日。少不得收起这些玩心,把这个家撑了起来。偶尔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也会躲起来悄悄哭一场,希望父亲能快点好起来,让我肩头的担子能轻松一些。”
    她翻了个身,趴在崔晋庭的胸口,“刚成亲的时候,我只觉得阮家并非不能撼动的障碍,留着给你慢慢磨刀,我只需要在一旁帮你欢呼鼓舞就行。可直到那日阮安之当街杀人,我才惊觉,他们竟然是连官家都不放在眼中狂徒,已经不能寻常待之。我既然知道这等的凶险,哪里能自己一个人逍遥,只留你一个人承担。有人感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做不出那样的事。你以为,若是你出了事,便是将我和恩哥儿远远送走。我便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了吗?”
    崔晋庭今日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便是瑶华这样说,他便已经心如刀绞,“不会有那一日的。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瑶华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你听我说。我从来都不是那种娇养的女儿,经不得风吹雨打;我也不认为什么都不加防范,坐在家中坐等祸从天上来,叫做君子风范。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我能帮你分担一些是一些,我能做得到,为了你,我不觉得辛苦。”
    崔晋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人非乔木,妄不藤萝。你总当我是棵兰草,时间久了,我也就经不起风吹雨打了。待日子久了,你会越来越好,可我呢,便回渐渐与那些寻常妇人无异……”
    “不会的。”崔晋庭斩钉截铁,“不会的。你我一体,彼此成就。我会因为你而强大,你会因为我而璀璨夺目,与众不同。”
    瑶华笑了,“我要那么与众不同做什么!我要的,原来是恩哥儿的一世安好,如今多了你一个。崔晋庭,我们倆都要好好的。”
    崔晋庭伸手抚过她的长发,应了一声,“好。”
    两人相视一笑,紧紧偎依在一起,不知不觉又沉睡了过去。
    清早起来,崔晋庭吃完了早膳,认真地阅读起瑶华给她整理出来的档卷。
    不光是顾守信一人,卢三娘还给瑶华又推荐了几人,都是在三衙中任职,家中长辈舍不得他们去军中历练,但是本人却很有些想法的那种。特意说明一点,绝非草包。
    瑶华并不只是听卢三娘所言,她特地拜托了肖蘩易将这些人往上扒了几代,亲戚连枝都刨了个底朝天。跟阮家的恩怨情仇也查了个一清二楚,这才摆到了崔晋庭的面前。
    崔晋庭看得不住点头,这些人目前虽然品阶不高,但家中长辈却都是实干型的官员,将这些人拢在了手里,便可在朝中织就一张大网,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是上面不漏风声,轮到具体做事的人的身上,这张网总能感觉到一些动弹。
    崔晋庭将那几份履历资料翻来覆去地看,牢牢地记在心中。然后高兴地站起来,在瑶华脸上亲了一口,“我且亲眼去看看,再让薛居正摸摸底。”说着就要往外走。
    瑶华一把拉住他,“用人勿要苛求,但唯有人品不能太糟糕。”
    崔晋庭回头灿然一笑,竟然弯腰行礼,“谨遵军师教诲。”
    瑶华宛若看到一树琼花盛开,不由得掩袖莞尔,两人遥遥对望一眼,都想起了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崔晋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瑶华回了桌前坐下,开始筹备自家的宴会。她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
    果然,崔晋庭亲手去试了试顾守信,此人身手了得,熟读兵书,却是有些真本事。他便特意去跟李永楼打了个招呼,只说有人托到他这里来寻个前程。
    李永楼立刻点头答应了。像顾守信这样靠着长辈面子塞进三衙的小辈们,随手一搂就是一大堆,有人看上,尽管领走,他乐得空出一个坑来接纳新人。
    崔晋庭把他掉调了自己麾下做了个小班指挥使,故意给他塞了一堆刺头,然后不去理他。过了小半个月,顾守信居然将那些个刺头管得服服帖帖。
    崔晋庭心中十分高兴,在冬日次日在家中设宴,请了朋友到家中作客,还请他们带上夫人一起。
    卢三娘也接到了帖子,高兴坏了。这次宴请,就是个入伙饭啊,夫婿升了官,有了正经差事,从此两口子总算有了奔头。因此瑶华设宴,她比瑶华还忙,里里外外,只要她能做的,全部都承担了过去。瑶华也乐得有人干活,因此轻松了不少。
    待到这一日,除了崔晋庭的一些老朋友,像南安世子、薛居正等人,还来了不少顾守信之类的新人,大概算了一下,男子便有三十多人,家眷们也来了二十多人。
    瑶华用锦帐将崔晋庭的练武场围了起来,下面铺上了厚厚的毡毯,摆上十来个大熏笼,然后再设宴席。热得男宾披风都穿不住。不待酒过三巡,就嗷嗷的热闹了起来。投壶摔跤,花样百出。
    瑶华将女宾的席面设在了新盖的阁楼上,前可赏鹿鸣湖的美景,后可看男宾席间的笑话。热闹又不失礼。
    众位夫人几乎与瑶华都是第一次见面,不敢深谈。但光是聊些妆容、美食之类的安全话题,也足够热闹了。
    宴罢,宾客皆满意而归。
    顾守信等人回家就开始收拾行李,第二日就领了崔晋庭的密令去了各方。而崔晋庭平添了许多得力的人手可用,不用东奔西走,能腾出空闲陪瑶华去看梅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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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严冬
    夜间忽降大雪,清早起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瑶华来了兴致,要去赏雪。谁知道崔大猫搂着她死活不肯起来,“那雪下那么大,管它什么红梅、绿梅全都压住了,有什么好看的。”
    这些日子瑶华待他十分的好,婉转应承,无有不应,他食髓知味,正美得云里雾里,只要有了空暇,恨不得把瑶华粘在床上才好,哪里稀罕那几枝梅花。
    “前时雪压无寻处,昨夜月明依旧开。”瑶华想起了新听来的诗词,觉得跟崔晋庭的这番说辞颇有灵犀,“好了,去年你还半夜跑来送我梅花。今年还是我们第一次一同赏梅呢!”
    崔晋庭立刻觉得此事十分有意义,立刻翻身起来,“去年还是那个姓王的便宜亲戚拖着我去的呢。”
    好不容易把人从她身上扒拉下来了,瑶华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顺口问了一句,“说到姓王的,那边府上日子也不好过啊!”
    “哪边?”崔晋庭咬着青盐,口齿不清地问她。
    “崔晋仪呗。”瑶华笑,“顾守信是看不起他,卢三娘则是很不能生吃了他才好。所以那府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就过来蹭我一顿吃喝,客串一回女先儿,讲得那个眉飞色舞,声情并茂。”
    崔晋庭差点没把漱口水笑喷出,“那边又出什么笑话了?崔晋仪的腿应该还没好吧,躺在病床上还能折腾?”
    瑶华笑道,“听说是王氏舍不得儿子,遭此横祸断了腿。一心想找补回来。待阮元菡出了月子,就要给她立规矩。结果阮元菡没理她,王氏就跑到儿子面前告状。崔晋仪便说了阮元菡一句,阮元菡转头就回了太师府。隔日,阮安之便闯进了府中,把崔晋仪的另外一条腿也打断了。王氏如今正四处哭诉呢。”
    崔晋庭笑得痛快极了,“这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瑶华也好笑,“也不知道她如今有没有后悔,费尽心机讨了个这样的媳妇回来搓磨她。”
    崔晋庭懒洋洋地笑,“人蠢不是病,治不了的。换个精明的婆母,必然要把阮元菡宠上天,只盼着她能为家中多捞些好处。而她明明知道阮元菡是个什么性格,还敢帮着儿子像以前那样出去寻花问柳,还奢望拿着婆母的架子去压阮元菡一头。打了阮元菡的脸不要紧,如今四处哭诉,岂不是打阮家和阮皇后的脸。你且瞧着,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自小受够了王氏的冷眼,心中格外不痛快她,虽然不至于小鸡肚肠地非要亲自去跟王氏过不去,如今听到这些大快人心的消息,只觉得胃口都好了不少。咦,瑶华怎么不说话。回头一看,瑶华已经清洗完了,坐在铜镜前抹着面脂香膏。他立刻把王氏丢到脑后去了,挤到瑶华身边坐下,“给我梳头!”
    瑶华自己头发都没梳理呢,只好将他搂过来,推到镜前坐下,口中调笑着,“崔美人,今日梳个望仙髻可好,再配上一支水仙。”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这时外面传来尧恩跟闵婶的说话的声音。瑶华连忙给崔晋庭束发,带好玉冠,让他先去招呼尧恩。
    待她再出来的时候,崔晋庭正在室内教尧恩打一套新的拳。尧恩对此颇感兴趣,两人有来有往,十分有趣。
    打完了一套拳,一家子坐下来吃了一顿丰盛的早膳。
    尧恩开了口,“姐姐,快近年关了,我们去庄子上看看娘娘吧,要是娘娘肯,我们把娘娘接来一起过节。”
    瑶华其实也想去看望薛太妃,只是因为最近事多,还没来得及给太妃那边送帖子。她虽然知道薛太妃什么都不缺,但是这边自己亲手备下的礼物,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一番心意。她看了崔晋庭一眼,“反正梅花多两日也能看,我们今天就去打扰一下娘娘?”
    崔晋庭今日并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点了点头。
    于是瑶华吩咐了下去,上午便出发去城外看望薛太妃。
    出了城外,雪景比京都更美,天空格外湛蓝,道边枯树上挂着冰凌,偶尔一眼望去,折射出七彩华色。
    尧恩在车里坐不住,不时探出脑袋跟崔晋庭说话。崔晋庭瞧出他的心思,把他夹出来放在马上,特地带着他共骑了一段路程。
    瑶华在他们身后遥望,茫茫一片雪色里,神骏的黑马迅疾如闪电,飞奔时四蹄腾空;马背上崔晋庭金红的披风艳如一团烈火,尧恩坐在他身前,清脆响亮的笑声夹着崔晋庭御马的声音撒了一路。两人沿着官道跑得不见了影子,才又折回来。
    瑶华看得都起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不过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她刚探出脑袋,兜头一阵刺骨的冷风,立刻把她吹清醒了,赶紧锁了回去。
    可就这一缩脑袋的功夫,瑶华看见了河对岸的一辆马车,里面也有一个女子掀起帘子,循着尧恩的笑声望向崔晋庭策马的方向。
    瑶华眼利,悄声问闵婶,“对面那辆车上,可是瑶芝?”
    闵婶对瑶芝的形容还是比较熟悉的。她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角,细细辨认,“如何不是。不过,怎么这么花容惨淡。以前瑶芝小娘子出门,不用挂灯,都幌得人眼花的。”
    瑶华算了算时间,“这离黎王离京已经半年有余了吧?”
    闵婶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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