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梨花木的官帽椅上铺着半新不旧的墨绿锦缎椅搭,秦烨一袭居家道袍仪态优雅地坐在上面,他绾着木簪,乌黑的头发上已有点点银星。
    屋内静寂,落针可闻,双耳掐丝紫铜香炉里轻烟徐徐。
    “男有何解?女又何解?”秦珏反问。
    秦烨这才抬起那张眉目清矍的脸庞,神情中没有了平素的淡然,反而多了几许急切.
    秦珏看着这张和自己酷似的脸,他微微眯起眼睛。
    难怪白云观的牛鼻子看到他写的那几个字时眼睛都移不开,好一会儿才连连摇头,连说“可惜。”
    可惜什么?
    他不过是稍做改动,把从河间带回来的八字推迟了一个时辰而已,那个牛鼻子便是一副遗憾的样子。
    秦烨目光闪动,接着却又凝神看他,似是要在儿子脸上看出什么。
    许久,秦烨微微笑了,将手里的纸折好,起身走到香炉前,把这张纸放了进去。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对秦珏道:“此命格世间少有,你是从哪里得来,若是此人是男的也就罢了,若是女子......”
    秦珏心中一凛,问道:“女子如何?”
    秦烨目不转睛地看着秦珏,似是要看到他的心里,良久,他叹了口气,问道:“此人也不过五岁,是谁家子女?”
    秦珏摇摇头,实话实说:“河间府有个李半仙,去年忽然不见了,他的小僮孤苦无依,便拿了这个生辰八字想要换口饭吃,据说这是李半仙临走时留给他的,我听来有趣,就问问您。”
    秦烨早就习惯秦珏在他面前自称“我”,若是有一天秦珏改口为“孩儿”、“儿子”,他才觉得奇怪。
    但是秦珏的这番话让秦烨的心微微下沉,他的眉峰微动,问道:“你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亦就是说这件事很多人都已知晓?”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秦珏猜测那个小僮并未将此事告知别人,否则若谷的人也不会再遇到他。
    他道:“我得知此事也是机缘巧合,想来也没有别人知晓。“
    秦烨松了口气,这才道:“为父既能推算出来,别人也能。这个人若是男子也就罢了,若是女子......被人知道有这个人存在,终归不是好事,若是遇到心存歹意之人,定会大加利用,然,生辰八字既能流出,想来也不是高门大户出身,怕是逃不过命数,终是要被宵小惦记。”
    生辰八字是极私隐的,一般人家有孩子出生,都会在推迟几个时辰或一两天才会将喜事公布,如果议亲,到了要生辰八字时,那就是铁板钉钉了。高门大户更不会随便拿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去找摆摊的算命先生,真若是想为孩子占卜吉凶,也会请德高望重的方外之人。
    因此,只是听说这个生辰八字是从李半仙的僮儿手中得到,秦烨便推测出此人并非高门大户出身。
    但若真是女子,无论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还是寒门小户的小家碧玉,有这样的命格,都不是好事。
    不过既然是在河间的,也就不会是秦家子嗣,秦烨长长地松了口气。
    见秦珏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秦烨只好又道:“真若是不相干之人也就罢了,若是出在秦家,此事必要压下去,虞家就是前车之鉴。”
    以秦珏的聪明,不会不明白其中奥妙。
    秦烨之所以仍然提到秦家,是担心这个儿子潜心仕途,想利用此人功成名就,所以他才说到了虞家。
    虞皇后之说历经几代,早已成了笑柄。
    秦珏从楚茨园出来,仰头看着夜空,秋天的夜空月朗星稀,没有了恒河沙数般的漫天星斗,这样的夜空反而令人心情舒畅。
    惜惜为何会派白九娘去找李半仙?
    听那小僮的意思,这个生辰八字就是白九娘带去的。
    这个孩子有五岁了,究竟是男是女,惜惜为何会有他的生辰八字,如果想让人推演命数,在京城即可,为何要大费周折去了河间?
    秦珏很想亲口去问罗锦言,可是他忍住了。
    罗锦言如果知道他让人去查她的事,说不定再也不理他了。
    可是如果不问,他又心里难安。
    那夜,秦珏没有急着回含翠轩,他去了祖父秦老太爷的院子。
    这里是除了含翠轩以外,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几乎是在这里长大。
    祖父很宠他,他想要天上的星星,祖父也会给他摘来。
    但是祖父却从来不告诉他,关于母亲的事。
    祖父很器重母亲,母亲十四岁就在长房主持中馈,母亲在祖父面前说上一句话,顶上父亲说十句。
    但在母亲走后,祖父却没有向他提起过母亲,他问得紧了,祖父就让若谷背着他出去玩儿。
    有一次他在若谷的后背上又哭又喊,祖父还是冲着他们挥挥手,让若谷把他背着跑出很远,那次他又踢又打,若谷直挺挺跪在他面前,任由他打骂,直到他闹腾累了,躺在太湖石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才知道祖父病倒了,若谷也病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追问过母亲的事。
    那天罗锦言问他关于母亲的事,有一件事他没有说,那就是父亲和母亲之间彼此非常冷淡和疏离,比如说关于程茜如,以她的身份不可能给父亲委身做妾的,父亲更不可能休妻另娶,可父亲却好像从没有向母亲解释过,否则母亲不会在程茜如来的时候,抱着他躲起来。
    小时候他不明白,后来长大了也就想通了,只有母亲还在秦家,程茜如削尖脑袋也别想嫁给父亲,就是做妾也不行。
    虽然程茜如的父亲被程老太爷逐出门墙,但她仍然是程老夫人的侄女,父亲又怎能纳她为妾呢?
    母亲十四岁就主持长房中馈,这些事情不可能不知道,她更不可能为了一个连妾室都做不了的女子抛夫弃子。
    她为什么会走?
    如果父亲对母亲好一点,母亲对父亲多些信任,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就像岳父那样,虽然岳母李氏去世多年,但是岳父对她依然一往情深,连带着也没有让惜惜感觉孤清,这也是他喜欢去杨树胡同的原因,因为那里有浓浓的亲情。
    想到这里,他失笑,他和惜惜还是新婚,如果现在就这样彼此隐瞒,以后会不会也像父母那样?
    惜惜也会离开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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