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已有小荷露出尖角,掩映在碧绿的荷叶之间,很是俏皮可爱。
    早有跟车婆子去报信,徐老夫人身边体己的徐嬷嬷迎到了二门。
    看到罗锦言身后的白九娘,徐嬷嬷微不可见地缩了缩脖子。
    当年罗锦言闯进张家时,她在白九娘手里吃过亏。
    白九娘回到京城后,按照秦珏的吩咐,在明远堂里蜇伏了一阵子,每天就是和翠羽朱翎练练武,侃侃大山,就连明远堂的丫鬟婆子也很少能见到她,直到最近,才从小竹院里走出来,像以前一样,在罗锦言身边跟进跟出。
    徐老夫人看到元姐儿又睡了,笑得不成,对乳娘道:“你抱着姐儿到里面的碧纱橱里歇着,我们娘儿俩说话,别吵着她。”
    罗锦言赧然:“也不知是随了谁,就是爱睡觉。”
    徐老夫人笑了起来,道:“能睡是福,元姐儿看着就是个有福的,长大后是沉静如水的好性子。”
    罗锦言最喜欢有人夸奖元姐了,乖巧的孩子总是惹人疼。
    徐老夫人又问起豫哥儿,会喊人了吗?能走几步了?叮嘱她不要让丫鬟们依着豫哥儿的性子走来走去,还不到十个月的孩子,腿脚还没有长好。
    罗锦言一一记下,话锋一转,就问起凤阳先生:“外祖父可在家?我想带着元姐儿给他老人家请安。”
    徐老夫人哼了声:“没在家,谁知道去哪儿了。”
    还有件事徐老夫人没好意思说出来,凤阳先生听说罗锦言要来,这才急匆匆走了。
    罗锦言强忍着笑,开诚布公地向徐老夫人说起赵熙的事。
    “外祖父简在帝心,可是东宫未立......不知外祖父是怎么想的......”
    徐老夫人吃了一惊,前几天张谨进宫,她是知道的,但却不知道当中还有四皇子的事。
    罗锦言带着元姐儿走后,徐老夫人静静地凝望着角落里的一只梅瓶。
    当年她陪嫁里有只这样的梅瓶,是她的心爱之物,在娘家时便摆在闺房之中。
    后来锦衣卫抄家的时候,把那只梅瓶打碎了。
    很多年后,他们一家回到京城,张谨给她找来一只一模一样的梅瓶,但她知道,这再也不是原先那只了。
    世人只道他们是神仙眷侣,却不知当年他们被发配广西的路上,她的孩子小产了,张谨的妹妹,她的小姑,到了广西水土不服,也死了......
    所以,她把这只新的梅瓶摆在角落里,虽然和以前那只是一样的,但是这只装满外人看不到的血与泪,早已不是以前的那只了,她要把它摆在那里,偶尔看看,提醒着自己要珍惜眼前的时光眼前的人,也提醒着自己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张谨回来时,徐老夫人坐在葡萄架下等着他。
    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最近老妻总是看他不顺眼......
    “老爷,你是不是想给四皇子做西席了?”徐老夫人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根本没去看张谨那一脸的自以为风|流潇洒的谄媚。
    张谨被她的这句话砸得有点发呆,他怔了怔,大脑飞快转动,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章子那个小混蛋,打发自己那个便宜外孙女过来告密了。
    “小孩子瞎说,你也相信?我都没有想好的事情,他们如何知晓?”
    张谨看了看,徐老夫人坐在湘妃竹编的躺椅上,旁边只放着一只半新不旧的小板凳......搭脚用的,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坐了。
    张谨叹了口气,这日子过得,真是两袖轻风,想和老妻平起平坐都不行。
    他只好默默地在小板凳上坐了,徐老夫人穿着大红绣鞋的脚丫子就在他面前。
    大红绣鞋......
    当年徐老夫人比武招亲,穿的就是大红绣鞋,他没有武功,可他脑子好使,所以他直奔那双绣鞋而去
    他踩,她躲,他再踩,她又躲,他还踩,她飞起一脚,大红绣鞋飞出来,他也被踢得飞起来,就这样,他还是牢牢接住了那只红绣鞋。
    第二天,他就拿着那只红绣鞋去找岳父大人提亲了。
    几十年过去了,老妻又穿上大红绣鞋,这是要干嘛?
    徐老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又不是刚刚出仕的毛头小子,这种事还用想吗?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动心了吧?
    你还想把棵白菜培养成阆苑仙葩?
    你也不想想,那若真是阆苑仙葩,为何皇帝把他的生母放在贵妃的位子上,一步之遥,却不立她为后?
    还不是留了一手,但凡再有个稍微比他出色一点的皇子,皇帝就会立那女子为后,李贵妃还是李贵妃。
    你给个后备做西席,有意思吗?
    你是要把一家子的身家性命拿去玩吗?
    张谨长叹一声。
    徐老夫人这才觉得舒服一点,还知道叹气,说明还没有老糊涂。
    “你以为我是秦牧?我如果像秦牧那么笨,你当年会嫁给我?你怎么不想想,四皇子既没有先帝的仁慈贤德,又没有今上的不世武功,我忙里偷闲做什么不好?怎么会去辅佐他?”
    徐老夫人更舒服了,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张谨却在心里把秦珏和罗锦言骂得狗血喷头,这两个小东西是在逼他表态!
    是站队还是表态?
    他不想站队,可也不想表态,他原本就想装糊涂,嗯,就是装糊涂,反正他也老了,老糊涂了,实在不行就向皇帝推荐秦珏,那小子混帐......
    皇帝圣明,肯定不会让秦玉章这个小东西做四皇子的西席,可四皇子既非太子又没有封王,凭什么让四品京官做幕僚,所以皇帝只会稀里糊涂,让四皇子和秦玉章一起玩儿。
    近朱者赤。
    秦玉章那小混蛋不答应,皇帝来气,让人打听秦玉章的所作所为,真好,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什么好事,皇帝想了想,老四已经够蠢了,再让秦玉章带坏了,那就是又蠢又坏......蠢的可以做昏君,坏的可以做暴君,又蠢又坏的做什么?亡国的哀帝!
    瞧瞧,我老人家计划得多好,只要把秦玉章推出去,就万事大吉。
    可是,他看看头顶的葡萄架,摇摇欲坠的,像是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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