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容貌,曾与秦家打过交道的人,会以为王英便是曾经在京城小有名气的秦三公子秦瑛。
    秦瑛少年时是诗会、茶会上的常客,五年前秦牧致仕,秦三公子才消失人前,前年他考中进士,补了江苏句容知县,外放出京了。
    可王英的这身打扮,却并非秦瑛喜欢的。这是多年前,秦家大公子探花郎秦珏常做的装扮。
    这也是王英最喜欢的。
    小时候,祖父让人给秦珏做的衣裳要么是用松江三棱布,要么就是这种同样产自松江的斜纹布,那时他就很羡慕。
    并非是他穿不起,而是他娘看不上,他娘喜欢让他和秦瑛打扮得一模一样,两人就像是同一个人,有时连他娘也分不清楚。
    他对此深恶痛绝,可是秦瑛喜欢。虽然是孪生兄弟,可是秦瑛比他更得他娘的喜欢,他娘总是在父亲面前夸奖秦瑛的聪明和上进,后来,父亲落在秦瑛身上的目光,比给他的要多出许多。
    如今,他早已被家族抛弃,如同丧家之犬远离京城,甚至不敢告诉别人,他也是姓秦的。
    他不但姓秦,他还是长房嫡出,他的父亲曾是秦家族长,他是秦家二公子秦琅。
    午夜梦回,他时常苦笑,恐怕早已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吧。
    以前如此,现在更如此。
    在秦家时,他是秦瑛的孪生兄弟,是很少被人提及的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除非他和秦瑛一起出现,否则别人都当他是秦三公子。
    提起秦家玉字辈的公子哥儿,人们会想起光茫四射的大公子秦珏,风|流倜傥的三公子秦瑛,甚至也会想起那位以画山水著称的五公子秦珈,却唯独不会想起他来。
    离京多年,他曾经让人到京城打听过消息,偌大的京城,偌大的秦家,竟然无人提及秦二公子。
    或许那些人以为他和夭折的四公子一样,都是死人吧。
    可是这一切比起后来他所受到的,根本不算什么。
    这么多年了,很多事他都想明白了。
    那个微寒的初冬,枣林中惊艳到他的那个女子,嫁给了秦珏。
    而那年在他让王二寡妇偷回小衣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
    总有一天,他要把那个女人从秦珏手里抢回来,狠狠践踏,他要让秦珏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秦家长孙的生母,从高贵的世家宗妇,沦落成连娼|妓也不如的母狗,昔日他们在他身上做过的那些事,他要百倍千倍还回去!
    王英缓缓抬起头来,他看向赵宥的目光充满崇敬。
    论智谋,赵宥不输于秦珏,但是秦珏太张扬,太不肯吃亏,而赵宥却能以世子之尊隐忍不发,单就这份定力,秦珏就比不上。
    皇帝老矣,后继无人,他愿意追随赵宥,终有一日,他们会名正言顺入主京城。
    但愿那个女人姿色仍在,免得到时让他倒了胃口。
    这么多年了,她也长大了吧,听说她给秦珏生了三个孩子了,双十年华的少妇,是尚未及笄的小女孩比不上的。
    他曾经无数次画出她的模样,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经历了这么多事,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女子的容颜却依然深深藏在他的记忆之中。
    他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越是恨她,便越想得到她,蹂|躏她,鞭打她,让她跪在地上向他求饶,而那个时候,秦珏已经不能保护她了,她给秦珏生的几个贱种,当然一个也不能活着。
    他要让她一无所有,她只有他,他给她什么,她都要受着。
    思提此,王英紧紧握住拳头。
    赵宥微笑,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生平只去过几次京城,京城里的茶楼,只要肯多花几钱银子,就能喝到当年的明前。而在平凉,即使是在王府里,也拿不出几两明前。”
    “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最喜欢出门狩猎,鲜衣怒马,放浪形骸,保定府、天津卫,他们说去就去,而我离开平凉府一百里,就要易容改扮。”
    “罗家做了几代小吏,他们意难平,你被家族抛弃,舍了功名,同样意难平,都一样,一样,哈哈哈!”
    赵宥大笑,笑声豪迈,又带着几许苍凉。
    他的父亲赵梓以为拖家带口从江南来到平凉,就能阖家平安。
    但是这平安的代价是什么?
    不是自由自在,而是像犯人一样,被拘在一座小城里。
    逢年过节,期盼着京城里的赏赐。
    看到赏赐来了,全家人松了口气,终于又平安渡过一年。
    他是在平凉出生的,他只是从母亲陪嫁的嬷嬷那里听说过江南是如何繁华,京城是如何富丽。
    十三岁之前,他跟着父亲去过京城,但是父亲不让他出门,除了皇宫,他哪里也没有去过。
    他记得京城的街道很宽,下雨的时候,街上不会积水,皇宫巍峨壮丽,有十几二十个瑞王府那么大,没有内侍领着,他会迷路。
    十三岁时,他说服了父亲,终于离开了平凉。
    但那次他没有去京城,不是不能去,而是不敢去。
    他住在昌平,他还记得那一年,昌平下了大雪。
    昌平的山上有很多野梅树,同样是红梅白雪,可却比在平凉看到的,多了几分婉丽。
    昌平紧邻京城,大户人家的生活习惯也和京城差不多,他还记得在那个倒霉的罗进士家里,见过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年纪,小小年纪已是冰肌玉骨,精致得仿佛玉石雕成。
    他忍不住向她做鬼脸,小姑娘生气地跑开了。
    他在昌平时见过几个江南来的客商,大冷的天,他们穿着单薄的衣裳,却像是不怕冷似的,即使是商户,也是温文而雅,让他想起书本里的那些诗词雅句。
    那一年,他从昌平回到平凉,便打定主意,有朝一日,他不但要正大光明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还要正大光明走进皇宫。
    而江南,那是他的江南,以前是,以后也是,就如京城,总有一天,他不再是京城的过客,他会是京城的主人。
    他的京城,他的江南,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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