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极叫了秦珏去了乾清宫。
    秦珏进了院子,便看到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跟着一名小道童从茶房出来,两人都是眉清目秀,穿着簇新的衣裳,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半块没有吃完的芸豆糕,显然是被小道童带去吃点心了。
    那小道童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在乾清宫里遇到大臣,转身对那两个孩子说了句话,便带着他们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秦珏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宫里没有小皇子,宗室或勋贵家的孩子不会让小道童带着去吃点心,这两个孩子......
    秦珏脚步不停,走进了乾清宫。
    据他所知,自从罗氏女进宫之后,赵极便鲜少住在乾清宫里,大多时候是与罗氏女住在勤政殿的暖阁之内,乾清宫几乎就是假道士王承秋的修练之所。
    果然,不出秦珏所料,王承秋正坐在赵极下首的蒲团上,手拿羽扇,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看到秦珏来了,赵极向他招招手,道:“来,陪朕下盘棋。”
    却并没有让王承秋退下的意思。
    秦珏施礼,坐到了棋桌旁。
    刚刚执子,赵极便问他:“朕记得曾经恩封过你的一个儿子,是吗?”
    秦珏微笑:“陛下恩典,恩封了臣的次子。”
    “他几岁了?”赵极问道。
    秦珏道:“刚刚过了两周岁的生日。”
    赵极精神很好,看上去年轻了几分,他笑道:“朕还记得当初给你恩封时,你的长子才出生不久,一转眼,次子也已经两岁了,你膝下几儿几女了?”
    秦珏道:“臣有三子一女,最小的还未满周岁。”
    赵极又问:“三子一女?都可曾定亲?”
    假道士王承秋是杨善宗的人,是杨善宗派来帮衬高蕴的,高蕴既然已经求了皇帝赐婚,王承秋定会在皇帝面前推波助澜,甚至于还会编出些星相之类的话来危言耸听。
    秦珏道:“臣的长子还不到六岁,按家里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还要再过几年才会议亲,其他几个就更小了。我们家是书香门第,子弟以举业为重,早早定亲会分心,臣就是一个例子。”
    众所周知,秦珏是十九岁才定亲的,那时他已有举人的功名,定亲的次年恰逢恩科,他高中探花。
    赵极点点头,不仅是秦家有这规矩,据他所知,很多江南世家也是如此,他道:“秦家不愧是诗书传家,想得透彻。”
    秦珏起身谢过,正要坐下,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承秋出声道:“圣上,贫道有一语可否请教秦侍郎?”
    自从王承秋进宫,赵极的精神和身体都是大有好转,他对王承秋圣恩益隆,因此,听到王承秋这样说,赵极便道:“秦玉章家学渊源,文章也做得好,真人莫非是要考教他的诗词学问?”
    王承秋轻摇羽扇,笑得云淡风轻:“贫道岂敢,贫道适才听闻秦侍郎提及秦家,据贫道所知,秦侍郎行一,还有五位堂兄弟,贫道可否记错?”
    秦珏道:“下官有六位堂弟,其中四弟早夭,确实只有五位了。下官以为王真人心怀明月,不理凡尘,没想到王真人对下官家事所知甚详,果是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
    秦珏竟敢当着皇帝用道德经上的话来讽刺他?
    王承秋微微一怔,这是他第一次与秦珏打交道,之前他便知道秦珏是块硬骨头,但凡是想啃他的,全都被他打落尘埃,可他没有想到,他还没说什么,秦珏就和他怼上了,而且还是在皇帝面前。
    胆子也太大了。
    高蕴那个扶不起的阿斗,竟然擅作主张跑到皇帝面前求赐婚,他在宫里,还不知道宫外发生的事,待到他知晓时,高蕴已经求了皇帝。
    他得了杨家的好处,而杨家也握着他的把柄,他是一定要帮高蕴的。
    王承秋把手里的羽扇伸平,掏出一颗丹药,把丹药放在羽扇上,那丹药用蜡皮包裹,在羽扇上滚动几下便停了下来。
    王承秋一手执扇,一手执拂尘,他把手里的拂尘在羽扇上一扫,拂尘掠过,丹药无影无踪。
    一旁的内侍轻声低呼,又夸张地跪下:“皇上恕罪,奴婢就是看到了王真人的仙法,一时惊愕,惊了圣驾。”
    王承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可脸上的表情依旧风过无痕。
    他对秦珏道:“世间万物,如白云苍狗,无一物非天,无一物非命,无一物非神,无一物非元。物既如此,人岂不然。”
    秦珏强忍着笑,听着他故弄玄虚却词不达意,就听王承秋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秦侍郎家中有五位兄弟,请问可有出仕?”
    秦珏道:“下官的三弟做了一任江苏句容知县,现在家中丁忧。五弟擅长书画,只想做闲云野鹤,未有出仕,六弟和七弟只有十四五岁年纪,六弟已有秀才的功名。”
    此时,秦珏已经明白王承秋要用什么来拿捏他了,不过他不怕,杨善宗也只是一知半解,如果他知道真相,早就告诉高蕴了,高蕴根本不用想出联姻的馊主意。
    王承秋轻声哦了一声,问道:“那秦大人不是应该还有一位兄弟吗?”
    这和秦珏猜的一样,是要用秦琅来说事了。
    秦珏道:“不瞒真人,下官的二弟早年外出游学,从此音信皆无,至今已有九载。”
    赵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秦珏的二弟,那应是秦牧的儿子吧,秦牧还丢过一个儿子?
    “秦爱卿家里还曾遭遇如此不幸?”赵极问道。
    秦珏叹了口气,对赵极道:“二弟游学不久,赵栎便打到了北直隶......臣身为长兄,没能及时将他接回来,臣的二弟便是在那个时候与家里断了音讯,之后臣派人四处寻找,可惜赵栎军队所到之处,哀鸿遍野,臣的二弟生死难觅。”
    因为当年我去杀赵栎了,所以才没能及时找到弟弟,我退了赵栎的大军,弟弟却死了。
    王承秋在心里把秦珏骂个狗血喷头,你家那些事,贫道不知道吗?
    早年,秦琅在香河逼死寡妇后,把烂摊子扔给母亲和弟弟,自己跑了。后来他在外面没有钱了,他便以当年的事要协四姐秦玲,秦玲只好几次三番从婆家的公中拿银子给他,可是秦玲一个妇人,手里的银子有限,秦琅无奈,只好与父亲秦牧联系,秦牧便把他送到了四川杨善宗那里,让他跟着杨家子弟一起读书。
    他在四川待了一阵子,还是心有不甘,便又悄悄回到京城,直到后来遇到赵宥,将他带回平凉。
    王承秋是杨善宗的人,当年秦琅被送到四川,杨善宗便派人到北直隶打听,得知秦琅不但惹了麻烦,还是足能去除功名的麻烦,因此才不能留在京城了。
    他正要开口,秦珏却转身冲着他说道:“下官劳请王真人为舍弟开坛做法,还请王真人给下官几分薄面。”
    他说道,便冲王承秋深深一揖,直起腰来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没站稳,撞了王承秋一下,只听噗的一声,刚才消失无踪的丹药便从王承秋的衣袖里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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