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2
    中国 香港 嘉湖海逸大酒店
    06:05
    樊瞳呆若木鸡的跌坐在屋角的地板上,两眼迟滞的凝视着天花板,生生在那个裸露的灯口上凿出一个洞来。他的视线从那洞口里抻出一根电线,电线的一头挂着那盏单筒的吊灯。此刻磨砂的玻璃灯罩正随着惯性来回晃荡着,就像一只快要滴光了的输液瓶子。而他的目光则死死的盯着阴影里的那颗黄豆粒大小的探头,此刻它就隐藏在出线口的接线端子旁,好像一个有偷窥癖的阴险家伙正在探头探脑的向下张望。
    他感觉室温正在急剧下降,寒意也从心底爬上了脸庞,冷汗像露珠似的挂在了下颌上,似乎很快它就会冻结成霜,他因而无需担心它会跌落在地板上。他的脸色铁青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像铆足了力气想从冰冻的状态下挣脱出来。这种感觉真的好可怕!恍如身体中弹正坠落河底,沉沉似大脑灌铅坠坠如手脚锁链,它既像是发生在当下又像是延续着从前,一时间难以挣脱更是无力拒拦,只能够随它任意发展。
    这恐怖的一幕终成梦魇其时始于他的例行检查。原来,他猛然发觉自己在初进此屋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如何给对面客房安装监控,却忽视了也应对自己的这套客房进行反监控的检查,于是在冷汗粘身的同时便平添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那一刻他便知自己已然掉进了陷阱。随即,他依照惯例对着电灯电话桌案壁画,以及视野视角俱佳的装饰物件一一进行了检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套客房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各种可能的猜测得出了一个最坏的结果:自己已经在某个强大的特情组织的监控之下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时就衍生出了另外的一个推测,樊瞳想:对面的那个家伙自然也逃不开被监视的命运!一想到这些,樊瞳更加觉得自己的疏忽大意实在该死!现在看来自己一直算计着对面那个家伙的做法真是可笑,果真要把监控小队扯进来的话,岂不是在人家的眼皮底下演了一出活报剧?这要是被传上网去那可就太滑稽了。
    樊瞳不无恼火的想:既然自己已经暴露在了明处,那么再这么遮遮掩掩的也就毫无意义了,不如干脆就给他来个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此光火大可不必,毕竟对面客房里的那个家伙还蒙在鼓里,而眼下的所有行动都是围绕着他在进行,为了这么点波折就打草惊蛇那可是特战的大忌。于是想道:先查明下套的是何方神圣吧!这才是当务之急,或许由此便能查明那个家伙叛逃的真正动机。
    樊瞳在地板上痴呆呆的傻坐了一会儿,房间由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再灵敏的窃听设备也搜集不到一丁点的动静来,而他蜷缩的角落无疑也是监视镜头扫描不到的死角,借此机会樊瞳的脑海里翻波卷浪般的掀起了一阵狂潮,将他的心火扑灭恨意弥消,他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上才又恢复了“白板”一样的原貌。在经过了这样的一番心力互搏之后,樊瞳隐约觉察出了自身的病灶,原来那是一种轻佻。
    冷静下来的樊瞳随即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清醒的认识到造成麻痹大意的根源是没把对手放在眼里,他清楚这不是一个小问题,它的直接后果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轻敌可是兵家大忌啊!任何时候都要做到知己知彼。他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商苑喋喋不休的叮嘱,樊瞳忽然想起这个和自己一路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商苑,他之所以能够成为新锐的领军人物,凭着的就是一个常人难以坚持的优点:内敛。
    其实说来樊瞳已经算是够低调够内敛的了,无论对内还是对外他一贯以耐受力强而著称。然而忍耐总是有极限的,眼看着商苑升至总参情总的主官,樊瞳的情绪多少有那么一点郁郁寡欢,再加上伤痛困扰造成的影响,樊瞳的心理也不免有那么一点逆反,毕竟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嘛!有谁在面对升迁贬黜这一类事情的时候能够真的心思平淡?又有谁在人情冷暖的问题上真的能够处之泰然?樊瞳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不知不觉的驶入了人生的低轨道,因而将他情绪中的负能量转移到了对敌的斗争上。
    樊瞳大梦初醒般的找出了自身上存在的毛病,随即稳了稳心态让情绪恢复到平静,他深知如果处理不好思想上的问题就会出现失误和漏洞,那将严重影响到这一次的行动,于是他自己劝自己道:个人的利害得失终归是小而关乎国家的利益却永远大过于天,即使心有不顺也得先放下来集中精神应对大敌当前。于是,他坐在原地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跟着便挖空心思的搜寻起蛛丝马迹来。
    他想:既然对面客房里的那个家伙是在实施一项蓄谋已久的行动,那么他此番到港就应该是秘密出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滑稽?从中情局叛逃出来的特工难道还会自漏口风?可是如此秘密的行动又怎么会暴露?竟让他一踏进香港就钻进了陷阱?出现这种现象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除非他是自己给自己设套,目的就是为了吓阻别人。能够干出这等伎俩的还能是旁人吗?只能是中情局自说自话才在情理之中!
    樊瞳在大脑清醒的状态下很快便理清了脉络,但他感觉其中有一件事仍旧难以说通,如果这是中情局布下的陷阱那么叛逃者自身是否毫不知情呢?樊瞳的这个疑问真的是问到点子上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同其性质就会截然不同。如果这个叛逃者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的话,那便说明这个家伙的叛逃就是一个骗局,但如此拙劣的伎俩通常是不会出现在无间行里的,那样有辱中情局的智商。
    那么,另外一种可能就变得极有可能了,这个家伙对于自己的处境完全不知情,他还以为自己的行动做得蛮成功,因为能够踏入香港这块自由领地就等同于他已经有效的逃离,现在无论是华府还是中情局都必须遵守香港当地的法律,加上有中国政府的大力支持,特区政府也决不会容许他们在此胡作非为,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那么这个家伙的叛逃目的可就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樊瞳虽然貌相不济却着实是一个有才干的人,他稍加分析之后便将眼前的局势理出了头绪,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将纷乱复杂的乱象归纳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中情局与这个叛逃者之间究竟是一个什么关系?是利用和被利用?是合作与掩护?还是阴谋与设计。樊瞳一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性的时候便不寒而栗了,他想:果真是这样一种情形的话,那么还真的不好处理。
    樊瞳在反思与挖掘间埋头精进,他所取得的进展实实朝过了预期,因为,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的老上级商苑正在通过金英玉留下来的渠道,直接与俄罗斯的情报头子“背影”建立了联系。当然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通话而已,其间既有表达合作的诚意,也有对其不宣而至的质疑,难道说像他这样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大人物,如此突兀的莅临香港,会不懂得事先应该跟中国政府打声招呼吗?
    然而现实偏偏就是这样,由于初寅的叛逃,以及“鹰眼”的生死难料,已经在中俄两国之间造成嫌隙。可见“职员”的初步计划刚一展开就轻松的实现了一箭双雕,幸好临阵指挥的谈闻及时的进行了疏导,这才避免了裂痕进一步的扩大,而商苑与尤里的联络刚好赶在了雷雨交加之前,他们之间的一席话顿令满天的乌云烟消云散,尤里痛快的答应一到香港便与谈闻会面,双方就如何处理那个西方的叛逃者展开交谈。
    对于高层间达成的意向樊瞳尚不知情,但是他身处一线所做的分析却给高层确立信心提供了帮助,关于这一点他自始至终都有很好的表现,因此高层对于樊瞳的认知也是非常的肯定,其实对他的拔擢也早在斟酌当中,只是目前的时机并不凑巧,而暂时的搁置也不决非一件坏事,眼下的这次行动刚好就是一次大考,如果樊瞳能够顺利通过的话,那么他的晋升当属势在必得。
    有着优秀的思想觉悟的樊瞳虽然没有想的这么多,但是他的实际行动已经促成了这样的结果,他在仔细的思考之后便决定,在第一时间里将自己的分析结果上报给领导。他的报告字字珠玑简单扼要,却已将问题说得明白透彻。随后他仍旧按照原来的计划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并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的紧盯着对面房客,只要对方一有动作他就会采取行动,保证不让那个家伙从自己的视线当中溜走。
    此时,躲在对面客房里的爱德华也正处在万分的焦虑当中,原本按照“职员”的安排早就应该有人接应才对,可是当他在酒店的大堂里面办理入住登记的时候,并未见到有人主动上前搭讪,甚至连一个表现出对他感兴趣的人都没发现,爱德华有点神不守舍的想:怎么了?难道说中间的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了吗?内心空虚的爱德华强自镇定的办好了手续,但是等他一进到了房间里面,最后的那点矜持便已荡然无存了。
    爱德华感到很恐惧!他深知一个叛谍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砧板上的肉,他必须做好了随时挨刀的准备。但是由于有了“职员”的安排,因此当他接受这项任务的时候并没感到沉重,反而心情很是轻松。原来,他把对于危险的忌惮全都化成了历险的新鲜,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出现眼下这样的局面,因此,他心情颇好的度过了行动前的那几天,但是当他乘坐的航班一落地的时候,他的轻松感便逐渐消失了。
    是被遗忘了?还是被抛弃了?爱德华进得门来所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丢掉行李扑身上床,然后一头扎进了被里蒙头苦想起来。不是说好了由当地的中国人接应自己吗?而后还会有一位资深的外交官替自己与中国政府联系?可是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呢?是他们反悔了?还是“职员”失误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在骗自己?爱德华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堪堪就要陷入崩溃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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