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闻声慌忙俯身避向书架后方,夜玄好奇,“你是帝姬,你怕什么?”
    那少女恍有所悟,又稍有迟疑,继而重重点头,“是啊,我是帝姬我怕什么!”慨然劝告,“你且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来!我去应一应。”说时,便从容起身向门廊走去。
    是后来朝堂颁旨,帝君震怒之下,要再囚东越王室于霜华宫。夜玄打探才知,原来文华楼所遇并非帝姬,而是同样去偷书的东越蔚璃。难怪她称太子时不唤皇兄,倒是婉言太子殿下,他当时竟然未觉。
    二年前夜玄就曾感叹那东越蔚璃小小年纪竟能从容编谎使诈,可谓心机深沉。可再做细想时又感念她仗义持护,若非她挺身相应,亦或后来在帝君面前有心隐瞒,只怕当时被治罪的也包括他夜玄。而皇朝太子向来庇护这位东越长公主,只怕是无意庇护他这位西琅公子。若非她有意掩护,今时今日自己还为偷书之罪被囚在霜华宫呢。若是如此,倒也不会再有古道飞骑,淇水相遇这档事了。如此想想,兜兜转转间,竟是自己恩将仇报,无意中折损她寿命。
    夜玄胡乱思想着,不觉长叹一声:竟是一段孽缘,想想又笑;可思及她卧病深宫,又自感忧忡;再想她林中百般狡诈将自己砸晕,不觉又恼;转目又见当下处境,想那盛奕双手致残以致此生不能握剑,不觉又恨!如此反复,愈想愈是烦躁不安,加之隔壁牢狱中诸将呱噪不休,一时恼意迸起,霍然起身,向着众人大声喝斥,“休要多言!本公子就是要等那蔚璃亲迎!她一日不来,本公子一日不出!”
    “东越长公主岂会亲迎?”有位参军谋士忿忿低语,“这与礼制不符!”
    属臣中几位稍明事理的早已看出其中是非,先不说那国书被毁已然是犯上辱命之罪,还想以焦纸半张强行入越都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再者自家这位公子对东越长公主之疾如此讳违莫深,又被那青门女子追杀,这其中也必是暗藏玄机。如今本就万忧得解,万愁可散之时,偏他还要等甚么长公主亲迎?委实痴人说梦!
    夜玄见诸将皆有忿忿,便又隔栏呼唤盛奕。而盛奕盘膝默坐一角,根本不与理会。自入狱以来,盛奕便拒绝与他犯话。尤是青门将军辰时来请反遭夜玄拒绝出牢之后,盛奕更是懒怠看他一眼。直恨他是否鬼迷了心窍,神智不清!
    夜玄连唤数声都未得应,不觉也有几分气馁,自语道,“奕兄为我伤了手筋,只怕此生再不能握剑。玄心中有愧,若然此事就此罢了,他东越只当我西琅是好欺的!我定要那东越蔚璃前来说个明白!定要那青女叩首奕兄脚下亲来谢罪……”
    盛奕实听不下去,凝眸质问,“公子若以此论,那蔚璃被公子伤至病危损命又当何论!”
    “我说过,她死了,我一命抵她一命便是!只是她若不死——何故囚困西琅使臣?她是东越公主,我也是西琅王室,还要分个尊卑上下不成!”
    盛奕当真气结,恨声道,“她若死了,我等皆在此坐等成灰罢!只怕公子一条性命也抵偿不过!”
    正闹着,外边有狱卒走来质喝,“都吵甚么!放你们去时都不肯去,如今困在这里又平白添我们弟兄的麻烦!王上新婚本就举国大赦,原来这牢狱空空我等也好往城门戍守立功,偏大好时机全耽误在你们身上!都是咎由自取,又有甚么好吵!”
    夜玄闻言怒起,将要回骂,却见自狱卒身后转出一人,一身赭衣,从容淡然,手提木盒,举止有序,先向着狱卒微微礼道,“有劳狱尉大人。”又转向牢中夜玄,躬身一礼,“公子,别来无恙?”
    夜玄冷笑,心道:有恙无恙你看不出嘛!未及答言,盛奕早已起身迎了上来,作礼请安,问答寒暄,一时愧言,“大典当即,实不该再劳慕容少主至此晦地。”说时瞪了一眼夜玄,若非他胡闹,此间该在驿馆栉浴更衣了。
    夜玄却无意虚礼客套,直言询道,“慕容少主自何处来?越安宫里那丫头可还活着?”
    盛奕又急又气,质问,“公子何苦?”忙又向慕容苏作礼赔罪,婉言问道,“长公主……病势如何了?未知可有盛奕效劳之处……”
    慕容苏淡漠持笑,也不看夜玄,只向盛奕答道,“长公主说,盛兄将门帅才,若然此生与剑无缘,当真憾事矣。故遣在下再来为将军诊治疗伤。”
    夜玄哼道,“你前些时还说手筋已断,此生再不能举剑。如何今时她说了你又改说能医!慕容世家世代为医,竟是秉持此等见机行事的医德吗?”
    慕容苏笑笑,“慕容家世代为医,不为济世,何谈医德?不过是凭已所专,襄助友人罢了。公子实在高估慕容氏了。”
    夜玄气得瞠目,却也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狱卒启锁牢门,慕容苏引了盛奕出去。
    行出几步,盛奕迟疑顿步,向着慕容苏央告道,“慕容少主,我家公子亦为青姑娘利剑所伤,虽非厉害,可这狱中阴湿无药,多日未愈,可否恳请慕容少主……”
    “举手之劳。”慕容苏笑应,“将军毋须客气。”回身又令狱卒请出了另一牢笼里的夜玄。
    夜玄本还自傲蛮横,被盛奕狠狠扯了衣袖,低语道,“今日不出牢狱,盛奕终老于此!”
    夜玄知他心恼意决,不得不依从,跟着慕容苏进了牢外另置的雅间。此处设有小案简席,案上摆有简肴薄酒。夜玄也不与人客气,先自往上位坐了,看那桌上菜肴倒比素日牢中所供精致丰富许多,招手唤盛奕,“此处有酒,当图一醉。”说时便径自斟酒取食。
    盛奕甚是窘迫,向着慕容苏连连致歉。慕容苏依旧从容有度,并未介怀,随意取了下首位落坐,请盛奕居左而坐,一时开了药箱,取出几盒药膏,开始为盛奕重理掌心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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