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是天家,自己是封臣,又如何只当他是宫廷乐师念之爱之?私情岂可误国政!蔚璃自顾胡乱想着,不觉杯中茶汤已冷,举杯饮尽,还果然清凉甘洌。
    玉恒看了取笑道,“如何饮茶竟像饮酒,一个女儿家可好斯文些?当心烫着……”他本有意温存体贴,她却不知为何莫名心烦,随意道,“常年惯尝汤药之人,何惧这点温热。”待放下杯盏又觉所言不妥,悄然望去果然见他面色微凝,阴云渐起,便知自己言语有失。
    他二人曾做约定,彼此不提青门公案,不忆霜华旧事,只将那些凄凉往事尘封于岁月深处!如今她却无意间提及旧疾,只怕又要惹他多心了。
    蔚璃自觉苦闷,忙顾左右而言他,见眼前人衣衫飘逸间似乎也清瘦许多,便借故寒暄,“帝都一切可好?帝君可好?玉熙可好?”
    他略撑笑意,重又为她斟茶,亦随意答说,“都好,都好,只是……”话未言尽却听门阶处脚步纷沓,片刻间元鹤引了一众三人鱼贯而入,转过画屏,来在席前,向上行礼。
    原是他近身侍卫自外面归来往君前复命。蔚璃见青袖亦在其中,还有一双稚龄童子生得一般无二,一时竟分不出哪一个才是方才那进出相迎的元鹤,另还有一位佩剑侍卫,长眉冷目,一身孤寒,这气韵与青袖站在一处,倒是清冷冷一双人。
    听他几人行礼作答,才知稚龄童子,一为元鹤,一为元鲤,那冷颜侍卫名唤萧雪,倒是名如其人。
    蔚璃新奇看着这三人,都是帝都时未曾见过的,不知又是他何时何处拣选调教之才,一时戏言道,“鹤冲九霄为仙,鲤跃龙门为龙,你兄弟二人又仙又龙,又长得这般相似,倒是何分伯仲?”
    童子中那眉目稍朗者躬身又礼,“回越长公主。鹤为弟,我为兄。为兄愚笨,看我这额上疤痕便知。都是幼时莽撞,屡屡磕碰所遗。鲤即不会烹茶之艺又不精庖厨之术,举止粗糙,故不得常在殿下案前侍奉。”
    元鲤如此一言,惹得太子玉恒忍笑不得,蔚璃知他嘲笑何事,也是又窘又羞,轻抚自己额角,仍有微微痛意,自嘲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与你一般蠢笨,实不宜在殿下案前侍奉。”说时白了太子玉恒一眼,未想未得他抚慰,反愈加嘲讽,“你远比他更蠢笨!”
    蔚璃哼了一声不予理会,又转看元鹤身边的萧雪侍卫,亦嘲笑道,“萧侍卫的兄弟在哪里?于殿下而言,再该有个萧墨萧玄萧风之流才可配得起四角齐整啊。”
    那萧雪不知是生性内敛亦或心有所藏,闻得此问倒是几分惊怔几分无措,举目寻向太子玉恒这边,玉恒惟从容淡漠代他应言,“青袖的剑法,与萧雪倒是难分伯仲。”
    这回换蔚璃怔住,心道:莫不是他想借青袖与萧雪来配起他的“四角齐整”?当真痴心妄想!不由气恼,掷下茶盏有意嗔道,“殿下莫揣痴想。”
    玉恒笑颜相顾,轻问一声,“璃儿知我痴想?倒是说来听听——”
    蔚璃却又没得说了,总不好当着青袖面前直言他“诡计”罢。一时只好怔看他颜色,半晌无语。而静看之下,这面前故人实玉人也!举目凝视尽是他容颜清朗,蹙眉嗔望亦是他气度雍容,如何避得开君子翩翩,如何镇得住心湖微澜。
    偏那人说笑取乐间愈见温柔和煦,既得陪坐一旁,侧目观之,虽则受训,亦或被嘲,可心中恼意将起又别添志趣,稍有情意忿忿又半含依依难舍,如此缠绵悱恻间,各自又浅叙些路途所遇,车马之劳,就这般耗度着时光,渐至西方阵霞。
    青袖静坐下首终忍不得劝谏道,“天色已晚,长公主是否该回了?”
    蔚璃早已觉察外面天色昏昏,只是耽于他浅笑温柔竟甘于在此虚耗时光。被青袖提及便也不好再做逗留,实恼那人既为君上偏又生得这等颜色委实误国误民。惟有依依扶案,恋恋辞行“是该去了。再不回王兄又要责骂我宫中婢女了。”
    玉恒亦是十分不舍,到底相见不易,又是久别重逢,遂笑言挽留,“不是说观澜台上有春湖映月,景色奇佳,不若一同赏了月色再去。”
    果然一语颇中她心意,她正待击掌称赞,却瞧见一旁青袖面色转忧,欲言又止,便只好改言道,“只怕宫门落锁,还是改日再约。”说着起身,玉恒依旧嘲笑她假做正经,“城门落锁又怎拦得住你?打何时起你倒要依着正门出入了。”
    蔚璃正扶案起身,闻言又笑又恼,顺手在他肩上轻捶一拳,嗔道,“不知士别三日,当……”正说时却见那人狠蹙眉头,像是痛极的样子,不觉讶异,惊道,“云疏?……”话犹未尽,却听门阶处有侍卫禀报,“启禀太子殿下,门外有西琅夜兰公子求见越国长公主。”
    蔚璃惊讶之外又添诧疑,怔怔站在原地,一下看看皱眉呼痛的玉恒,一下看看门阶禀言的侍卫,竟有片刻失神,不知如何安置。
    玉恒倒也微微诧然,顺势掩过方才的凌乱,“西琅夜兰?何故见你?竟寻来这里?”
    “说得正是!”蔚璃佯做镇定,假意梳理衣袖,“不去看看又如何知道?待我看了再来回报殿下。”说着便向青袖使个眼色,急匆匆要离席出门。
    却听玉恒在身后轻喝一声,“等一下,甚么事不能宣他进来讲说,倒要你兴兴地跑出去!与他当街夜话吗?”他这边也向元鹤使个眼色,元鹤倒比青袖更快一步,转身出门先去接人了。
    蔚璃不由得抚额暗叹,叠叠叫苦,却不知那夜兰如何竟寻来澜庭,那迎他护他的蔚玖又去了何处?总不会已然到了东越境内又半路遇上夜玄伏兵罢?那夜玄也未免大胆!可叹这位君上还不知自己去援迎夜兰一事,他若知道又不知要怎样责骂……她胡思乱想,苦着脸蹙着眉,实实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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