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玉熙亦是皇家血脉啊,她若死了便也罢了,她若不死,则必引天下相争!到那时最该死得便是太子玉恒了!毕竟挟天子、挟太子,都不及挟帝姬容易啊!
    夜玄想到这些又是惊叹,又是冷笑,那太子玉恒倒底做何思量?是单纯想陷害自己获罪而错失越安宫选亲,还是他误以为自己有图谋天下之心?
    图谋天下!?一念闪过,夜玄更是一阵心惊,继而一声自嘲——岂非千古笑谈!争天下?争天下!……为她争半壁江山又何妨!——昨日狂言犹然在耳。他恍恍惚才知确曾动过此念啊!为她东越蔚璃!
    可当下境况……她是许婚澹台家了还是要嫁入召王宫?春华尽了罢?宴席散了罢……倒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痴心妄念!繁华一瞬都不曾得!又何谈相惜!何谈相争!还是归去罢,归去……归去或许不易……但归去有家国,归去有同袍……
    正这时候,忽然房门大开,一阵清凉随风潜入,夜玄蓦然举头,依稀可见门外一轮皓月照见梧桐,满庭清辉。
    侍卫执剑当户,夜兰自门外转入,手中捧一食盘,将在屋内站定,其身后侍卫便带门退出,房门关合瞬间又掩尽一轮明月。
    夜玄注目他手中汤碗,疑心是否今夜便是尽头。方才已经有人来为他清理过身上伤口,又有内侍服侍他栉浴梳洗,替他换了这身清爽衣物,此间自己一派素净端然坐在榻上,莫非等的就是这一碗毒药?
    夜兰上前行礼,满面愁苦,双眼红肿,显然是终日哭泣所至。他行礼未完,话讲一半,又开始呜呜咽咽,以袖抹泪。
    夜玄大皱眉头,“你是奉了旨意来毒杀我吗?倒也不必这样愧疚难过,想当初我也曾千里设伏要置你于死地呢!如今,也算还你了!只来世,你我不要再做兄弟!”此样凶狠斥骂吓得纤弱公子愈发瞠目愕然,连连摆手,“我怎会毒杀二哥?太子殿下也无杀人之意啊……我只是恨自己无能,困在这澜庭里,一封求助的信也传不出去……每天听二哥受刑……实实心痛……”话未说完又抹泪啼哭。
    夜玄也是讶然,未料他还有这份情真,想自己往日欺他那些举动,不免愧疚万分,又想自己经此劫难已是前途不卜、生死难料,便愈发珍惜此刻手足情深,尽力缓和言辞劝道,“你哭也无用!先与我说说外面情形如何?我一字未吐,那太子殿下是否失了耐心,想要一杀了之!”
    夜兰又摇头,“我被幽禁暗室,对外面情形并不知晓……只是这药并非毒药,我已替二哥试过了,是止血镇痛的药!二哥先喝了罢,等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夜玄看看他,又看那碗汤药,端起来一饮而尽,其中酸苦激得他身上一抖,连带着衣衫下那些个皮开肉绽又泛起撕裂般的剧痛,使他咬牙闷了半晌无语。
    夜兰见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低眉垂目又添了几分痛苦,便知他身上疼痛,又哀戚道,“二哥受苦了,这事追根究底都是兰弟私逃东越所至,我若能留在家国里助二哥抵御外敌,平息战事,也就不会有九犀山误撞帝姬凤驾的事,也就不会……”
    “果然是个呆子!”夜玄又骂,“我与你是家事,是内政!休要胡乱牵扯!他要治我的本就是欲加之罪,撞不撞见帝姬我都会入他网罗!”
    夜兰被骂得息了声响,停了片时才又壮胆言说,“二哥,我细细想过了,不若我入帝都为质,替二哥做保,二哥去寻帝姬,只须将那帝姬寻回,既可为二哥脱罪,又不至牵累我族人!帝姬若然感念,为我等进些好言,兴许还是奇功一件……”
    夜玄蹙眉看他,“谁人教你这些?那位玉家太子?如果帝姬已经死了又当何论?她纵活着,天下之广何止千里万里,我又往何处去寻她?你以为入帝都为质是每天陪着那位好殿下弹琴作画吗?你可知东越蔚璃替族人囚禁霜华三载几乎折尽性命!你有蔚璃那样好本事——能讨得皇子怜恤?”
    “总好过……好过折尽族人性命罢……”夜兰怯怯答言,“二哥带兵入皇境,此事盛奕知悉,程门三子知悉,太子殿下若然细究那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我等万死也担不下啊?”
    夜玄无话,忽又想起廖痕教导他的那些方略——不争城池,争大势。可大势又当如何争呢?一身生死,不足惜;百年王族,岂能亡!夜王族绝不做下一个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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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一场春华流年再登观澜台,夜兰只觉恍如隔世,想起第一天入澜庭便是在这高台上受太子殿下夜审,想那时太子玉恒本是候蔚璃赴约以登高台兮煮清酒,偏偏是二哥劫了越安宫的女官使蔚璃耽搁在琅国驿馆而迟迟未来……
    现今再想那日情形——若然二哥未劫玖儿姑娘,蔚璃准时赴高台之约,是否也无深夜急审,是否当下境遇当有所不同?而自己若能早将九犀山遇险,撞见帝姬凤驾一事说与蔚璃知晓,是否此事也会有别样轮转?
    夜兰惨笑摇头,事成定局,还能逆天吗?他一面搀扶着夜玄缓缓登阶,一面絮絮念念又行各样嘱告,“殿下心思难测,我等并不知他欲将二哥做怎样处置,更不知其中是否会牵连我国中族人,所以还是依兰弟之计,先行表述愿立功赎罪之心,恳请殿下恩准,只待二哥出了城去,倒也不必十分在意兰弟死活,自管依凭心志行事……兰弟入霜华,未必撑过今年冬时,原就是有去无回……”
    夜玄并不做声,只思量夜兰其中之一言——先出了城去,再依凭心志行事!
    说得没错!惟有出澜庭去越都,才好将那等远志大事另做筹谋!至于那霜华酷刑……东越为存续王族折损了一位嫡公主,西琅只是折一位庶公子,于家国大业而言,又得甚么!他如此想定,挽幼弟手臂登上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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