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被她闹得心绪烦乱,忍她多时,今日便是忍无可忍,扬起剑鞘敲在她膝上,她腿上疼痛不支,砰地跪跌在地,小小身形又显出几分瘦弱不堪,举目却是别样寒冷,瞪大了眼睛怒视着他,“你敢打我……”撇着嘴就要哭出来了。
    “你先说——明日起是否背默兵法?”这一回他是狠了心要将她驯服。
    她只是昂首扬眉,冷目泠泠,尽是忿忿,一言不发。
    “你若不学,我当真打你!”云疏挥了挥剑恐吓着。
    “你再打我,我当真会走!天晴了就走!”她也试图恐吓他。
    气得玉恒哭笑不得,“信不信我明日就送你回霜华宫!”实是拿她无法,未料她这般倔强。只是此言一出,他分明看见她眼底闪过的恐惧。她虽跪直身姿强撑镇定,却如何也掩不住目色里的慌乱无措,可说出来的话仍是倔强不屈,“那我宁愿回去霜华宫,至少在那里可以逍遥独行,不必仰人鼻息!”
    玉恒当真被她气怔,剑在手中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竟说不出话来,十四年间修行的冷静自持,平和从容,只在她面前全部土崩瓦解!若非还能秉持良好教养,此刻只恨不能将她推倒,狠狠踢她几脚,惊异世上怎会有这般不识好歹的蠢物!
    最终他还是扔了手中宝剑,奋步向外,只怕再留下来真要与她撕打起来。
    见他要去,她反倒急了,起身要追,可是膝上一阵麻痛,又跌回地上,焦急喊到,“你去哪里?外面下雨了!云疏哥哥……天就黑了……”
    他实是气急败坏,再懒怠理她,提步冲入雨中。
    “走了就不要回来!”她也愈发固执,竟敢在他身后这样呼喝。
    她还不知这是谁人的地界吗?竟还想逐他出境!玉恒恨得咬牙!想这女子是忘了——是谁人每每日间疯玩到底,一到日落必然殷勤了得,又是抚琴烹茶,又是研墨铺绢,只为哄他留下,以抵夜色漆黑。如今却骂他不要回来!
    不回就不回!没有她日子更舒心!云疏奋步疾走,室外寒雨欺身,格外阴冷,不消片时,便是衣衫湿透。想想此样走回宫去也未免狼狈!这算是在她面前败下阵来了吗?只怕以后会纵容得她愈发嚣张!
    又看看天色已晚,真若留她一人在此,又是受冷受惊,再加心伤心忧,倘若旧疾复发,倒也麻烦!又想这学习修为之事,也非一日之功可成,又何苦与她为难!她也不过十岁孩童,顽心尚重,又哪里懂得甚么国家兴亡,战争胜败。
    罢了!且恕她一回!他一身湿透地又往回走,进门却见小小伊人孤零零地跪在厅堂中央,见他回来举目间尽是欣喜,可他满面冰霜又吓得她垂首怏怏,泪水挂腮,依旧与他执拗倒底。
    他撑住一身寒冷,于她身前负手而立,冷颜问道,“我最后一次问你——是留在我这里研学兵法,还是回去霜华宫逍遥独行?”
    她仰头泪水盈盈,仍不停追问,“为何一定要研学兵法?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子,你不过是个小小乐师,为何要去学那些政客国士所为!烹茶抚琴,虚度时日有何不好?”
    玉恒恨得咬牙,世间怎会有这般冥顽不化之辈!也懒怠再听她大道,拂袖冷哼一声,“我当真看错了你!明日即送你回霜华宫!实不可教也!”说罢转身去了内室。
    “云疏哥哥……”她扑去扯他衣角,怎奈他步履匆匆根本不顾她长跪之苦辛。
    玉恒换了新衣再出来时,见她伏倒在地,倦缩着身体正瑟瑟发抖,娇小身形愈显单薄,又惹他心生怜惜,想来她也是怕回霜华宫的,走上前俯身蹲向她身侧,仍佯装冷酷,又问一声,“你可想清楚了,我再最后问你一次……”想想这话自己方才分明已讲过了。
    “不要送我回霜华宫……”她侧卧着身,合掌当枕,微合双目,仍止不住的泪流。
    他心头一喜,倒底还有她畏惧的!虽胜之不武可总算驯服一匹野马,将有小小的得意,却又听她絮絮央求,“求求你……就把我葬在琉云小筑罢,璃儿生生世世感念云疏哥哥大恩……”
    “放肆!”玉恒险就扑上去扼住她咽喉,此女实为可恶!不识好歹!他拎住她衣领一把将她拉起,怒道,“你当本君顾念你生死吗!你当我不敢杀你!你这是……这是……欺人太甚!”
    她似乎死志决绝,此刻也不再听他喊些甚么,只自顾低低碎念,“父王母后回国时就曾与我说过,他们只当我已死了,在王陵之内会为我设衣冠冢,封为做越安君,与王同位……”
    玉恒不知她到底在讲甚么,倒似神思已昏,一派胡言,“你想在流云小筑设君碑王灵?休想!”
    “母后知我必熬不过霜华苦寒,她说:若觉此生无趣,特准我饮鸷终了,余我鸩酒一瓶……”
    玉恒听到此刻才觉心慌无主,急急问道,“甚么饮鸩终了!哪里来的鸩酒?你喝了?蔚璃……该死的丫头!你给我吐出来……”说着扶起她又是猛捶后背,又是狠掐喉咙,拼力要她吐出腹中所有,急得眼泪湿了一片。
    蔚璃在他又捶又掐之下早已痛得摆手,“不要打了!没有……我还未喝……”
    “那酒在哪里?”他又往她身上四下翻找,早就不顾什么礼仪分别,腰间袖底尽都抚过,一无所获,焦急喝道,“蔚璃,鸩酒在哪里?鸩酒在哪里!”终未能忍住焦怒,伸手锁住她咽喉,恨道,“想死,本君可赐你一千种死法!现在,先告诉我鸩酒在哪里!”
    自从初见,她认准他是谦谦君子,儒雅平和之风,从容沉静之仪,还从不曾见他今日这般又焦又怒,又狠又冷,一面气息凝滞渐止,一面心意灰灰渐冷,眼底一半绝望一半惶惶,被他看在眼里瞬时惊醒,急忙收手,展开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声亦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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