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又陪了姜焕之半日,而后下了山,到城里已是傍晚。再过十几日就过年了,京城的街市这会儿格外热闹,二人决定去永安河旁走走。不知何时起,宴溪走路开始目不斜视,宋为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风采不减。”他说的是路过的女子看宴溪的眼神,好似在看自家郎君一般,娇羞中掺杂着几分试探。“可惜了可惜了。”宋为摇摇头:“可惜我们穆将军改邪归正了。”说完兀自笑出了声。
    宴溪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是赶紧撒网去找你的月小楼,怎么把我的春归拐走的怎么给我送回来。我留他一命是我宽宏。”
    宋为听到你的月小楼几个字,心中别扭了下,扭过脸去不说话。
    “生气了?”宴溪觉出他的异样,停下来看着他。
    宋为指了指路边的女子:“你看看这些哪个女子不是绝色,我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是那猥琐之人吗?还我的月小楼,怎么想着说的...”
    宴溪被宋为逗的笑出了声,他靠宋为近了一些小声问他:“你对他,到底有没有生过旁的心思?若是生过,那不丢人。我与你结交,与你爱男人还是爱女人没有关系。你若是心中对此存疑,依我看,不若找个女人试试。”
    “.……馊主意。”宋为瞪了他一眼:“快走吧!找个地儿喝点,喝完了还要回家劝我们三小姐。”
    “?你三妹?又怎了?”
    “跟我爹闹上了,回去之后我爹说了她几句重话,她不声不响找人买了个小院儿,动作倒是快,两个时辰就买好了,而后就说要搬出去立宅子,让我爹关起来了。”
    宴溪听到这笑出了声:“你三妹…感情也是个有主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
    第92章 身在此山中(四)
    “你准备如何劝她?”
    “我劝她早点出去立宅子。”
    “………厉害, 太傅有你这么个儿子, 也算是有福气了。”
    二人在永安河旁消磨了许久才分开。宋为回到府上, 径直去了三妹院子。三妹的院子在宋府最里面, 从位置就能看出多不受待见,宋为也没好到哪儿去,在三妹旁边。他倒是无碍, 这几年逐渐掌握了自己的俸禄, 拿去做了一些生意, 眼下倒是不缺银子了。在外面买了一处宅子,已经拾掇好几个月了,过了年就能搬出去。这事儿他并未与父亲打招呼,他们现在除了上朝几乎不见面, 见了面宋为也是请个安就走。
    进了门看到三妹正在绣帕子, 看到宋为进门抬头朝他笑了笑。这会儿脸上消了肿,倒是能看清轮廓了。生的白净细嫩, 面如满月, 总的来说放在京城的名门闺秀中不算出挑。但宋为觉着他的三妹可是比那些名门闺秀好太多了。
    “被关了舒服了?”逗了她一句在她对面坐下。
    三妹并未从帕子上移开眼, 慢慢的说道:“舒服。”她话不多, 说话轻声细语, 慢慢悠悠,这些年来没见她与人急过,吃亏上当也是一笑而过,不了解她的人总会觉着太傅家的三小姐是个缺心眼儿。
    “你买那宅子,我抽空去看了, 离我的倒是不远。你想好,与那老头闹一回就闹出结果,别他吓唬你两下你就偃旗息鼓。”宴溪与太傅闹了这么些年也有经验了,这个爹,你只要坚持不懈,他就会妥协。倒不是真的妥协,而是不定哪天看上了那个女人,一门心思扑上去就没空理你了。
    “自然。”三妹话少,字字珠玑。她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晚饭还摆在那里,一动未动。
    “闹绝食?不饿?”
    “不是,宋家的饭不好吃。”这回父亲替她选人家,她彻底心凉了。她跟宋为一样,没了生母,对宋家也不剩什么眷恋,她是决意要立宅子的,从此与宋家断个干净。
    “搬出去你准备做什么?总该有点营生。”
    三妹指了指自己的帕子:“找人拿去卖了几个,好卖。”宋为仔细看了看,三妹的绣艺堪称一绝。帕子还未看完,三妹又拿出一幅卷轴,摊开,王羲之的《兰亭序》,认真看了许久,竟辨不出真伪。“我临的,好卖。”
    宋为从不知三妹还有这等本事,这会儿惊的合不上嘴:“教书先生从未夸过你的书法。”
    “不敢让先生夸,姐姐们会嫉妒。”
    她这样一说,宋为觉得有些心酸。在宋家,他与三妹因着生母的原因过的极艰难,三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自保。就她那一手字,在京城算是数一数二了。
    “我帮你卖,好些大人附庸风雅,没几把刷子非要在家中藏书画,回头我帮你找一些买家。”
    “那自然极好。谢过。”三小姐说起话来一本正经,看起来颇有一些古板。
    宋为与三妹说完话出了门,想了想直奔父亲的书房。太傅似乎没想到宋为会去找他,看到宋为之时愣了一愣。“何事?”
    “父亲,儿子置办了一处宅子。”宋为开门见山,他得在三妹这事儿上添把火,让老头子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置办宅子做什么?宋府住不下你?”太傅一把年纪仍精神矍铄,看别人之时三分笑,看宋为之时七分刀。他因为宋为的生母,向来不喜宋为。
    “为了不给您添堵。儿子看父亲近来心浮气躁,决定置办个宅子,让父亲少看儿子几眼,兴许能帮父亲败败火。”宋为一向知晓如何惹怒这个太傅爹,他的态度本身就已激怒了太傅,说些什么已是不重要。
    “先娶妻,再立宅。”太傅今日反常的没有勃然大怒,压着嗓音丢给宋为这六个字。
    “儿子无意娶妻,只想立宅。若是父亲不同意,儿子就一本折子递上去,让皇上评理。左右儿子看皇上似乎很感兴趣朝中大臣的家事。”
    “是吧?你去递折子,顺便问问皇上给你指了哪家女儿?”太傅皮笑肉不笑的对宋为说道。
    “皇上要为我指婚?”
    太傅不答他,继续说道:“去递折子,明儿就递。就凭你还想威胁我?不论到何时,我都是你爹,你那点本领都是我教的,你怕是忘了。”
    太傅那句你那点本领都是我教的触到了宋为的痛处,令他想起月小楼。可不是么?打小耳濡目染,你什么样我什么样。宋为不想再说话,转身走了。回到房内收拾好必要的物件,又回到太傅的书房:“父亲,从前我与你说断绝关系,你笑儿子不敢。多谢您的栽培,而今儿子翅膀硬了,要立宅子,你同意不同意儿子都要走。今儿没人能拦得住我,你不如就像对我母亲一样,把我赶出宋家。”说完跪下朝太傅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走出了宋府。
    太傅一句话没说,拿着笔的手一直在抖,直到宋为走了很久才摔了那杆笔,大喊一声:“孽子!!”
    他火气还没落,管家就来秉:“老爷,三小姐…也随着一道走了…”
    “不是派人看着她吗?谁放出来的?给我抓回来!反了天了!”太傅彻底怒了,宋为一直忤逆他,他心中是有准备的。但是三丫头,从小就是个怂包,她也敢这样闹,太傅接受不了。
    “少爷的人抢了三小姐就走了,您知道的,少爷的人都会功夫,家丁敌不过…”管家低着头说这些,生怕太傅怪罪下来。太傅心里的怒火一直燃到头顶,他深知此时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于是对管家说道:“对外放出口风,就说宋家家风自由,子女随心,太傅从不干涉。”
    摆了摆手,叫管家出去了。
    太傅一生刚愎自用,除了皇上没人压得住他,丞相看他不顺眼,也只是暗里与他斗;’穆家独来独往,自然也不干涉他。儿女离家这等事,是他最不能忍的。然而眼下宋为羽翼渐丰,他眼见着管不了他了,只好独自生气。
    宋为带着三小姐出了府,比想象中容易。他深知父亲不会作罢,但他必须要这样做。至于未来该怎样,他没做好打算。今日父亲若是不说那句话,他兴许还能忍一些日子。月小楼是宋为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月小楼的存在让宋为觉着自己与父亲没有分别。
    把三小姐安顿好后就安排人进宫给清远送信。
    清远被关在宫里,清早听皇祖母训诫,午后听皇后训诫,到了傍晚得以清净。她被喂了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听着。父皇不愧是一国之君心狠手辣,在熬鹰呢!把清远当鹰一样熬,直到她失了斗志,乖乖做他的好女儿。
    他越这样,清远越恨他。姜焕之的血已经流到了清远的心里,为她的心脏镀上一层红光,提醒她不要投降。
    到了晚上,清远迷迷糊糊之中看到自己的丫头不知如何进来了,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清远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丫头点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清远觉着自己活过来了,既是活了过来,就还要与父皇斗,说过要与姜焕之一起死,但他还活着,那自己也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要与他一起活。她用尽力气喊了一句:“饿…”
    守门的人跑进来:“您想通了?”
    清远点点头。
    “那奴才去回禀皇上。”
    清远闭着眼酝酿情绪,她在这乌糟的皇宫里苟活了那么多年,自是清楚如何活着。待皇上进门之时,她缓缓睁开了满是泪水的眼,嘴唇微张缓缓吐出一句:“父皇..”像个受尽委屈的孩童,终于在大人眼前决堤。
    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公主,皇上的眼中有几分动容,坐在清远床边为她掖被角:“清远,父皇不怪你。父皇这样做,无非是要你明白,你是大齐最尊贵的女子,你的姻缘注定要是天选之人,而不是某一个破落小城的赤脚郎中。更何况,你看上的人,他心中根本没有你。他心中有所爱之人,并为她守身如玉近十年,他是为她学的医,为她放弃了仕途。你确定他真的爱你这个人,而不是爱你的尊贵吗?你与他相处拢共不过短短十几天,能比得过十几年吗?”
    到底是一国之君,开口说话,句句正中要害。他看向清远的目光有一丝难过:“朕疼爱的公主岂能允许他伤害?”
    清远含着泪点头:“父皇…”
    “被说了,你好好休养。父皇叫太医来给你把脉看看调理一下身子,如今外宅也置办好了,你搬过去住,得空就进宫看看父皇。”他说的情真意切,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想法。清远的泪适时落下来。
    在这皇宫之中,清远没有庇护,出了这皇宫,就得以苟活。姜焕之还活着,父皇刚刚说的对,姜焕之心中有一个爱了多年的女子,他在庭院中为那女子种满了花,可是那又如何?斯人已逝,自己才是那个活生生的可以触摸到的人。哪怕姜焕之是南墙,清远也要舍生忘死去撞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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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日以后,姜焕之的身子好了一些,宴溪和宋为将他乔装了一番接回了京城。偌大的京城,两个将军想藏个人,还是十分容易。安顿好姜焕之后,宴溪陪宋为去买笔墨纸砚,三小姐自己安了家,靠着卖字画和绣品过活,东西都是宋为给备下的。
    二人从铺子里出来决定去永安河喝一杯,永安河的夜晚风很大,再过两日就是三十了,那样的大风也挡不住人们出来赶夜集,大人孩子在银河之下喧闹一片。宴溪也有好些年没有逛过永安河的夜集,他拉着宋为在集市里穿梭。看到卖糖人儿的站那儿看了会儿,转头对宋为说:“这要是春归在,怕是要买糖人儿了。”
    这一转头不打紧,隔着几步远的地方,一个披着白绒披风的女子正站在那望着他,身前垂着两条粗长的辫子。看到宴溪在看她,咧开嘴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
    宴溪生怕这是幻觉,眼睛闭了又睁开,人还在。他的心口砰砰的跳着,那心跳声能穿透永安河的喧嚣。
    你还笑!你还没心没肺的笑!宴溪眼睛通红几步跨到春归面前,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狠狠吻住了她!
    第93章 身在此山中(五)
    春归的手抵在宴溪的胸前, 想用力推开他。宴溪却是越来越狠, 根本不想放手。他被狂喜淹没了, 这个小春归, 说是与旁人私奔,却来了京城。感觉到春归的抵抗,双臂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大齐虽民风开化, 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亲吻的倒也不多, 于是纷纷停下来看着他们。这一看便惊了, 一个人悄悄问另一个:“那是…穆大将军?”另一人揉了揉眼睛:“是…吧?”
    春归听到一旁的议论声,用力推开了宴溪,小脸儿通红的看着他,又感觉到别人的指点, 迅速将头埋进宴溪的怀中。害羞了。
    宴溪这些日子那些抑郁在刚刚统统不见, 他用力搂了一下春归,恶狠狠在她耳边说:“让你跑!让你不给我写信!你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怀中的春归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小声问他:“还有人吗?”还在害羞。
    宴溪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人, 沉着声对她说:“走光了。”宴溪不怕旁人看, 他深知明日他的□□便会传遍街头巷尾, 但他不想管那许多, 他就是要将自己的□□在京城摊开,摊的越大越好,越大,越没人敢动春归。
    春归听到走光了,从他胸前抬起头, 用力打了他:“羞不羞!这么多人!”说完看到宴溪忍着笑有些诡异的看着她,她缓缓的朝四周看了看,全!是!人!
    她这一抬头,周围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子哪里来的?她眼神中的灵动蛊惑了大家,一瞬间风向就变了:果然是大将军,喜爱的女子无人能及…
    春归重新将头埋进宴溪怀中,对他说:“带我走。”
    “求我。”不是你写信骂我王八蛋的时候了?不是你对我不闻不问不理的时候了?不是你假意私奔的时候了?宴溪铁了心要把前些日子受的苦报复回来。
    “求你。”春归小声说道。
    宴溪将唇凑到她耳边:“说爱我。”
    “.………”
    “说不说?”
    “爱你。”春归觉着自己的脸上烧了起来,恨不能要死穆宴溪。
    “嗯,乖。”
    宴溪弯下身抱起她,转身对宋为说:“宋将军抱歉不能陪你了,娇妻来了。”
    春归这才想起宋为也在,连忙说:“放我下来,我带了一个朋友。”
    宴溪扔了她一把:“别人的事你少管。”
    说罢抱着春归穿过人群,待没人了才放下她,捏起她的下巴低声训她:“谁给你的胆子不给我写信?谁..”
    “想你。”春归打断他的话,眼中闪着盈盈泪光。宴溪所有的怒火都消失了,只想好好抱一抱他的小春归。一言不发把春归抱在怀中好久,这一颗心终于是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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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为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月小楼。他身披一件雪白的貂绒,发冠高高束起,露出他饱满的额头,正笑着看春归与宴溪。感觉到宋为的注视,移了目光望着他。他眼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令宋为心中紧了紧。
    宋为眼见着月小楼向他走来,心里叫嚣着想逃,最终还是站定了。怕什么呢?自己是堂堂男子汉,心里没有脏污的念头,为何要躲?
    “好久不见。”月小楼开口说话,还是那股温柔风流的腔调,听他说话就能想象他在戏台的样子,一模一样的芳华。然而说了这句竟是长久的沉默,伸出好看的手指指了指眼前一处客栈:“我和春归今日刚到,住在这间客栈。春归..被她的穆将军抱走了,我只好在这里等她。你若无事,可以过来找我,咱们喝喝茶。”这样云淡风轻,好似二人昨日刚分开一样。
    宋为却不说话,沉着眸子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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