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星光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带走了一切。
    我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的眼睛,但真的有炫丽的色彩像是汹涌的河水,与我擦肩。
    这种色彩不该存在于世间,光是见到,我就知道它不属于这个星球。任何一个画家若能见到这场景,都会沉浸在余生的痛苦里,因为他们无法画出这份华美。
    在这瞬间我就像处在万千星海之中,脚下轻飘飘,彻底脱离了污水横流的小巷,和这个忙碌而拥挤的城市。
    在迷乱的色彩里,我看见夏先生举起了右手,那些星光就像是漩涡一样席卷到他的手旁,汇成球状不断湮灭又新生,最后再次喷涌而出的时候,袭击者的全部身形被吞没在其中,再也看不见,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
    等到一切散去,这又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子了。我看见在他刚刚才卷起的袖口处,曾经在小臂内侧刻下的字迹,正在快速愈合。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愈合速度,血痂在半秒内已经全部脱落,新生的皮肤和原来完全无差。在狰狞伤口消失前,我依靠浅薄的联盟文字知识,辨认出那是两个字。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看清了。夏先生脸色如常,好像刚刚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用树枝戳死了几只蚂蚁。
    他回头看我,轻声说:“快走吧。”
    我连忙点头,小心翼翼跟在他后头,脑中完全都是刚才的场景。
    那天直到乘着马车回到山脚下,我们都没有交谈这件事情。我和他匆匆告别后就回家了,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现在友人曾经说过的“男巫师”理论,在我心中已经成立了,据说他们都会使用黑魔法。
    但或许是过去和夏先生相处的一年,实在太奇特了,我反而觉得这太自然了,事情本该如此。在当天下午,不知抱着什么心态,我还是前往了他的木屋。
    夏先生和过去一样,神色如常地拉开门,然后给我泡了一杯红茶。
    递给我杯子的时候,我看见他右手又有了新的伤痕,刻的还是原先那两个字。我暗暗记下它们的形状,想着回去查查,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巷里的这件事情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被提起。我也没有查到那两个字是什么,因为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全忘了,一干二净那种。后来夏先生再也没在我面前挽起袖口,但我知道那伤痕一直都在。
    很快伊莎贝尔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她有着甜美的笑容和金色的头发,在这个满是灰霾的城市,简直耀眼得让人无法忽略。
    她对我也很有好感,在来年开春的时候,终于答应了我的追求。
    那几天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夏先生在给我递上茶杯的时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把和伊莎贝尔之间的事情,和他全部飞速讲了一遍。他听完以后,笑着给我献上了祝福。
    那天我还是躺在沙发上,看他的藏书。在打开某本他的常用书后,有一份厚厚的手写稿从里头掉了出来。
    鬼使神差一样,我开始看那稿子,带了难抑的好奇和窥探别人隐私的愧疚。但是——我自我安慰这样想——夏先生从来没有阻止过我看他的任何东西,大概是真的不介意吧。
    凭借我拙劣的联盟语,我只能断断续续看的懂一点。
    其中最好懂是一张详细的方位图。最中心的城市大概是叫阿卡迪亚,还是什么,夏先生从其他城市标记了很多线路,上头写了不同物资的名称,还有许多人名。
    我钻研了半天,终于明白这些都是补给线。
    这个城市的名字我从来没听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研究这些。那些都是很基础的生存物资,正常城市应该根本不缺,没有这样规划的意义。
    再往后翻,全部都是我没见过的公式。其中在类似几个车站,还有奇怪装甲的手绘图旁边,是近百页的公式和计算。
    我匆匆翻到最后一页,注意到一个频繁出现的单词“d06”,大概就是他研究出来的东西了。
    依然怀着某种愧疚,我把手写稿重新夹回去,本来就厚的书更是胀鼓鼓的,很勉强才能塞回书架。后来我还是和夏先生说了手写稿的事情,他笑了笑,只说:“没关系,你要看就看吧。”
    于是我又翻了几次,实在看不懂,就没了什么兴趣。
    再认真看这些,又已经是五个月后了。这天夏先生要给家里做个大扫除,把所有资料都拿出来,准备重新整理。
    我坐在厚厚的书页中,随便翻着那些他的很多笔记。其中一份上百页的文档吸引了我的注意,上头的书写格式很特殊,有括号有数字,各种东西杂糅在一起。
    不起眼名字在笔记最前方——阿尔法。
    “哦这个啊。”夏先生从半米高的书页后探身,看了一眼,“这个是程序。”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词,想着应该是联盟才有的东西。
    夏先生倒是继续了这个话题:“如果你现在有一个很厉害的东西,比如说这个程序,能够控制整个星球上的能源。能拯救很多人,但是这个东西,在最初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别有用心。”
    他接着说:“制作者说着是为了大家的好,所有人就一起帮他去做,但是实际上他在里头悄悄做了手脚,让这个东西能完全听自己的命令。甚至在危难时机,刻意把这个东西藏了起来。你觉得,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大概是什么恶棍吧。”我耸耸肩。
    “我也这么觉得。”夏先生颇为赞赏地点点头,继续整理资料去了。
    这次之后,他有时候会和我谈论一些奇怪的问题,话题都很大,从革命到信仰都有,我之前从来没想过。
    “如果,”他曾经漫不经心地说,“突然有天一个人告诉你,他要搞革命了,所以你的这个城市已经被其他地方孤立,你在之后很久就只能待在这里,还因此被卷进了战争里头。那记住了,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那要看情况吧。”那时我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衫,准备告别,“比如说,他搞的是什么革命?”
    “很难以形容,但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那种。”这次夏先生笑了笑,“所以其他人都很好,都有自己战斗的理由,只有他没有,是个凑热闹的。”
    这次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其实我感觉,你说的每一次主角都是同个人。他是你的朋友吗,总感觉你很不喜欢他。”
    “大概吧。”夏先生说,把书又翻了一页。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他大概并不是真的想和我讨论。所以的问题他心中都有既定答案了,不论我回答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也许是想和别人倾诉什么,只是我显然不是合格的对象。那些理论,那些他构造的世界,实在太难以想象,不是一个普通工人能够理解的。
    这些年的相处,他不是一个容易敞开胸怀的人,因为直到今天我还对他的过去全然无知。那他这种人,到底独处了多久,才会有这样述说的欲望呢?大概漫长到没办法想象吧。
    日子仍然在一天天向前,他再次脱下自己的灰色风衣,穿上西装时是我的婚礼上。
    伊莎贝尔听闻了那些传说,始终不敢太靠近他,还劝说我不要和他继续打交道了,而这点是我唯一没听她建议的一次。
    我后来由于健康问题,被迫离开了工厂,在其他地方靠着联盟语的知识,找到了一份翻译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是能维持生活,这是我之前从没想过的。
    又过了几年,改革开始发生在英不落。雇佣的童工和过量的劳动开始被所有人反对,很快工厂里的卫生条件开始被改变,新的标准被指定,保证所有人能在良好环境下,进行正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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