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肯定是相信着你的判断的,我也是如此。”黎朔说,“因为只要时间轴没有被固定住,随时都有高等存在能回到过去,改变一切,这样我们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按你所说的,黄印已经被用过一次了?”
    “对。就在灯塔被毁灭的那一天。黄印一次固定的时间可以很长,保守估计这次至少在数十年以上。也就是说,这些研究人员虽然消失了,可如果回到数年前,回到灯塔还没被摧毁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居住过的痕迹,只是见不到他们了而已。”
    夏一南说:“那只能看见那些成堆的文件在那里?”
    “或许吧,总之会很诡异。”黎朔苦笑,“他们真的完全消失了。”
    “……”夏一南目光下移,“最后一条,把阿尔法系统完善。只有借助完全理性的机器思维,才能理解高等存在。”他把笔记放下,“这倒是最好懂的一条了,不过哪有这么容易实现的,除非我真的拥有这么漫长的岁月。而且,”他再次看看胸口前的伤,那已经是剧痛了,“我快死了。”
    这回黎朔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说:“你不会死的。如果你之后自由掌握了时间的力量,记得……记得回来看看我。”
    夏一南有些惊讶地扬眉,仿佛才想起来黎朔不会和自己同行这个事实。他随后敛了目光,低低地应了一声:“我不会忘了你的,等我回来。”
    然而就连这句话,都是个谎言。
    夏一南死的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还是刚取得的能量,和哈斯塔在伤处所残存的力量,产生了激烈的搏杀。自愈的速度赶不上坏死,黎朔在床前拉着他的手,陪他到了最后一刻。
    呼吸完全停滞的那刻,他的身躯开始化作奇异的灰雾散去,就和那日的尤格索托斯一模一样。
    此后黎朔在废弃小屋里又待了半个月,自己给他立了个有些简陋的墓碑,没有写上名字,因为他相信在某个时空里,夏一南还好好活着。
    他想,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夏一南的。究竟是为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也许是因为他看人时那恶劣的调侃与笑意,也许是他趴在桌前昏昏欲睡、听他拉小提琴的时候,时光太美好了,又或许是因为黎朔乘直升机来灯塔的那个雨夜,打在夏一南身上的光芒,实在太明亮。
    年少无知时的好感在漫长的朝夕共处里,终于转为另一种情感。爱永恒而伟大,受过咒骂也受盛赞。
    黎朔孤身一人在风和日丽的下午,踏着阵阵波涛行向了内陆,没有任何行囊。
    他甚至不确定,到底夏一南是不是还存在。可还是记忆中那些看不清面庞的人,告诉过他,有位亲近人类的高等存在名叫克图格亚。
    向它祈祷的话,说不定能得到足够的力量。
    足够的力量,让他在漫长到孤寂的时间长流里,找回所爱之人。
    第102章 孤狼(完)
    黎朔独自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拥有过大量钱财也曾一贫如洗。
    他住进过豪宅, 几个管家成天尽职尽责地在身前嘘寒问暖,窗前被精心照料的小盆栽随风摇曳, 他拉一曲小提琴,奏响钢琴,画无人能看懂的画卷。
    无数个夜晚他点了烟喝烈酒, 西装革履,醉生梦死, 烟雾缠绕中好像又回到灯塔之中。
    他梦见风雨中的灯塔里, 夏一南站在暖黄色光芒里, 弯起眼朝他笑。
    他也在港口的雨天盖着一张烂毛毯睡过,醒来时看见蔚蓝的海与碧色的天, 白色海鸟在欢叫。
    他起身,带着疲惫与对明日的期待,再次迈上旅途, 背包里装满了笔记,记载着全部是民间关于高等存在的传说。
    他梦见那些看不清面庞的人, 全部在柔声和他说些什么。那时他年纪尚小,在窗台边踮起脚看外头全新的世界,海面上波光粼粼, 罗岛沉默在晨曦中。
    不知不觉间,他已迈上那些外勤人员所走过的老路。不论是夏启明还是周辰翊还是白秋, 都曾是其中的佼佼者, 黎朔也不例外。
    他曾经在地下拳场徘徊过很长时间。那里鱼龙混杂, 只要出卖自己搏杀的本事,就能听到许多地面上听不到的秘闻。
    他的神经在一次次挥拳中麻木,在炽热的灯光下,把他的对手打到牙齿碎裂,肋骨尽断,跪在地上吐出的口水沾血,如丧家之犬般求饶。周围看不清面庞的人发出狂热的叫好声,裁判举起他的手,汗水从手臂一路顺着背部漂亮的古铜色肌肉流下,绿色钞票自天空旋转着洒下,永无止境,一时让他忘了这一身战斗天赋,本该是用来保护他人的。
    暴力和酒精一样,是会让人成瘾的。
    好像只要醉得酩酊,就能追回往昔的一切岁月,好像只要更加有力地挥拳,就能弥补回无解的所有遗憾。
    烟草一卷打火机点燃,吞云吐雾,不似人间。
    他梦见女人温柔拉着他的手,指着面前沉睡的夏一南,笑说:“黎朔,要是一南还能醒过来,你要保护好他。我……还有那些朋友们如果不在了,只有你们,能证明我们的存在了。”
    可再醒来后,他又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触夏一南那日,黎朔和乔遥遥一般沾染上了尤格索托斯纯粹的力量,他的容貌在数年的时光里没有半分变化。
    和夏一南不同,黎朔对这种能量的相性并不好,不然异能不至于不强。
    即使是沾染了一点能量,偶尔他也能看见手上的血管狰狞地突起、跳动,他隐约记得,再发展下去会变成曾被实验者成为“感染者”的存在。
    这就是一直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坠下。
    发作时他总是独自待着,偶尔被人撞见,他们也只以为他毒瘾或者疾病发作,急匆匆地避开。
    而容貌的不变让他不得不频繁地转移阵地,去往世界各地,可这又成了他最有力的保障。
    毕竟时间是他们这个种族,最深重的桎梏。
    若是真的不老不死,想要什么不都是手到擒来?
    邪念和颓废也不是没有来过,偶尔他叼着烟,看楼下行过的芸芸众生,不无恶劣地想这些人比他晚来世间也要早离开。
    他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和天赋,只要放弃追寻,在任何一个地方好好混下来,等个百年后看谁敢私自妄议,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能量同样带来了躁动和嗜血欲。在最初的时候,这些欲望像蚁群,在血管里细小地爬动,教唆着他去摧毁一切。
    每当这时,黎朔便想起夏一南。他只沾染这点能量,尚且如此,那夏一南现在又如何了?
    这么一想,他其他什么就又抛下了。
    毕竟那人曾经笑着告诉他,让他以后,当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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