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骤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一边蜿蜒窄小的山道,细小的惊呼声自旁侧围观的北诏人群中响起:“是白虎神!神灵下山了!”
    这句话出来后,周边民众齐齐炸开了锅,争相要见一见他们长久以来顶礼膜拜的神灵。唯独谢缘麾下的将士神情专注,直视前方,对眼前的事视若无睹,这是他们的纪律。然则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一场精心谋划过的策略。
    两只白虎不慌不忙,边走边嗅,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点兵台前。至此,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两只庞然大物的躯体,隐藏在毛皮之下的健壮肌理,锋利的爪牙,低沉的咕噜声,无不昭示着猛兽的危险性。几步之遥的距离,离谢缘无比接近,这次台下的士兵也有些站不住了,侍卫们虽然提前打点过,但仍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谢缘让身边人退下,伸手往下压了压,正预备走上前去,按照计划那样解开袖中的迷香,把两只白虎放倒在地时,却突然听见一阵呼呼风响,两只白虎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电光石火间,他望见打头的白虎眼中冒出凶光,当即便闪身回防,本以为这两头老虎兽性发作,要袭击自己,谢缘退到一边时即刻便抽出了副官手里的刀。两道白光飞一样地跃起,却不是扑向他,而是——扑向了角落里的某个人。
    听清楚那人被扑到在地时的闷哼,谢缘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桑意被撞得直接滚下了点兵台,重重摔在了沙土地上。周围的护卫也都反应过来了,一群人只尽力将后面的那一只老虎拖了回来,放倒在地,但却无人有办法接近袭击了桑意的那一只。凶兽狂性大发之时力量无可撼动,任何敢接近的人都被撞向了一边,凶狠撕咬,仿佛护食一样死死衔住自己口中美丽又脆弱的猎物。
    桑意被一只巨大的兽掌按压在地,谢缘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连死活都不知道。他抓过一个弓箭手的九石沉弓,对准白虎的脊背,快且狠厉地放出一箭,再一箭,浑然不觉手指已经被已经被弓弦割破两箭全中,白虎发出响彻天地的痛吼,它挣扎了片刻,却仍然没有倒下,牢牢按着身下的人,低头凑近了,血盆大口张开,副官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血液飞溅,鲜红的痕迹浸透野兽的毛皮,慢慢淌到人的眼前。谢缘几乎已不知今夕何夕,他眼里只剩下了那只皮毛厚重的畜生——第三箭照旧瞄准白虎的脊背,正扎在之前已经造成的伤口处,将创口进一步撕裂。第四箭、第五箭,他的双手已是鲜血淋漓,直到副官扑上来夺走了他的箭:“军主!快停下,小心伤到少将军!”
    谢缘怔愣了一下,随着副官的视线一并望过去——桑意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半撑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他身上展开了一朵鲜红的花朵,盔甲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里面只剩下一件被染成暗红的猎装。
    是他的血?
    谢缘发现自己想错了,那是白虎的血。他上回买给桑意的长刀已经出鞘,从下往上,扎穿了白虎的脖颈,从背后透出,削铁如泥的刀刃与白虎坚硬的骨骼相持。桑意费了很长时间才将这重达几百公斤的畜生推到一边,而后擦干净脸上的血,慢慢地爬起来。
    这一瞬间,濒临死亡的凶兽卷土重来,在他背后发出一声带血的嘶吼。桑意似乎是站不稳,步伐飘了一下——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虚浮的半步,竟然刚好避过了扑来的白虎!紧接着,桑意提刀转身,跃起一步,侧踢转为膝撞,以下克上,令白虎牢牢掣肘在他手中,不想白虎余力不消,迎着他的胳膊张口就要咬下,桑意又滚在了地上,一条左臂已经落入了老虎口中,他咬牙一翻,弹出袖中的短匕,照着老虎的口腔深深地切下,用力之大几乎让他觉得自己的手臂也要折断;这一刀直接卸掉了猛兽的半张下颌;再晚上极限短暂的时间,他整个手臂都将落入虎口。
    足够快,足够狠,足够利。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动作,放眼全军,有这等身手的人恐怕也没几个。
    白虎终于不动了。
    全场亦是寂静无声。
    桑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第一次用就卷了刃口小刀收好,将长刀收回鞘中。
    而后,他慢慢地走到了点兵台前,仰起脸来注视台上的谢缘。他脸上干干净净,与身上沾染的深重的血腥完全不符,猎装衬出他清隽高挑的身影,青年模样,还看得见少年人的影子,甚而有几分稚气未脱。
    是那么的好看。
    桑意轻声说:“恭迎军主归位点兵,孽障已除,苍天护佑我大胤,我生之日,誓死效忠。”
    他说完后便跪在了地上,以最顺服的姿态。一时间,场上知情的,不知情的,纷纷沸腾起来,听清他话的人不约而同地怒吼道:“我生之日,誓死效忠!”
    震天的誓言回荡在沙场上空,惊飞了远山之上群林的飞鸟。桑意浑身冷汗,脱力使他眼前阵阵发昏,等到这阵喧嚣过去之后,他这才闭上了眼睛,歪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昏过去前他确认了,那是谢缘的怀抱。一个躺着,一个站立着,迷蒙间似乎能听见大雨声响,像是某一天场景转换,他成了沙场上下来的伤者,而谢缘是救他的人。
    “你这一生,娇生惯养,学无所成,少时骄纵,青年沉沦……”
    他隐约想起了那天系统告诉他的话,那是他的走马灯,经由旁人的口念出来,仿佛是黄泉路上的使者。桑意晓得自己并不会死,这次独自与白虎搏斗的确是犯险,他没有十全的胜算,但成败在此一搏。他尽力想看清楚谢缘的眼睛,期翼着能从中找到任何一丝怀疑,但他并未找到。那双眼漆黑如墨,眼光又明亮如星,映照的尽是他的影子。
    第15章 .先婚后爱小白菜
    桑意受的伤并不严重,当天下午就醒了。
    他醒来时,身边并没有任何人。他躺在谢缘的房间里,房间空寂,时间仿佛静止了。他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发觉右边肩膀剧痛,大约是骨头碎了一点,其他的地方都没什么大碍。
    他开始摸摸索索地穿衣服,因为太过安静,便叫出了系统:“他们人呢?”
    【谢缘在你隔壁。】
    “哦。”
    他点了点头,又低头去系领口的扣子,他右手没办法有太大的动作,抬起来也很困难,穿衣时他想了想,把刚刚好不容易套进去的袖子拉下来一点,露出他血肉青紫的肩膀,而后随便找了件外袍披上,就这样走了出去。
    他们此行下榻在北诏原来某个族长的住所中,卧室与外室打通,室内十分宽敞,形制也不像汉中那样致密规整,玲珑有致,窗边整整齐齐挂着雪豹和羚角马的毛皮,散发着淡淡的膻味。桑意第一眼没能找到谢缘,他睡得有些糊涂,还以为系统又给他换了个世界,只愣神地往窗外看了看,看见一窗风沙。走了几步之后,谢缘的声音才从他几步远的地方传来:“醒了?”
    他背对桑意,整个人闲散地靠在椅背上,面前摊着一叠公文。快到傍晚,天光灰暗,谢缘也没有点灯,棱角分明的脸陷落在阴影中,桑意仔细去瞧他的眼睛,凑得越来越近,几乎要撞在他额头上,最后惹来一声笑,而后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拉到了身边。
    椅子只容得下一人,谢缘也并没有要他坐过来的意思。他单拉了他一只手,压着他往下,桑意吃痛,顺服地蹲了下来,而后又换成半跪的姿势。两人一上一下,无比贴近,周身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桑意仰脸望他,如同今日在沙场上表示臣服一样,没有多余的话,只等着谢缘开口。
    这是要清算了。如果谢缘这样都不对他起疑心,他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了。
    他望着谢缘,谢缘看着他。半晌后,总督大人总算是开了口:“这次本该收服神,最后变成弑神,小桑,你怎么看?”
    他从来没这么叫过他,一般是叫他少将军,顺着众人的口揶揄叫声夫人,至多一个“你”字。桑意面色滴水不漏,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六诏群民不开化,早就被巫术祸乱已久,白虎这回不小心被打死了,弑神也不过是第一步。他们国师每月要抓三百活人祭天,这样地方的神,死了也是好事。大人可以上奏陛下,正好把相关的事一并解决了。”
    “你的想法很不错。”
    谢缘笑了笑:“这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本以为北诏人见到神兽被杀,至少也会有不忿之声,结果看来是我多想了。”
    桑意问:“多想了……什么?”
    谢缘沉静的眼光扫过来:“此次点兵过后,他们顺服得更快了,现在很安定。对于可能不大听话的人,至少要让他们晓得未来的下场会是什么,你说,是不是这样?”
    桑意微微一笑:“夫君英明。对归顺者怀柔,反叛者强硬,是我此前过于浅薄,想出了这么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办法,这次歪打正着,也是一件好事,恭贺您。”
    谢缘垂眼看着他,动了动手指,在他面颊上轻轻划过,而后停滞在他柔软细腻的下颌处。桑意像一只粘人的猫一样,顺着他的手背枕上去,再吻了吻他的指尖。
    “不,你很好。”
    他听见谢缘这样说。
    随后,他猝不及防地被拉上了他的膝头,像是抱小孩一样抱着,面对面,谢缘紧紧扣着他的下巴,将他揽在怀里。动作牵动桑意的伤处,他冷汗顿时就下来了,苍白着一张脸,小声喃喃道:“疼。”
    谢缘笑了笑:“乖,不疼。”
    桑意还要说话,却被谢缘一手按到了桌边,摆成了一个有些难堪的姿势。他身上批的袍子也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肩膀,肩甲处淤血积压,皮开肉绽,看着十分恐怖,谢缘却低头反复舔吻他的伤口,仿佛兽类为彼此舔舐皮毛。黏连着筋肉骨血的疼,桑意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但他努力吸着气,什么话都不说,就那样任由他动作,半睁着盈满泪水的眼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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