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丈夫在外声声苦……都能被媳妇听进耳中。”谢缘面无表情,耳根却透出一点隐红,“那个刀匠说的。”
    桑意又笑,谢缘不再看他,转头就走,走出十几步后,听得身后人清朗的声音:“好,我听着。”
    桑意说听着,倒也真的认真听着。他让系统开启了谢缘的实时定位,每天没事就瞅几眼,大致了解一下谢缘的安危,也知道谢缘回到了北疆营地——大约在处理顾氏的事情,又去了京中一趟面了圣——大概是给这件事收尾,而后回到了江陵。
    系统:【似乎出了一点问题,他为何始终不肯说喜欢你?】
    桑意随口道:“大约是别扭罢。”
    【那么你需要脱离这个世界吗?】
    “我没有完成任务,选择脱离这个世界的话,以后的世界会有什么不同吗?”
    【会。这个世界算作你攻略失败,下个世界中的绑定对象将是谢缘以外的随机人选,就和以前一样。】
    【另外,经我估算,你在谢缘的世界中所花费的时间与经历风险值都远高于以前的任何世界。你花费了三十七个世界的经验值换来锁定谢缘为攻略目标,我认为不值得。】
    桑意似乎有点生气,他冷声道:“谁说不值得?我下个世界还要找他,下下个世界同样要跟他在一起。不脱离,谁让我脱离我跟谁急。你拿了我的经验值还这么啰嗦,早点闭嘴吧你。”
    系统:【……】
    【好吧,那你需要“飞来横祸死翘翘”大礼包吗?生死关头,他会说喜欢你的,这也是许多快穿者惯用的杀手锏,完成任务的同时脱离快穿世界。】
    “那城主他不会很伤心吗?”桑意讶然道,“他既然已经爱上我了,而且是我主动勾引的,那么我便要对他负责,说到底,是城主也好,是别的哪个小姑娘也好,我既然得到了这份感情,我便也不能随便放弃。我本来就是他的人,你也不用担心我有心理障碍。”
    系统:【……】
    【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桑意平静了一下,认真道谢,“虽然我穿越了,可我也不是玩弄感情的人啊!再说了,我要是这么干了,等我回到现实世界中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却在心中默默地想道,若是等他回到了现实,谢缘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打死他罢……
    日子流水一样地过,从几天到几月,再从几月到一年。桑意远在东诏,期间又去番邦各地游历了一番,朝堂事离他十万八千里。然而这短短十二个月里,朝局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谢缘以一人之力倾覆了整个顾氏,翻出顾氏害死桑少将军、栽赃旁人的证据,清扫了其下依附的喽啰附庸,而后慢慢放权,有意为自己培养一个继任者。
    他拒绝了皇帝邀他做宰相的提议,少阳公主的母妃意图招他做驸马爷,亦被他一口回绝,理由是家中夫人逝世,此生再不续弦。他再未回过将军府,再不曾提起有关桑意的任何事,所有人都以为他深陷在桑意的背叛与死的打击中换不过来,唯一模糊猜出一些的,只有他身边的副官。
    那副官已经接受了军中大部分的事物,所有人已经默认他便是谢缘之后的江浙军主。他每天跟在谢缘身边做事,看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庞,却总是不免想起那日在雪山中——谢缘那一番反常的举动,他曾在事后多次回想,怎么想怎么觉得,谢缘那次是有意甩开他们,说不定打算一去不回。
    他当时看他时露出的那个笑容,分明就交代了他这一切。他是喜悦的,他放心把一切事务交在他们手中,因为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那次他们在雪山中寻了他整整十多天,未见他的身影。他们在雪地里发现了他的将印与虎符,说明谢缘是彻底放纵了一回,打算抛弃一切的身份地位,去往某个未知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哪里,有什么人,他们一概不知,副官只晓得,他们一向稳重自持的军主,大约还有未曾被人见过的一面。
    两年后,谢缘弃官隐退。圣上百般挽留不得,也只得到一句平淡的回复:“臣前半生献给陛下,后半生陪伴发妻,将去往内人故地,为他守陵。”
    世人皆称不可一世的江浙总督竟然如此深情,又叹又奇,不少人想找到他,写一出凄美戏本子,或留下故事供人传阅,但他们都没找到他。
    谢缘去了一趟江陵,而后日夜兼程赶往东诏,去了雪山脚下。他原先承诺的是一年,此刻迟到了整整一倍的时间。他找遍了雪山下的小木屋不见人,找遍了集市街市也不见人,最后他回到了那个木屋中,天光乍破时被外面的喧闹惊醒,当中有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他出门一看,门外路过一支走商的骆驼队,里面混杂着各色人等,载着铃铛与货物叮叮当当地从溪水上游走下来。有个穿红衣的年轻人长发竖起,眸光如星,耳边坠着绿玉石的耳珰,透着一种野性与妖异混合的美,好看得让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谢缘迎着他走上去,年轻人却转身就跑,然而步伐虚浮,好像在故意放水一样,谢缘三两步追上了他,急切地把他拽进自己怀里,笑声和说话间的雾气缓缓贴近他,温暖又真切。桑意大笑着紧紧抱住他:“你回来了。”
    谢缘吻着他的额头,将他紧紧地圈在自己怀中:“我回来了。”
    两人便在这里住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由自在的日子,而后他们收拾行装,去了更北边的国度游玩,他们笨嘴拙舌地学着好几种新的语言,每天划拳决定谁去泡茶洗碗,光阴如白驹过隙,然而两个人都像是不会老去一样,玩累了便休息,休息够了再出去见识世间风光。
    他们也偷偷回了江陵几趟,现世安稳,谢缘指定了一片芳草萋萋的荒野,背靠山川湖泊,是他们二人百年后共同的归处。
    每一天早晨醒来,桑意都要问一遍:“你喜欢我吗?”
    与上次不同,谢缘再也没问过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只是惯例性地给他一个深吻,算作回答。系统因此进入了超长的待机时间。
    有一天,桑意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谢缘吻过他后,忽而看着他微笑道:“你说一个人若是原本不喜欢某个人,却因故要与他共度一生,假装喜欢,你觉得这算喜欢吗?”
    桑意眨巴眼睛:“啊?不是好多小姑娘都这样,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也只能与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想这样是不快乐的。”
    “我说的不是她们。”谢缘的眼里漆黑,深不见底,“小桑,你快乐吗?”
    “我觉得挺好。”桑意有点没睡醒,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闭眼又睡了。
    谢缘轻轻地道:“我觉得这样也很好,也许一开始有些不甘心,但若是那个人肯装作喜欢一辈子,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话,假的也变成真的,是真喜欢。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他记得他给予过他的一切,他是这么喜欢这个人,以至于分别前看见的一丝失望也被他放在心头仔细珍藏。他的小桑说过的每一句话、曾经递给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如此生动深刻,以至于他牢牢记在脑海中,在他与他别离的两年间时刻回放。
    所以他去了一趟江陵,走过那边的街市人群,看过桑意口中曾经提到的良田井口与城主府邸,有什么东西隐约浮上了他的心头,好比已经忘记的梦境一样,抓不住,放不下,百般怅然。
    他将此事压在心底,在往后的二十多年间内,慢慢消磨,最后成为一颗打磨光滑的宝石。二十年后,青山埋骨,桑意和他一起感染了瘟疫,两个人手拉手去看了墓地,互相给彼此的墓碑刻字,然后相拥着入睡。
    桑意比他早一天走。
    这天,谢缘在晨间醒来,没有等到一如既往的那一声:“你喜欢我吗,夫君?”此时他便知道,这场大梦是真真正正地结束了。他偏头看身边人的侧脸,白净温润,仅仅由于病痛而显得消瘦,但仍然是那样好看。
    他联系了友人,将丧事拜托给他们,抱着他一并跨入了他们最后的床榻中,按的是夫妻合葬的礼制。他感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正在逐渐变得微弱,这一生回放在眼前,最后定格在他们相见的那一幕。大雨倾盆,清脆的刀刃刮擦的声响,画着点墨江山的白伞,年轻人晶亮的眼眸。
    【滴,已为你锁定攻略目标,你的目标是谢缘,请知悉。】
    这是什么声音?仿佛跨越时空响在他脑海里,这声音不是对他说的,微茫老旧,转瞬即逝,将他带回他们初见的那一刻。
    ——公子留步。你如何知道这些事?你我原本认得吗?
    ——我当然认得你啦,只是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可能不太认得我。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
    这一刹那,灵台清明。
    他见识过的所有繁华浮生、风光霁月都并成此刻,并成一方名叫江陵的山城,并在那山城中的一方府邸,在那府邸中的书房中,他看见自己点灯闲坐,偏头去看身边一个认真看书的年轻人。是军主与军师的模样,是像情人又像家人的模样,是一人心许而另一人不察的模样。
    他怎么会不记得?他竟然会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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