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立在桑意的房门前,徘徊良久,迟迟不敢进去。古人所谓近乡情怯,当他隐约记起时,他便不敢去见他的心上人了——第一世,他给他以冷遇和磋磨,这一世,他也曾给他毫无意义的希望。
    “你喜欢我的,对不对?”谢缘在房门外轻声问,“我希望……你还是喜欢我的。”
    里面的人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
    他在外面站了片刻,便回到自己幽暗漆黑的房中。
    桑意很快发现,谢缘说是陪他三个月,谢缘的举止却意外地克制了起来,给桑意以完全自由、自在的选择空间,两人的接触也就限制在每天三餐时见的几面,又或是谢缘问桑意能不能帮忙泡一杯茶。谢缘忙自己的公事,桑意宅在家中十分快乐,两边都不急着主动,即便是夜晚同睡一个床榻,谢缘也只静静抱着他,没有其他逾矩的行为。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三分之一,桑意在家里宅久了,也终于觉得无聊起来,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做,
    谢缘道:“愿意的话,回南楼罢。”
    桑意想了想:“但是我想回去我的小茶馆。”
    “也行。”谢缘道,“注意休息,别太劳累。那么,你还是去那边住吗?”
    桑意瞧他。
    谢缘又摸了摸他的头:“想住在那边就去住罢,我不勉强你。我这里的确离城里太远了。”
    桑意便打包了东西,回到了自己的东街茶馆。如今茶馆和南楼正式并成一家,各自都发展得红红火火,桑青听说桑意搬回来了之后,非要挤过来跟他一起住,于是两个人便共用一个房间,两张榻,中间只隔一道帘子。白天桑意负责教教新人,给茶馆中添置一些物件,其实还是被众人嫌弃着:“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捣乱,你是二东家,给钱就成,可别过来添乱了您。”
    桑意有点无奈,于是天天帮掌柜的带孩子。掌柜家的小女儿生得玲珑活泼,每天缠着他讲故事。有一天午间,小姑娘哭着跑来说自己被隔壁家的胖虎欺负了,桑意便抱着小姑娘,雄赳赳气昂昂地找人理论,蹲下来与那个叫胖虎的小子平齐,问他:“你干什么欺负我家丫头?”
    胖虎道:“小丫头片子,我就是看不惯她这般娇气,天天过来跟我炫耀有人给她讲睡前故事。我娘也给我讲故事,说她怎么烙大饼的经历,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就爱欺负她,怎么着罢。”
    桑意和蔼一笑:“哦?小朋友们这点年岁,还是以和为贵的好。这样,作为和解的礼数,我也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听听,你听听咱们小姑娘听的故事,再来评判她娇气不娇气。”
    胖虎冲着茶楼里的免费点心过去听了,而后哭着跑回了家——桑意和蔼地微笑着,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了个离奇惊悚的鬼故事,把人吓得钻进了桌肚子里。
    桑意拍拍手,自信地对小姑娘道:“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就把他听故事听得吓尿了裤子的事给其他小伙伴说。”
    旁边掌柜的幽幽道了声:“别听他瞎扯呼,这么大人了还拿鬼故事吓唬小孩子,啧。”
    桑意却被这一出提醒了,他虽然不好唱戏,但是惹是生非的本领一点也不比别人少,起初他图好玩,给茶楼班子里的的人讲鬼故事,别人吓得两股筛糠,却又耐不住好奇非要听个结局,他的听众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最后干脆开了场子,就叫小桑鬼话,每天午夜一场,场场爆满。
    桑意为了表示低调,戴了面具还隔了一扇屏风,但也挡不住热情的观众们给他打赏。一忙活起来,就有好几天没去见谢缘。
    这天,眼看着又要到晚上,桑意嗑着瓜子问系统:“大瓜皮在干嘛呀?”
    【谢缘正在洗漱,看样子准备睡下了。】
    桑意握着一把瓜子讶然道:“这么早?天都还没黑呢,他是最近太累了吗?”
    【没有,这个月的事他做完了,这几天正闲。你若是时常寂寞便知道了,无事可做,又没有别人在身侧,无需做戏给别人看,只能用睡觉来消磨时间。】
    “瓜皮他会寂寞?我不信,我去瞧一瞧新鲜。另外瓜皮也好久没来过了,肯定想我了,我也挺想他的,那就去慰问他一下。”
    系统:【你不用加上后面那句话的,我知道你就是想看新奇,谢谢。】
    桑意没理系统,他掸开膝头的瓜子皮,起身让茶童去贴了告示,就说今儿个小桑鬼话的头号主讲人暂时请假,由另一人代替。之后便兴冲冲地叫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奔去了城外的僧院。
    谢缘一向是不准这个地方留人的,身边的暗卫侍从,都是统一封锁这整条街道,总之地僻无人,也没有多少人过问。桑意以前进了这条街便要下车,免得惊扰僧院里的谢缘,今天倒是忘了这回事,也没有人过来拦他。车辆骨碌碌地响了一路,直响到院前,桑意跳下马车时才发现自己闹出的动静有多大,不由得挠了挠头:“瓜皮他睡了没有?我是不是吵醒他了?”
    系统:【我看看,睡了……嗯,不对,是被你吵醒了,现在脑内波动显示他意识很清醒,但是他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桑意心里有了八成数,勾起嘴角笑了笑,进去找人。出乎他意料的是,谢缘并没有睡在他一直睡着的小黑屋里,反而睡去了桑意平常喜欢午睡看连环画的偏房中。他便含蓄又自然地推开了门,往里面看了看,而后将们关上了。
    他赶路过来时天已经黑尽,窗外正对一轮皎洁圆月,虽然室内没有点灯,但是四下倒是显出了白雪皑皑的天光中才会有的明亮景象。谢缘对着窗睡的,眉目亦被月色照得清晰明净,而眉心微微蹙起,好像月色照得他睡不安稳似的。
    桑意瞧了他一会儿,转身去关窗、拉帘子。
    系统:【他笑了笑了——他趁你关窗的时候偷偷笑了——】
    桑意含蓄地翻了个白眼表示对系统的不屑,而后看了看突然黑下来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点燃了一支蜡烛,放得离床榻远远的。晓得谢缘在装睡,他又是真怕黑,过来看了一下谢缘好像睡得舒服些了,也就准备跑路走人,谁知刚刚打开房门时,又听见身后的人闷哼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
    桑意回头过去,看见谢缘面容紧绷,神色恹恹不郁,似有挣扎之态,正是他以往梦魇的样子。他心道一声演得还真像,还是又走回去,俯身看了看谢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也就是这一伸手,如同他刚来这个世界中的头一夜,谢缘翻了个身,带着他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拉入怀中,抱着不放了。桑意被他抱进怀里后,他倒也真的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平缓许多。桑意听着系统在他耳边的大呼小叫,整个人都不好了,挣扎了一下没走脱,反而他稍微离谢缘远一点,谢缘就闭着眼表现出十分焦虑不安的模样,非要把他箍在身边才算完。
    没一会儿,桑意在桌角烧的小蜡烛也烧完了,扑哧一下灭掉。整个房屋陷入了黑暗中,桑意僵了一下,犹豫着往谢缘那边凑了凑,就又听见系统在那儿叽叽喳喳:【他又笑了又笑了!你快看!】
    桑意再次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他等啊等,就想等着谢缘真正睡过去,他好早点脱身了回茶馆里,说不定不用请假,还能赶上今晚的鬼故事场子。然而他等了半天,没等到谢缘睡着,却等来了天公不作美,外头月色渐渐隐去,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竟然下起雨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屋外放置花盆的小雨棚里,珠玉落盘的声音响成一片,凉气袭来。
    桑意小声咕哝一声:“算了,今晚睡这吧。”而后又动起来,谢缘好像知道他要宽衣,手里的力度也应景地放松了,让他得以坐起来慢慢解下衣襟,只穿着一身里衣爬上床。他一钻进被子里,谢缘立刻又过来将他抱住,压得紧紧的,好像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桑意怕黑的事也就不小心忘了。
    系统:【好了,他真睡着了,不得不赞叹一句,真是好演技啊。】
    系统:【嗯?你有看到我的字幕吗?】
    系统:【嗯?你也睡着了?你是小猪吗,他这么居心叵测留你下来你都能睡着???算了算了,你就是一条咸鱼,我不该要求咸鱼宿主太多的。】
    第二天桑意睁开眼,如他预料,谢缘早就醒转过来等着他了。
    谢缘一双乌黑的眼睛深沉莫测地看着他:“你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
    桑意心道我怎么跑过来的你能不知道吗,面上还是有点羞涩地微微一笑,忸怩了一下:“昨天我过来……想取走我的画册,看见爷您在梦魇,外面又落了雨,就顺便留下来了。”
    谢缘的笑意越发高深:“哦,顺便。”
    他伸手摸了摸桑意的头发,笑得温柔又暧昧,桑意一张脸慢慢红了,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勾得谢缘凑过来,往他面颊上轻轻落下一个谨慎的吻。柔软又甜美的触感让他有点沉沦无措,想要接着吻下去,最后还是生生顿住,哑着声音道:“你白日,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桑意想了想:“晚上要回茶馆讲故事,白天好像挺闲的,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谢缘道:“我想上街去挑一些珠宝玩意儿,南楼也来了一茬新人需要调|教,你眼光好,陪我一起去看看,可以吗?”
    桑意点了点头。
    “那好,想再睡会儿吗?”谢缘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问道。
    桑意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双眼波光荡漾,又无辜又惑人,谢缘被他看得即将破功,匆忙就下了床,放开他自己去穿衣了。等过了一个回笼觉的时间,谢缘又让人布置好午间的饭菜,这才抓了桑意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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