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意觉得自己并不饿,于是伸手变了个桃子出来当点心慢慢啃着——他除了医治人以外,什么术法都不会,什么修为都没有,最奇怪的是他的变化术留有几成,却只能变出桃子与桃花。谢言曾经笑他:“你上辈子若不是个猴子,便是一个花妖。”
    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他选择相信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的说法。
    比如:【你上辈子是桃花妖。】
    【你与谢言十分相爱,他为你找到了母亲,并将你骄纵着养大。】
    他喜欢听故事,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故事,所以并不介意自己被写进里面。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决定了自己的人生——追随谢言,让他喜欢上自己,并和他度过余生。这样起码还能为自己找点事做,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仙门阔大,他没有御风之术,所以只能慢慢行走。等他啃完两个桃子之后,他才见到了他那被摸得脏兮兮的宝贝玉笛——边角还不知在什么地方磕出了一道裂痕。
    他将它拿起来,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走几步又折返,重新将它放下了,擦了擦手。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起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他现在不想要这个笛子了。桑意将吃剩的桃核随手埋在一旁栽种仙草的灵土中,转移了注意力,又去旁边天泉中取了一点水,浇灌其上。不多时,桃树就袅袅婷婷地长了出来。桑意随口哼了一段小调,助它修养滋补,眨眼间花苞就悉数绽放,满眼灼灼,煞是好看。
    他觉得心情变好了一点,于是拍拍手准备回去,耳边却传来一个少年人的声音:“这是你的笛子吗?”
    桑意垂下眼,看见了一个身量比自己矮一点的少年,眉眼锋利,目光如刀,十分俊俏。这是非常具有侵略性的长相,偏巧集合在一起时,却显出几分内敛和沉稳的样子,也有些乖巧。一双眼睛水润而明亮,眼神却极深——或许是瞳色深的缘故,好似能把人吸进去,几乎比盛放的桃花还要灼伤眼睛,英气逼人。
    他手中举着一枚玉笛,笛子上挂满了水珠。他气喘吁吁,看方向是跟在自己身后,从天泉那边跑过来的。
    “我帮你洗过了,那些人不爱惜,我却爱惜。你若是真不想要这个笛子了,送给我也好,我给你吹曲子听。”那少年道。
    桑意道:“你知道我不想要它了?”
    少年笑容温润:“我知道,那只白色的凤凰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好。”
    桑意怔了怔,而后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可是你准备当他的道侣,他不好,他是冒牌的假货,根本配不上你。”那少年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又像是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似的,冲他歪歪头,问起另外一件事来:“为何旁人要看你的笛子?那分明是无心明王送给你的东西,他们为何要沾染?”
    桑意想了想后,随便道:“大约他们不知道罢,再说,这也并非是送与我的,这是送给整个北斗宗的。”
    “不,的确就是送给你的。”那少年走上来,十分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桑意垂眼一看,他往自己手心塞了一块精致的骨片,“我送你雪狐的骨头,你将它削薄了,可以用作笛子的簧片,吹的时候又会不一样些,很好听的。”
    桑意又愣了一下:“为什么送我东西?”
    那少年冲他笑了:“因为今天是你的生辰。那只白凤凰说了,上古音轴是无心明王给你的贺岁礼,今日不是年关,所以是贺的生岁,明王大人想要你生辰快乐——我也想要你生辰快乐。”
    “无心明王?”桑意回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名字,心下一片茫然。他不问外事,亦不知什么时候多出这样一个无心明王,在不动明王等法相庄严之外的另一位明王,主西方梵天佛事。他想要细问那少年,却见那少年抬眼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好像要把他这副模样刻进心上一般,而后用了移行术,倏忽间就跑远了。
    面前只余缓缓飘落的花瓣。
    他从不晓得,今天……是他的生辰吗?
    桑意拾起那少年为他洗濯过的玉笛,看了一会儿后,还是将其收好,又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药观中,预备第二天霞光照耀时拿出去晾一晾。他如今是北斗宗左护法了,也有权限查看这次往来的宾客人员,晚上,他为谢言打理这些琐事时,在名册上找到一个人。
    是唯一的一个刚修炼了百年的修士,虚天年龄是三百岁,折合凡人年龄只得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人。据说这个少年是极阴之地罗刹僧造出的一个婴灵,徘徊百年之后终于修得人形现世,被众人视作不详。然而他让系统帮着一查,也便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少年是你已故去的大师叔与魔界女子生出的孩子,出身不正,亦没有名分。你们老掌门知晓他的身世,这次就托人将他带回来,一并拜入北斗宗中修习。他的原名是罗刹修给的法号,唤作无缘,如今也要跟着改姓谢。】
    “那么是——谢……缘?”桑意喃喃道,心头微微一动。
    第222章 .老攻说我认错人
    第二天, 桑意起得早了些,望见天边正好是他要的红霞,十分高兴。这种霞色是既暖和又不会让古玉晒坏的程度, 若是晒上两个时辰以上, 亦能染透他的玉笛, 把笛身变成漂漂亮亮的暗红色, 虽说一夜过后则会消退, 但他喜欢这样漂亮的颜色。北斗宗除了蓝就是白, 清净纯粹, 桑意自小沾染其中,识不得清寂与纯无的奥妙,自然在意其他颜色更多些。
    仙门魏巍,雪松虬曲错杂,将森严古旧的殿堂引在天光与沉沉檀香之后,修士们整齐有序地自住宿的三清台中走来,停在北斗门前, 等待着新掌门第一天的检阅与审视。众人都来得早, 皆穿白衣,桑意一人着左护法的深青色长袍,仰头看他昨日栽下的那株桃花, 走几步后停下了, 听见身后人低声议论道:“哪里来的桃花树?实在是扎眼睛, 今天新班弟子入门拜师, 未免会让人生出绮念, 与修行无益。”
    桑意回头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你见得桃花便有绮念,仙洲多有炫目之花,能惑人心神,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那人即刻收声了。
    他收回视线,脚步不停,又走去了天泉边,躬身舀了一瓢水,浇在那树根子底下,又用手蘸了些许残露,不徐不疾地往上挥洒。动作稀松平常,神情亦是和平常一样的淡漠,只是这时候,新来的弟子,以往的旧人,都差不多赶到了,他身处众人目光中心而浑然不觉。盛放的桃树下,艳丽的花瓣往下飘洒,落在他肩头,他随意地拂去,那指尖还坠着些许水珠,让人无端觉得,若是能握一握,想必是温凉舒服的。桑意长得好,一身深青,身边那支长笛显出红玉一样热烈夺目的色泽,衬得他这个人都比平常还要亮眼,几乎让人挪不开视线。
    新来的弟子们提早跪在北斗门前,趁着仪式还未开始,窃窃私语道:“那人生得真好,听说是掌门左护法,他会是掌门的道侣么?”
    旁边的人早听说过一些传言,模糊地道:“是了,大家都这样说的话,想必错不了。别看了,此等人物也不是我们能够肖想的。”
    角落里却传来一声沉稳而笃定的声音:“不会。”
    旁人看了看,见到是跪在边角,一并等待掌门检视的一个少年。他眉间有一道血红的佛印,是游走在魔界与鬼界边缘的罗刹鬼所特有的标识,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此人生来不详,是同批学员中最显眼也最孤僻的一个人,从不见他参与同期生的任何话题,没想到却在此刻开口了。
    旁人畏惧他,都不敢再说话,谢缘一人却跪得板正笔直,抬眼去看那立在桃树下的人。
    【他仍旧很好看,甚而比上一世更好看,是因为他现在有了仙家气质么?】心海中,一个声音对他说道。【这一世,很多人都会喜欢他呢。】
    他传音过去:“我知道,他当得起这么多人喜欢。”
    【你却仍旧这样冷静,半点也不慌的样子。】
    “大约是习惯。”谢缘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个方向,静静地道,“我亦有不冷静的时候,只是这些想法不曾说出来罢了,他就是这么恼人的一个家伙,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多……让我恼火。”
    【那倒是很遗憾了,你没让我开启读心功能,故而也无法探知你的想法,不过我觉着一定很精彩。】
    谢缘没有回音,片刻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最近不需要你出现了,你休息罢。”
    【好的,如有需要,随时传唤我。我会开启探测功能,回收这个世界中的物品,这里仙芝、灵石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足够我换取大量能量,以备不时之需。】
    谢缘微微颔首,给那个看不见的人致意。
    踏入这个世界的第一瞬间,他便发现自己身处极恶之地,成为了一个被遗弃的少年。这一次他不再遗忘任何东西,奇怪的是,上辈子修到大乘的佛修根骨也跟着他一起来了。他后来推测,这是因为他是带着上一辈子的躯体直接跨越到这个世界的缘故。
    当时,桑意已不在他身边。
    他思索片刻后,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找他,而是暂时蛰伏起来,探清楚了这一世的身份与处境。
    他本应生在北斗仙宗,然而被遗弃在此。捡他回来的罗刹鬼道:“我们鬼族,女子极美,男子极丑。你虽然破了这个例,我们也不会把你当外族人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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