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道:“同窗在我的床褥上泼了马尿,师父,我可以睡在你这里吗?”
    桑意听了,有些清醒过来,爬起来就要出去为他做主,结果却被谢缘一把按了下去:“我不是没有办法收拾他们,只是徒儿很困了,现下想歇一歇。师尊不用管我,我像上次一样,睡在您门边就好。”
    桑意赶紧拉住他,命令道:“去右边洗漱宽衣,过来跟我一起睡。早点睡,都这么晚了。”
    谢缘按照他说的话过去洗漱,片刻后,床榻上的呼吸声绵长,桑意显然又睡着了。
    谢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上床睡在他身边,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将下巴搁在桑意的肩膀上,就这样从背后抱着他,将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根底下。
    “你是不是要跟别人成亲了?”他轻声问。“你这个人,是不是谁把你捡回来,你就跟谁成亲?”
    桑意哼唧:“嗯……”他动了动,似乎是觉得床上多了个人不习惯,扭来扭去,最后被谢缘抓着,再度按入自己怀中,报复性地压得紧紧的,不让他有片刻逃离自己的机会。
    谢缘问了这一句话后就没再说话了。深夜里,床榻上两个人呼吸均匀,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药香。这一夜外头落了点小雨,床榻上却格外暖和——暖和得像是仙洲的温泉,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好像幼鸟找到了母亲羽翼与草窝的遮挡,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做。
    是因为自己枕边多了个人的缘故,两人相拥当然比一个人来得温暖。然而当桑意第二天醒来时,他没有叫醒谢缘,越过他下床,自己去了后园的泉水中洗浴。昨晚不是月晦,可他又做了一个绮梦,梦中人还是那一个,甚而场景还是那一个——他靠在男人的怀里看书,一只手被握着,书翻到末尾,蜡烛也刚好熄灭。身后人引导着他放下书,而后偏头吻了吻他的下颌,再是肩头。旖|旎的气息带着湿润的触感四处飘散,他们滚在一起,又暖和又快活。明明床头燃着蜡烛,他却一直忘了看那人的脸,等到烛心被烧得嗤啦一声,烛火摇摇晃晃的灭掉的那一瞬间,他才在电光石火间瞥见了身边人的面容,俊朗锋利,仍然是他认识的这张脸,眉间一道金色的佛印,微微地发着光。
    第70章 .老攻说我认错人
    月晦之时, 谢缘在他身边,这样的梦做过一次还能解释,可若是绮梦一而再再而三地做, 那么便不是月晦能解释的了。
    桑意不言不语, 一个人待在泉池中央, 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谢缘从房中走出来后, 看见的就是他四肢摊开躺在池水中的场景, 乌黑的头发飘散开来, 肌肤和肌肉的弧度在茂盛的绿树掩映之下若隐若现。水声不大, 只有偶尔撩拨水珠溅起一些声音,昨夜下过雨后,这处冷泉反而变热了,升腾起一些雾气来。桑意这里不比仙洲,他的竹庐虽然偏僻清净,但周边不设禁制,最高的遮挡物也不过是给兔子做窝的那几个草笼。只要人踏足这里, 若是来找桑意的, 房中找不到,随意往房门后转几圈儿,便能望见这样一副入浴图。
    谢缘醒来之后没找到人, 睁眼后才发现旁边的被子掀开了一半。他起身看了看, 面无表情地对222说道:“被角也不给我掖一下, 他一点都不心疼我这个徒弟弟。”
    222狂笑:【想不到城主大人你也这么入戏的, 你现在很萌嘛。想知道为什么吗?你家师父父又被自己做的梦吓死了, 当然来不及帮你掖被角。对了,他现在正在后面洗澡,你过去就能找到他。】
    谢缘披衣起身,问道:“你前几天跟我说小桑的系统待机了?”
    【是这样的,你们上一世结束时搞出的动静太大,250现在连最基本的查询能力都没有了,说起来也跟一条咸鱼无异。在这个仙侠世界中,他除了给你家小桑洗脑以外也做不了太多事,待机也是能量修复的一种方式,只不过很缓慢罢了。】
    222:【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也觉得这是一个绝好机会吗?】
    “不,我是想说,你也可以放假了。”谢缘把床褥归位,顺便把桑意昨日沾了灰尘的外袍丢去盆里用皂角水泡着,“既然你说250除了诱导小桑跟那个冒牌货成亲之外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干扰,那么现在我与那个叫谢言的人是公平竞争状态。以后小桑在哪里、在干什么,我都可以自己去找,而且我会比那个叫谢言的找得更快。”
    222:【……】
    222:【好好好。你们公平竞争哈,祝你成功。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男人的自尊心?】
    谢缘冷静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这个小家伙,他若真的是谁把他捡回来,他就跟谁走的话,那么我是一定要对他进行批评教育的。”
    他走出房间,听见了后院的水声,晓得桑意在安心洗浴,于是也没有在意,自顾自地将兔子们喂了一遍。他刚刚让222去待机了,自然也不知道桑意又做了什么梦,才好让他吓得这样急匆匆地一大早又奔去洗澡。然则他记得那一晚桑意在他怀中猝不及防地丢了身的事情,大致也能猜出七八分。
    兔子们拱成一团,纷纷过来蹭他的手。谢缘挨个摸了一遍,叮嘱道:“平时乖一点,让你们左护法开心,知道了吗?”
    他连带着前院也收拾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往后面走过去。不看不知道,平日里他没往后面来过,这一眼看过去才发现那一方泉水几乎什么遮挡都没有。谢缘伸手拨弄了一下身前低矮的树丛,后退一步,清楚地叫了一声:“师尊。”
    里头传来惊天动地的哗啦一声水响。
    谢缘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桑意勉强镇定下来的声音:“啊,你睡醒了?”
    谢缘向前踏出一步,脚底下的树枝发出折断龟裂的脆响。里面立时又是一声水响:“你你你别过来,我洗好了马上出来。你乖乖的在外边等我,或者先回去把早饭吃了。”
    谢缘沉默了一瞬:“师尊,我现在不想回去吃饭,就待在您身边,这样可以吗?”
    他昨晚随便编了个被同窗欺负的谎话,哄着桑意同意他过来睡了。里面的人显然也想起了这茬,有些迟疑:“那你——等一等,我这就出来了。”
    谢缘歪歪头,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头捡起一套里衣:“那么师父,我将您的衣服送过来罢。”
    桑意还没来得及制止,谢缘便已经大步踏了进来,一脸坦然、目光清透地将衣衫递到他面前来。桑意如同被火燎到尾巴的猫一样,飞快地接过来往身上一批,将湿润的长发随便一挽,非常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谢缘的视线却在四下打量了一圈儿,皱起了眉头:“小……师尊,我帮你在这四周种些树罢。”
    桑意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回头问他:“啊?种树干什么?”
    谢缘抿了抿嘴,视线转回他这边,没说话。桑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抹不开面子去接谢缘这个话,谢缘却回头跑了,从房中拿了几个挖干净的桃核出来,挨个丢去了一边的土壤中,又将桑意的玉笛拿了出来。
    桑意还愣愣地站在水中,谢缘看了看他,问道:“您能教我怎么种树吗?就像我第一次见您那样。”
    桑意终于回过神来,走出泉水,把笛子接了过来。谢缘自然而然地凑在他身边看着,一副认真请教的模样,桑意觉得有些别扭,但也无法,只慢慢地跟他讲:“种树呢只是催开桃子的成长周期,让它们早早长出来,这个在治愈术中叫作‘催花’,也可以让孩童一夜之间成长为而立青年,施法时呢心里要想着你希望催熟的东西。”
    他看着谢缘盯着他的玉笛,问道:“你想试试吗?治愈术要靠根骨,木灵根的最适合。你验灵根的时候不肯好好过,可以现在来试一试,如若你刚巧是个木灵根,那么往后我也许可以教你治愈术呢?”
    谢缘端详着玉笛,又看了看那几个桃核:“您方才说要想着施法对象,也即是说,要学治愈术,须得专心是吗?如果走神,想到了另外的东西,那么结果是不是会出问题?”
    桑意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要心无旁骛,清心静气是入门的第一样要学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木灵根虽多,但是药修却特别少的原因。”
    谢缘笑了:“那是要您这样心思恪纯的人才能做好的了。徒弟愚钝,大约是学不好的。”
    桑意有点失望:“你试一试嘛,不要还没开始就这样急着否定自己,过来吹一吹,我教你。”
    谢缘看了他一眼,接过玉笛。桑意兴致勃勃地给他讲了指法,又示范了一小段治愈术的调子,谢缘听了,吹奏的时候却完全不是这回事,他吹了一段乐律出来。缠绵悱恻,悠扬婉转,上古音轴与这样的笛音相应和,引起露水滴落。
    桑意挠挠头:“你吹的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人间的调子。”
    谢缘低声道:“这首曲子叫作凤求凰。以前有个人,我想等他吹给我听,可是一直没有等到,只好自己学了。师尊觉得好听吗?”
    桑意道:“这首曲子我听说过,应当是……”
    应当是男女互诉相思之情所作的乐曲,也应当由琴弹出来。他想了想后,看了一眼谢缘,谢缘却并未看他,现在,坠在桑意心间一早上的古怪感觉慢慢消失了,压力也不似先前那样大。桑意打趣道:“是喜欢哪家的小女郎么?你若是肯好好学习,早日证道,你喜欢的人总是会奏给你听的。”
    谢缘转着笛子,没有理会他这句话。他道:“要心无杂念不想别人,那么我大约是学不好治愈术的。若是师尊被我弄得长大许多倍,而我又不及你,那样您就更不要我了。”
    “你说什么?”桑意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深究这话中的意思时,谢缘便已经抽身退了几步,淡淡地说了一声:“我不喜欢女郎。”而后转身离去,看不清面容,桑意却听出几分生气的意思,大约是少年人独有的羞恼。
    桑意踏出水,忽而猛地听懂了谢缘话中的意思——学不好治愈术,是怕他被催花术弄得长大许多倍,其下意思便是他时时想着他的意思。一时间,谢缘离去的那个背影再度与他梦中的景象重合,他的心飞快地跳动了起来——一下快过一下,让他有点手足无措,甚而哑口无言。
    谢缘已经往外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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